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聞言,應珣的步伐頓了頓。
是什麼樣的傻子,才會相信一個走火入魔的人能睡得著。
——哦對,忘了她本來就是個傻子。
下意識的,他摸了摸脖頸。這是應珣第二次主動把弱點暴露在仙門之人麵前。昨夜他受天火之擾,無比虛弱,若她有心,就可以當場殺了他,即便是她那樣微弱的靈力也可以做到。
當然,他也不是全無留手就是了。
墨吟便問:“殿下這次試探出什麼結果了嗎?”
他聽出了這隻貓洋洋得意揚起的尾音,似乎在說,看吧,我早就說過的,你還不信我。
應珣冷冷瞪了他一眼:“聒噪。我要去琴閣,彆跟著我。”
他步伐一快,墨吟的小短腿就有點跟不上了。隻是在轉角處,男人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麼,最終還是不耐地說道。
“——後山那顆百年靈芝。”
“什麼?”
“看著礙眼。拔來燉了吃。”
說完他就離開了,空中隻剩下玄色的衣袂飛揚。墨吟想了好一會兒,也不明白人家靈芝好好在後山長著,怎麼就礙了這尊大佛的眼,況且燉了吃?這宅子裡除了薑妤,也沒人需要吃飯呀……
——薑妤!
墨吟恍然大悟,然後搖搖頭,麵露操心之色,要給人家補身子就好好說啊,殿下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口是心非。
……
在發現墨吟對她的看管變得鬆散後,薑妤又去了一次那片有著山洞的深林。
隻不過這一次,她是去還匕首的。
叮啷一聲,匕首落在了洞口。
蓬頭垢麵的老人受驚般跳了起來:“怎麼,沒成功?還是你被發現了?”
薑妤隻答道:“抱歉,閣主,我不能替你辦成這件事。”
“你不敢?”老人的目光銳利如刀。
“我不願。”薑妤平靜地回答。
不渡閣主像驟然泄了氣,頹靡地倒在地上,絮叨:“你不願……?是了,仙門將你送入鬼淵,以身飼養邪神,你不願幫我,也是正常的……”
薑妤不置可否,卻也沒有立即離去,隻是當老人探究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時,輕聲開口問道:“我能問問,您為何會被關在這山洞之中嗎?”
他停頓了許久,看著眼前的姑娘,想起許多年前去月螢宮時,那是她還是個很小的孩子,幫母親招待來筵席的賓客,甜甜笑道:“閣主爺爺,吃梨。”
良久,一聲輕歎。
“七年前,我與諸位仙士聯手用天火封魔將邪神鎮壓於千澗桃林——也就是後來你們稱為鬼淵的這個地方——雖然未能成功,但他的力量也因此散落了一大部分。”
“這散落的部分一分為四,被四大宗門世代所傳的四份神器封印起來,於我清音閣,便是這把青羽琴。”
他抬起手來,隱約能看見一把光華流轉的長琴倒影投射在那蒼老的掌中。
他恨恨道:“當年,我因身受重傷不便於行,被遺落在此。應珣把我困於此地,整整七年,我找不到一個可以訴說的人,傷口潰爛,發膿,又自愈,留下終身難愈的殘疾。這都是他給我的。”
“隻要我使用青羽琴中所封印的靈力,能輕易擊潰這禁錮,他也正在等待這個。可我早在將青羽琴封進體內的時候,就發誓此生不會再使用它。”不渡閣主沉聲開口,“即便我死在此處,也不能放他出去報複仙門。”
薑妤安靜聽完了他的訴說。
“你還是不願意幫我,對不對?”不渡閣主追問道。難說他之前的衷腸傾訴沒有博取憐憫的成分。
“我給您帶了點東西。”薑妤從她的小背簍裡把乾淨的衣服、紗布、果腹的食物、梳子,一一從封印的洞口遞了進去。好在,這洞口封印隻限內,不限外,從外麵遞東西進去倒沒什麼限製。
他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不渡閣主雖懊惱,但還是拿起燒得香噴噴的荷葉雞狠狠咬了一大口,鮮香的肉汁滑入喉舌的那一刻,濃鬱的煙火氣幾乎讓他掉下眼淚來。
