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第12章

她在鬼淵中待了許久,從未見過外人。大抵是應珣的惡名早已名揚在外,仙門的人鮮少來這裡尋求不痛快。

鬼淵之外有妖藤盤旋,毒瘴叢生,更有不知會從何處冒出來的魂夜蝶奪命。若真有人突破層層壁壘進入鬼淵,那實力定然不低。

薑妤蹲了一會兒,腿有些麻了。正在想墨吟怎麼還不來接她,天空中忽然傳來咻咻幾聲,一道道劍光飛速掠過她的頭頂,降落在不遠處的林子裡。

薑妤趕緊藏在了樹後。

“宮泊舟,看你乾的好事!”一道女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都說了那魂夜蝶碰不得,看,現在可好,驚擾了鬼淵中的人!那男人一出手就傷了我們數十個同門,修為深不可測,若不是阿淮,我們都在命喪此處!”

這女子一襲紅衣,身姿窈窕,頭發束成很高的馬尾,精致俏麗的麵容有股說不出的靈動。她腰間懸劍,劍上的劍紋薑妤也認識——月螢宮的標誌。

這女子竟然是薑拂穗。

而被她一通發泄指摘的男人,此刻也是麵露狼狽,好不尷尬。薑妤看著那張頗熟悉的臉,在腦海中搜索一陣,想起了這人是誰——

清音閣的少閣主,宮泊舟。

也是她的……前前未婚夫。

清音閣以音修為主,品貌最為高潔脫俗,平常的言行舉止,更是十分注重儀態。見宮泊舟灰頭土臉,方才的凶險自然不必多說。

“實在對不住,薑二小姐,在下在來鬼淵之前就聽說過魂夜蝶的厲害,據說能吸食三魂七魄,觸之則死,方才情急之下隻顧出手,沒想到會招來禍端。”

“你最對不住的不是我,是阿淮!他為我們引開敵人,現在還生死未卜……”

眼見她的視線要掃到此處,薑妤立即往樹後一躲。好在這群世家子弟被應珣嚇得正六神無主,也就沒一個人發現她。

沉默一會兒,有人緩緩開口:“剛才出現的男人,難道就是被封印在此地的邪神嗎?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年輕,而且長得……”

還挺好看。與傳聞中青麵獠牙的可怖模樣相去甚遠。

另一人立即冷聲嘲笑:“那你不如再回去跟他過兩招?要不是少樓主,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說話嗎?”

那人被噎了一噎,不開口了。

“誰知道他對我們敵意這麼大,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出手了!”另一個逃出生天的弟子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樓淮連滄瀾劍都拔/出來了,你們之前有誰親眼見過他拔劍?”

“不行!”薑拂穗忽然跳了起來,“我要去找他!”

旁人趕緊將她拉住:“冷靜點啊薑二小姐,你現在回去和送死有什麼區彆?”

“你們當然不在乎他的生死,但阿淮可是我的未婚夫!”

宮泊舟焦頭爛額地製止:“都不要再說了,目前當務之急,是找到我爺爺……他老人家手中有可以牽製邪神的青羽聖琴,一定能救出樓淮。”

“哦?那先謝謝你的好心,不過,不必了,我已回來了。”

一道帶笑的聲音在深林中驀然響起,與此同時,薑妤整個人都僵硬了,因為這道聲音好近好近……就在她的耳畔響起。

一隻修長的手不輕不重地掐住了她的後頸,他的掌心寬大,但和應珣是完全不同的溫度,很冰,接觸肌膚的刹那,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身後的男人挾製著她,走進了眾人的視野中。

“阿淮!”薑拂穗麵露驚喜之色,然而沒走幾步,她看見了他身前之人。

“薑妤,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驟然瞪大了眼眸,目光詫異地上下打量她。薑妤看出來了,她臨時改了措辭,她原本想說的是:你怎麼還沒死?!

是啊,之前送進來的新娘都是屍骨無存,憑什麼她薑妤能活著呢?

她輕輕揚起唇角:“看見我還活著,你似乎有些失望呢,妹、妹。”

妹妹二字,她咬重了音調,薑拂穗一時語塞,不過她反應很快,立馬反擊道:“你還活著,卻不肯出來見麵,反而躲在後麵偷聽我們的談話,是何居心!?”

旁人也紛紛附和,更有甚者質疑道:“該不會已經成了那邪神的走狗,想通風報信吧?”

此言一出,瞪向她的諸多目光中頓時多了幾分仇視的意味。

薑妤沒有反駁,不知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心情反而出奇地冷靜下來。

“比起關心我這個翻不起風浪的小角色,我身後這位的傷勢,應該更值得你們關心吧?”

兩人的身體貼得那麼近,近到她足以聽到他較之往常更沉重一些的呼吸,和那隱隱約約的血腥氣。薑拂穗關心則亂,立即上前扶住了他:“阿淮,你受傷了?!為什麼不跟我們說呢?”

