第 20 章(1 / 1)

“那個,冒昧一問,你是什麼妖?”禁不住好奇,時天聲音越說越虛,底氣相當不足。

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宣沅吭聲,以為她不打算說了,但宣沅忽然回應了,“天狐族。”

“狐……!”時天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他想起了微博上被頂上來的帖子,那個遠在龍淵據說前身是狐鳴山的湖。他借著父母的關係加入異聞局不過兩年,又因為一直是編外接觸不到典藏史料,對天狐族知之甚少,唯一的了解是,江城博物館的史前妖獸館裡有展出天狐的骸骨,能進史前妖獸館的,絕種至少八百年了。

這世道變了,絕種的妖獸一個個全複活了。時天欲哭無淚,在紅綠燈閃爍的間隙,一腳油門,車飛馳在公路上,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腦海:等等,古神獸裡是不是也有一頭天狐,還是一頭極為罕見的九尾天狐??!

古神獸一共有十頭,其中八頭都是守護靈,唯獨出了兩頭極凶極煞的異類,九尾和天狗。

時天透過後視鏡,重新看填滿後座空間搖晃舒展的白尾虛影,臉色更難看了。

“怎麼了?你有見過其他的天狐嗎?”宣沅張開眼,蔚藍的眸子在暗夜中閃著光。

“沒有……”時天沉浸在渾身發涼的震驚中,不過腦子的直接就道,“早絕種了。”

要死。

瞧我這張嘴!時天抓緊方向盤,後悔的腸都青了。

但沒想到,宣沅隻是雲淡風輕的‘嘖’了一聲,“不意外,當年我被天機門鎮壓在極北雪境,天狐族群龍無首,單憑他們,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了。”

時天:“……”你怎麼還帶嘲諷你同類的?

二十分鐘後,兩人入了城西,時天停好車,四麵空曠涼意刺骨,白靴踩在滿地黑色砂石上,宣沅踢了一腳,黑砂散出一小蓬花。

“鏡妖真的會來這裡嗎?”時天把拉鏈往上拉了一點,這裡的溫度已經比周圍驟降了好幾度了,越往水庫的方向走,空氣就越冷。

“它已經來了,這裡還有文翔的味道。”

“文翔!鏡妖把他帶過來做什麼!”時天吸了吸鼻子,他脆弱的鼻子已經不能適應突然的冷空氣,他兩個手攏進袖口,頸後黑翼紋身明滅了一下,一小團火焰出現在他和宣沅中間,不近不遠的烤著他們。

宣沅頗為嫌棄的看了一眼那團火,“至於麼?”

“我怕冷。”時天理直氣壯的衝她一笑。

“天機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連殘存的妖氣都化不掉。”宣沅一邊走,一邊將空氣裡彌漫的絲絲縷縷的妖氣納入體內,然後這些妖氣又從骨縫裡冰冰涼涼的流逝,這讓她更餓了,餓到她覺得後麵跟著的男人也有了誘惑的滋味。

時天完全不知道宣沅已經默默把他納入了後備食物,還在給她解釋,“這真不怪我們,異能人隻是有幸得了靈血才有了修煉的機會,但祖上因為惡咒的緣故,族裡不再有女嬰,我們需要傳宗接代就隻能找外族普通的人類女子成婚,這樣生下來的孩子靈血就淡了,等下一代成人,又繼續找人類女子成婚,再生出來的男孩靈血就更淡一點,到我現在這代,已經不少家族離開捉妖師的隊伍了,因為身體裡不再擁有靈血了,如今剩下的幾家也隻是在勉強維係體內的靈血濃度而已。”

“人真麻煩,想要修煉還得看身體素質。”

“沒辦法,受限製嘛,沒靈血異能人就是普通人,現在很多術法就算沒失傳也沒人能練成。”

時天發現,宣沅有點奇怪,她口口聲聲說著紀玄年被天機門用神罰鎮壓沉睡一千年,但她除了對誰都嘲諷外,沒有對現在異聞局的人表示過任何仇視與敵意,就好像她平平淡淡冷冷靜靜就接受了自己被封印一千年的事,也對封印她的人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她並不在意。

心這麼大嗎?

宣沅確實不在意,因為她記不清,被封印大概是她技不如人,而且現在滿腦子隻想吃東西。

“哎,那邊好像有輛車。”

宣沅順著時天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邊是被荒廢了的觀景台,斷壁殘垣伸在外麵,下麵就是結冰的湖,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上麵。

車上。

鏡妖虛無的臉上綴著一層皮,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身旁文翔頭歪向車窗陷在沉沉的昏睡中。鏡妖枯枝一般的手捧起他的臉,輕聲歎道:“文翔,如果把你一個人留在世間,看到你過得不好,阿鈺會傷心的,我不想讓她難過,所以……隻能帶你一起去找她。”

下一刻,宣沅和時天就看到那輛車突然啟動了,直直衝出了斷壁!

