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形狀的法陣出現在客廳,一個三十多歲的挺拔男人從法陣中走出,白襯衫,扣子一絲不苟的扣到最上麵,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了半節精致的小臂和腕上的金表,他抬了抬鼻梁上架著的金絲眼鏡,步履從容。
“師父……”祈青聲音有些啞了。
來人正是祁聞。當今異聞局術法係的天花板,齊家和莊家兩脈家主。
他走過去,手安撫性的按在祈青肩上,悲戚的目光掃過他懷中奄奄一息的女人,“她已沒了求生的意誌,留不住的,我們所能做的隻有幫她減輕點痛苦,讓她走的輕鬆一點。”祁聞抬手拂過的地方,割在女人身體裡的碎片都消失了。
抽搐漸漸停下,女人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開。
祁聞伸出一指虛點在女人額頭,溫聲詢問:“可以嗎?”
女人點了點頭。
祁聞探入了女人的回憶,將畫麵拉了出來。
客廳一盞昏黃的落地燈。
玻璃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牛奶印進了地毯中。
女人目光散亂的看著麵前的‘陳鈺’,眼底是深深的恐懼,她一張口聲音就啞了:“你,你來找我了?你是人還是鬼?”
‘陳鈺’的背好像比平時更彎了,蒼白的發絲融在昏黃的光裡:“你希望我是人還是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人彎腰抱著頭,用哭音反反複複的說著一句話。
“你把我藏在哪兒了,你知道嗎,我好冷,好痛,這裡好黑啊。”‘陳鈺’說話的時候都在倒抽冷氣。
“對不起,對不起,啊——”女人抱著頭歇斯底裡的尖叫起來,她不敢再去回想那個畫麵。
那一天,老人家來花園小區找她,拿著幾本這些年她從各種報紙雜誌裡剪下來片段粘貼而成的剪報冊,她不會用那些互聯網工具,所以十幾年如一日,都是靠手記錄下文翔的每一個成長瞬間,寫下她每一次的心得體會,在文翔上學或是吃了鎮定劑睡熟的時候,拿著這些精心製作的稿件拜托鄰居家的孩子幫她上傳微博,去報社蹲點想方設法把稿子送出去,她想用自己的事跡給更多與她同樣遭遇的家庭勇氣和鼓勵,那些不幸受了創傷的孩子孤獨卻閃爍,不要輕易的放棄他們,不要沉淪在黑暗裡,積極治療,正向引導,他們終將可以擁抱社會,也會被社會接納,隻是需要時間,需要信心,需要愛和包容。
一開始她的投稿石沉大海,帖子也淹沒在信息洪流中無人問津,但長期的堅持終於讓她和文翔被看到了,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社會工作者,媒體工作者,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報導了文翔的成長路,刊登了文翔一幅幅的手繪作品,將他們艱難卻充滿了樂觀與希望的生活放在了大眾麵前,每一個孩子都可以像星星一樣耀眼。
從帶著文翔上學,到陪著文翔上班,她操勞了一輩子,生活很苦了,但她想儘己所能去減輕一些彆的家庭的苦,為他們卸下一點思想上沉痛的枷鎖。
後來,陳鈺還成立了互助組織,成了文翔畢業學校家委會的會長,經常去做一些宣講,她也是一次偶然發現於清清退學了,她媽媽於晴主動要求辦的手續。於清清是先天自閉症患者,3歲左右父母就離婚了,陳鈺想要再爭取一下,問校長要來了地址,循著找了過來。
“請問是於晴女士嗎?”
於晴開門的時候,看到一個枯瘦老人,身上穿著一件已經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縫補痕跡明顯的花棉襖,手上提著那種去菜市場買菜的籃子。於晴宿醉才醒,衣衫不整,身子裡還有些殘存的酒意,昨晚雙人運動的過於激烈,腳步虛浮靠在了門欄上,“我是。你誰啊?”
“我是清清學校家委會的會長,陳鈺。”
“哦,有點印象,”聽到清清,於晴臉色不太好看,“怎麼了?清清上個禮拜就退學了,是有什麼手續有問題嗎?”
“於女士,手續上沒有問題,隻是我想問問清清學上的好好的為什麼要退學呢?我之前去學校的時候,老師都表揚過她呢,她現在也比以前開朗多了,會願意和同學一起玩了,而且……”
於晴不耐煩的打斷,“這學有什麼好上的,就是走個形式,她壓根什麼都學不會,浪費錢不說,我每天送她去學校,處理她的一堆破事還浪費我時間呢!動不動就發瘋在路上橫衝直撞的,我帶著她一天要道多少次歉,她不覺得丟人我還覺得呢!”