“一點小傷,不礙事。”樓淮淡淡微笑,他似乎總是這樣不緊不慢,遊刃有餘的樣子。剛才還慌張無比,像無頭蒼蠅似的眾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頃刻間冷靜了下來。

薑妤也趁機從他手中掙脫了自己的後頸。他掌心有很粗厚的劍繭,磨得她肌膚很疼。

隻是現在暴露了身影,在眾人的監視下,她應該暫時沒辦法逃跑了。

估計應珣也想不到,這些闖入者,就那麼恰好地來到了這個地方。若魂夜蝶還在就好了,往蝶身中注入少許靈力,就能讓應珣感受到她的位置,從前她迷路在鬼淵裡的時候,就是這樣尋求他的幫助的。他從不現身,總會有一隻狼,或者一頭鹿,忽然從角落出現,將她領回宅子。

剛冒出這個念頭,她的脖頸處就傳來了窸窣的癢意。一隻小小的、剛破繭似的小魂夜蝶從她的衣領裡爬了出來,靜靜地飛到了她的手背上。

薑妤一怔,隨後意識到,這是應珣離開前留在她身上的。

鬼淵凶險,入了夜更加可怖,雖然因為某種原因,鮮少有妖物來攻擊她,但是若碰見意外,魂夜蝶能救她一命。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微微失語。走得那麼快,結果連這點都考慮到了……

然而當輕輕攏住魂夜蝶,即將注入靈氣的前一刻,她又猶豫了。

殿下對仙門之人極為厭惡,他會將所有人毫不猶豫地……殺光。

“薑大小姐。”一道遲疑的呼喚忽然從前方傳來,薑妤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把魂夜蝶捏碎。

鎮定自若地將手往袖子裡藏了藏,讓小魂夜蝶順勢鑽入袖籠之中,她這才無辜地抬起臉龐,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神色:“怎麼啦?”

站在她麵前的人,是宮泊舟。

“真的是你。”看見她的麵容,他長舒一口氣,“你還活著,太好了。”

薑妤:“……”

“當時我聽說月螢宮將你送入鬼淵的時候,已經遲了。如果我能早點得知此事,我一定……唉,罷了。實不相瞞,我此番進入鬼淵,除了尋找爺爺的蹤跡外,也是希望能救出你,如今見你安然無恙,我心中實如放下了一個包袱般輕鬆。”

“救我?”薑妤輕聲問,“為何?”

“為何?你我曾是青梅竹馬,在你與樓淮定下婚約之前,我亦是你的未婚夫。我救你,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薑妤定定看著他。

宮泊舟與她同歲,隻是天生一張顯稚氣的娃娃臉,眼型也是微圓的,看上去總比同齡人稚氣兩分。

“謝謝你。”她頓了頓,很認真地說道,為這份來之不易的善意。

宮泊舟撓了撓頭:“這有什麼,本來他們這種做法,我也不讚成,獻祭女人給邪神,就能讓他不作惡?簡直是邪魔外道的手段。”

他又仔細打量薑妤兩眼,蕭瑟冷風吹拂的夜色中,她衣著單薄,隻一條雪白的長裙,寬大的袖袍之下露出纖伶的手腕。

從下而上的視角,讓那雙眼睛似蘊著水意一般霧蒙,依舊是印象中那樣,像綻放在角落裡,很安靜的素海棠。

“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一定護你周全。”宮泊舟認真開口。

很快,有人過來叫走了他。宮泊舟趕到時,隻見樓淮半閉著眼倚靠在一麵山石上,麵有無奈之色。衣服剝了一半,肩上是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也是之前薑妤聞見的血腥氣的來源。

薑拂穗一直想替他止血卻被製止,他說任何的靈力異動都有可能將邪神再度引來,隻同意她以簡單的靈藥和白布包紮傷口。

在場眾人中,隻有薑拂穗是月螢宮出身,不過她被尋回來時已經過了最好的學習年齡。離開靈力傍身,對包紮的手法,藥物的選用,她簡直一塌糊塗。

便有人忍不住開口:“薑拂穗,你到底行不行啊?我看再折騰下去,你男人都要叫你折騰死了!”

薑拂穗抬頭瞪了開口的人一樣,又因為他口中的出格稱呼而有些羞赧,麵頰上騰起一片紅暈,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

她越急,手上動作就越無章法,剛剛愈合的傷口又崩裂了,樓淮卻麵不改色地笑著道:“都怪那邪神砍的傷口如此刁鑽,叫我們拂穗無從下手。”

薑拂穗本來急得快掉眼淚,聞言又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拍了他一下:“你這人真是的,什麼情況了,還有心情說笑。”

樓淮假意叫痛,又引她一陣關切擔憂,噓寒問暖。

宮泊舟心情卻有些沉重。

樓淮有白玉京年輕一輩第一人的名號,也是有了他當幫手,他才有底氣集結起同門進入鬼淵救人。若他傷勢加重,勢必會影響此事的成功與否。如果能有一個靠譜的醫修就好了,在場的月螢宮人又隻有薑拂穗……

忽然,他想起了一個人。可是在開口之時又猶豫了起來。仙門子弟之間八卦流傳得最快,想到三人之間那些糾葛,他又不知該不該開口喚薑妤幫忙了。

樓淮逗得薑拂穗露出笑容,抬眼看了片刻周圍,忽然道:“薑大小姐在哪兒?”

角落裡存在感極低的薑妤就這樣被拎了出來,下一刻,手中多出了止血靈藥和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