後來薑妤又來過幾次給他送東西,但是從來沒提過幫忙放他出來一事。
墨吟似乎是得了誰的命令,如今不再限製她隻能在宅子內行動。但她每次她出門前,都會在門邊看見一隻幽幽蹲著的小貓。
“你要被騙多少次才知道,你們仙門裡就沒一個好東西。”
薑妤聽得心虛,趕緊跑走了。
她老是往外跑,倒也不隻是看望閣主,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個小秘密——她背著殿下和墨吟,偷偷在外麵養龍了。
小雪花總在冰晶林裡等她。它似乎尤其喜愛冰晶花,所以常待在南邊的冰晶林中,薑妤常常能在那裡找到它。
它行蹤不總是固定的,有時待膩了,可能會換一棵樹趴,但是自從薑妤因此錯過它好幾次後,它就隻往她能找到的地方趴了。
她小時候養過一隻小狗,後廚裡野狗下的小崽,肉嘟嘟,暖呼呼的一小團。可惜沒養多久就被父母發現,把小狗送走了。
她是月螢宮唯一的小姐,從小就被教導要有大小姐該有的樣子,言行舉止,都要符合世家之表率。
而偷養一隻後廚的狗崽,顯然不是仙府名門的女仙應該做出的行為。
她常常想,那隻小狗崽後來怎麼樣了呢?在殘酷的世界中,那樣小就離開了母親,能活下去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於是她常常自責,如果她不去喂小狗就好了,那樣就不會被父母發現,它還能在後廚混個肉骨頭吃。
都是她的錯。
如今,她居然偷偷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養了一條小龍,做賊心虛感卷土重來。可是,當看見小雪花的時候,她的內心就會被異樣的豐盈與滿足感填滿。
在鬼淵裡麵,這條小龍是唯一毫無芥蒂地信任她的。她喜歡被需要的感覺,好似隻要被誰需要著,她就不再是仙門裡那無人問津的廢靈根,而是有了自己真正存在的意義。
她不知道的是,“小雪花”也有自己的煩惱。
一開始,不告訴這女人的真實身份是因為懶得開口。後來在他為了冰晶花撒了好幾次嬌之後,便有些拉不下臉來了。好似被這女人知道他撒嬌是件很丟臉的事一般。
後來,他索性也就繼續以小白龍的姿態待在她身邊。她似乎把他當成了鬼淵中那些靈智未開的妖獸,從不在他麵前掩飾什麼,有時能見到她藏起來的麵孔,應珣也感覺挺有意思。
她對一條聽不懂人話的龍傾訴所有,有時是殿下逼著她修煉,練得她腰酸背痛,叫苦連天。但一旦有了微小的進步,她也會興致勃勃地同他分享。
“小雪花。”難得的空閒時間,她喜歡躺在冰晶林外一望無垠的花海間曬太陽,摘下花瓣捧在手心,又一口氣把它們吹出好遠。
“你知道嗎?我進鬼淵之前,其實可害怕了,他們說殿下長得青麵獠牙,每年都要吃掉一個新鮮進貢的少女。”
小白龍趴在她的背上,邊聽她說自己壞話,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溫暖的陽光也令他有些昏昏欲睡。
“可是殿下是個好人,真的太好了。”薑妤晃悠著纖細的小腿,笑得眉眼彎彎,手中又變出了一根冰晶樹折下來的枝丫。
好人?
應珣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昨天她還因為被迫在池子裡泡了太久在龍麵前說他壞話,現在,他又變成好人了?
她催動靈力,冰枝上的花苞在幽寒的香氣中朵朵盛開,果然察覺到小白龍窸窸窣窣沿著她蜿蜒的曲線爬到了手腕上,除了癢,她倒也沒有彆的想法。人哪裡會對小貓小狗設防呢?
“給我吃的東西,住的地方,還幫助我修煉。”她撐著下巴,笑起來時漂亮的眼眸微微發亮,“殿下是天下對我第二好的人。”
小白龍銜冰晶花的動作一頓,蒼藍色的眼睛似有若無瞥了她一眼。
把他誇出花來,結果現在他就淪落這個下場?隻是天下第二好的人?
他隱隱有些不爽。
“呀!”女人驚叫起來,“又咬我,你這小混蛋!”