宣沅反應速度極快,幾乎在同一時間衝了過去,她揚起手,數條白色的狐尾從後麵托纏住了車身,將它懸於當空用力往後扯。

整車之力集於宣沅唯一的一條擁有實形的尾巴上,拖拽著她往前好幾個踉蹌才控製住。

鏡妖憤恨的看著這些纏繞窗外的虛影,他打開車門,把文翔用力拖過來,單手圈著他的脖子,準備帶著他往下跳。

陳鈺最舍不得的就是文翔了,看到他,她是不是就會不忍心走,重新回來找他?

思慮間,他的手臂忽然被燙了一下,火辣辣的痛,一條燃火的藤精準的抽在他的手上,他手勁一鬆,一股力量把文翔向上一拉,藤蔓圈在文翔的腰間,雙手,另一頭抓在時天手裡。

畢竟是支撐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時天抓得十分吃力,一點一點把文翔往上麵帶,他麵色忽得一變,“宣沅!”

隻見宣沅控住了車,隨後跟著鏡妖一起跳下了水。

湖水冰冷的刺骨。

宣沅在水下抓住了鏡妖的手臂想要先帶著它浮出水麵,可觸手所及那身子卻輕到不可思議,一縷縷黑煙從他破絮般的身體裡逸出,一陣水下暗流又將二人裹挾著衝出了很遠。

水太冷了,冷得好像血液都要凍住了。

“你散魂了?!”宣沅終於意識到了不斷逸出的黑煙和鏡妖已經沒了重量的身子意味著什麼,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鏡妖扭曲的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吞食同類,同族相殘,你讓我想起了一些故人,快一千年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天狐族,原來你們也有所念所望,放不下才回到了這個世間嗎?”

“你知道對妖來說散魂意味著什麼嗎?” 宣沅扣著他的手,強行在激烈的暗流中穩住他,浮上水麵。

“不過灰飛煙滅,泯於六界。”鏡妖笑道,“也好過妖魂被你蠶食,一身修為被你拿走。更好過被異聞局抓回冥界,我殺了人,會被放逐到無間地獄,永生永世囚禁在那裡,飽受痛苦和折磨,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散於天地間,至少我的靈魂是自由的。”

而且。

這湖太大了,這水太冰了,他隻有散了魂,讓無數的魂魄碎片去找,才可能找到阿鈺。

鏡妖的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虛,像是人之將死彌留之際擁有了回歸本真的善意,他眼底閃著淚光,低聲歎道,“混沌百年,不知苦楚,漂泊無依,不記歸路。天狐,你可曾有過這樣一段日子,有過一人不管滄海桑田都眷戀於心,牽腸掛肚?”

“記不清了。”宣沅淡淡道,她手中抓著的也成了虛無的一片,隻有冰冰冷冷的水。

“那可真是幸也是不幸。”鏡妖身上的妖怨與惡念隨著妖魄的散去也消弭殆儘,回到了原本清秀俊逸的小生模樣,“兩百年前我初醒來的時候,發現世間一切都變了,我活過來了,可故人早已成了枯骨,我終年行屍走肉一樣的行走於人間,不知道重新活過來的意義在哪裡,直到我重新找到了她。輪回百世,可阿鈺身上依舊有她的影子,她們有相同的胎痕,相同的傲氣,永遠帶著善意和熱情,就算嘗遍了人世的酸苦卻還能始終如一的積極麵對生活。”

“我在她身上重新找回了用力活著的勇氣,我陪著她度過了二十多年,看著她從青春年華到逐漸老去,可是妖不會變老,她四十歲的時候,我依舊是那副樣子,人妖殊途,一千年前,我沒有理解這一點,懷著憾恨與她天人永隔,一千年後,我又怎敢重蹈覆轍。於是那一年我離開了她,用另一種身份來陪她,這三十年間,我有做過她身邊一直跟著的流浪狗,有做過一片落葉,一道風,一顆露珠,隻要能遠遠的看著她就好。”

眼角一顆珠淚滑落,鏡妖語聲輕顫,“可這一世,我這般小心翼翼,還是沒能善終。”

“命本不公平。”宣沅靜靜的看著他。

“是啊,命本不公平。”鏡妖笑著歎了口氣,“你呢?讓你放不下重新回到人間的又是什麼?”

“我沒有放不下的東西。”漫天星光灑在宣沅單薄瘦削的身子上。

“不,你一定有。”鏡妖最後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下,“兩百年前,那個人說,他想要給所有帶著遺憾沒有結局的故事一個完美的落幕。”

宣沅眉心一蹙,“他是誰?”

“喚醒我的人。”聲音消散在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