陳鈺聽於晴這麼說她女兒,心裡著急,但她一急氣就會喘不上來,隻好乾著嗓子慢慢說,“於女士,話不能這麼說,孩子隻是得了病控製不了自己,她也不想的,我們得多給她一點時間,慢慢治,以前我們文翔也會這樣的,發病的時候還會抽搐,最開始隻能靠打鎮定劑,但還是得幫著他們多接觸外麵的世界,這對他們打開內心有幫助。”
“嘖,要是在娘胎裡就知道她生出來帶病,早打了,她爸也不會狠心跟我離婚,我算是仁至義儘了,她爸不要她每個月就給點生活費,是我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她養到這麼大,但我真的累了,我沒有更多的精力去陪她了,就讓專業的醫生來行嗎?你放心,我也沒說不管她,就是把她送去乾預機構,讓她在那兒繼續接受治療,說不定,會比現在好呢?”
陳鈺急著從菜籃子裡翻出報冊,展示到於晴麵前,她因為佝僂比於晴矮上許多,就努力墊著腳尖給她看,“於女士,但清清畢竟是女兒,我想你內心還是希望清清可以融入主流社會,能有一技之長像個正常孩子一樣生活的吧?你看,這些都是……”
“你煩不煩啊!”於晴頭疼欲裂,酒意發散,一把推開戳到麵前的報冊,“我還年輕!我不想生活在這樣下去!帶著個累贅,哪個男人還會要我啊!我難道要一輩子和她綁在一起嗎!?”她一通發泄,回過神來,才發現剛剛那一推推開的不僅是報冊。
陳鈺已經七十多歲了,她身子太輕太脆弱了,於晴沒想到她隻是輕輕一推,就把老人推倒在了地上,她頭磕在廊道的消防滅火器上,血流了下來。
於晴這下酒徹底醒了,她捂住嘴,倒抽了一口涼氣,“陳老太,陳老太?”
老人身子抽搐了一下。
於晴嚇得跌坐在地上,她慌了神,那一瞬間想到的居然隻有,趕緊藏起來,不能被任何人看到。她把陳鈺拖進了房間裡。
半夜,她拖著行李箱到地下車庫,將陳鈺放進了後備箱中。
“嘖,最近世道不安全,異聞局的人到處跑,這幫小年輕怎麼都不聽呢?天天半夜三更往外麵
浪,真的是。”保安罵罵咧咧的開了閘。
於晴整個人都空了,她一邊開車一邊落淚,恐懼將她牢牢的束縛住,像是在身上織了一個厚重的繭,她在城西荒地邊的水庫停了車,那是一個由天然湖泊攔成的水庫,麵積非常的大,水深非常的深,因為湖麵常年不明原因的結冰,水溫始終在0度以下,被認為有鬼怪作祟,就此荒了,幾乎沒有人來。
她把陳鈺沉下去後,才發現行李箱裡全是淩亂的血手印。
她曾經絕望的掙紮過,可是……沒有人理會。
於晴抱住頭蹲下來,在黑夜裡泣不成聲。
‘陳鈺’森冷的盯著她,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一遍,“你把我,藏在哪兒了?”
“啊————我後悔了,對不起,我真的後悔了,那天晚上我就後悔了。”於晴瘋了一樣的亂叫,她踩在玻璃渣上,一地的血卻渾然不覺,她瘋狂的抓住一張紙,“我已經把這些事都寫下來了,我是準備去自首的,我錯了,對不起。”她聲嘶力竭的哭了起來。
“你怎麼忍心這麼對她?”‘陳鈺’的聲音也在發抖,帶著極度隱忍克製的痛楚,她臉上的皮慢慢褪去,身形在慢慢拔高,眼底露出凶光。
…………
“離這裡最近的,沒什麼人去的,有水的地方,應該就是城西的水庫。”時天放縮著地圖,開了導航,“異聞局前些年在那邊捉了一隻妖,妖是除了,但妖氣留了下來,這幾年一直化不掉,就讓水變得很冰,大夏天都結冰,政府就不敢用那裡的水了。”
“嗯。”宣沅應了一聲。
“你真的沒事嗎?”時天開著車,但聽宣沅聲音有氣無力的,趁著紅燈,他側頭打量宣沅,這一看,差點又嚇破膽。
TM還好現在是晚上!
宣沅閉著眼靠坐在車上,她的發間出現了很多纏繞著的白絨,頭上長出了一對精致小巧的白色茸耳,她捂著胸口的手散著熒光,血已經漸漸止住了。一條白色的茸尾在車廂後座舒展開,同一時間舒展開的還有幾道尾巴的殘影。這些隻剩下殘影的尾巴和她有實質的那條尾巴一起,填滿了時天整個後車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