*
每三天一次的泡溫泉現在變成了保留項目。
一開始,她還會有些不自在,熱水一泡,薄衣服就濕得透透的,裡麵穿什麼衣服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堅持穿著外套下水,應珣對此的態度是懶得管。
池水是由鬼淵最精純的草木靈氣凝練而成,是他在天火暴動後,以修複傷勢的場所。不僅靈氣蘊含十分驚人,溫度……也是十分之高。
薑妤不小心熱暈過去幾次,醒來時看見那惡神坐在崖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彈著琴弦,多看她一眼都欠奉。她身下是他的外袍,質感柔滑如絲綢,當然,如果躺在上麵的她不是□□就更好了。
後來薑妤仔細掂量過了,比起熱暈後再光溜溜地醒來,下次還是脫幾件衣服再下池更劃算。
再者,她的羞赧和不自在都是屬於從小精心培育的世家女仙扭捏的小情態,對應珣來說,她脫與不脫其實沒有任何區彆。
千澗桃林變為鬼淵之前,曾經是日昃仙洲靈氣最為濃鬱的寶地。
一尊幼神誕生於此,天為父,地為母,就像一頭純澈的小獸,還沒來得及開情竅,已經被天火鎮壓於此。
他看她的眼神,像看溪水,看流雲,看一片悠閒落在琴弦上的桃花,唯獨不像看一個女人。
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一開始當無月之夜來臨,男人渾身燒得滾燙,神誌模糊地爬上她的床榻,她還會嚇一跳,後來竟很奇異地習以為常起來,一邊給他灌輸靈力,一邊模模糊糊地睡過去。
如此勤學苦修半個月後,某一日,正在泡溫泉時,她忽然感到體內某種禁製隱約鬆動了起來。
當時她被熱水蒸得迷糊,隻覺似尋常一樣,龐大如海的靈力在靈脈中遊走著。
得知自己快要破鏡之時,薑妤還為這驚人的速度感到詫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每日吸收的靈氣,三餐所食之靈芝珍寶,幾乎都相當於一個小宗門的全部底蘊,換做旁人被這樣喂,定然早就承受不住,不是爆體而亡,也是經脈逆流走火入魔的下場。
然而,聖靈之體靈脈寬廣如海,能將人撐爆的靈氣體量對她來說,隻是盞茶入江海而已。
半個月突破築基到煉體,對知悉她潛力的應珣來說,已經算是慢了。
“這裡不方便。”
他迅速站了起來,把尚在懵然中的薑妤拿外袍一裹,迅速飛到了一塊空地上。颼颼冷風刮得她臉疼,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看清,雙足已經落地。
為何要特地換個地方?
內心的疑問還沒問出口,轟轟作響的悶雷聲從天際驟然炸開,薑妤抬頭,便看見滾滾烏雲彙聚於頭頂,其中電閃雷鳴,熾白交替,瞧著十分可怖。
……救命!
“殿下,我應該隻是突破煉體期,不是什麼要飛升成神了吧?”她心如死灰,平靜到有點崩潰,“為何會喚來劫雷?”
在四大世家彙聚的頂尖仙府白玉京內生活那麼久,她也從來沒聽說過仙門子弟突破煉體期還要硬抗天雷的啊!
應珣用一種沒見過世麵的眼光打量她:“你是聖靈體,當然與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樣。當年我降世之時,九天玄雷落於桃林,硬生生劈出了這千山萬澗。這動靜驚動白玉京,天機門在南山之巔起陣算卦,還算死了一個老頭。”
什麼!
薑妤驚訝得杏眼都睜圓了,她的確聽聞過天機門前門主離奇死亡一事,但仙門內部封鎖了消息,爹娘也從不對她說這些,原來是算卦算死的嗎?
天機門作為四大世家之一,曆任門主可勘天機,窺未來,隻是這種預知需要付出代價。若乾年前上任門主起陣算卦,欲窺神族降世之天機,結果是承受不住代價,暴斃而亡。
神族果真逆天而行……
一道閃電劃破陰沉天穹,有什麼靈光從她的腦海中倏忽而逝。但當她細心捕捉時,又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見她神色,應珣自以為她是被這驚人的雷勢嚇怕。想到這女人修為堪堪築基,的確沒見過什麼大世麵,輕嗤一聲:“怕什麼,自有本尊為你護法。”
他就在原地盤腿而坐,薑妤也跟著坐下了,剛一坐下又站了起來……有點燙屁股。
遙望他帶她來的這片空地,遍地焦土,裂縫中湧動著赤紅的岩漿,觸目所及,寸草不生,生靈絕滅。
她也不知道這具體是哪裡,在鬼淵之中,除了中心的一小塊受到庇護的桃源地,似乎到處都是這樣的可怖景象。這正是天火的無情之處所在,隻要燃起,不焚毀一切誓不罷休。
這片土地上,不會再有生靈出現了。
想到這裡,她心臟有一些輕微的刺痛。聽到應珣催促了一聲:“離近點。”
“什麼?”
下一刻,天雷驟然劈下!在那一瞬間,天地皆寂,眼前是湮沒一切的白光,腦子都被閃得失去了一瞬知覺,接著才是沉重的雷聲緊隨而來。
那雷不遠,就落在她腳邊三丈外,似乎是本來要劈她的,但男人膝前橫著一把古琴,修長的手指信手一撥琴弦,無形的波紋漾開,那雷便於空中一個劈叉,劈到了旁處。
薑妤趕緊挨著他坐了下來。應珣蹙了蹙眉:“你坐著我衣服了。”
“是嗎?抱歉啊殿下。”薑妤裝著傻,在他曳地的玄袍上膝行幾步,像隻鵪鶉一樣在他背後老實地縮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衣袍被她跪下去一大截,大半肩膀暴露在外,整一個不務正業二世祖的形象。特殊時期,居然脾氣好到沒把她丟出去,隻是眉心皺成一個小小的川字,忍耐著繼續撥起琴來。
天空悶雷滾滾,急促劈下的閃電刺得眼珠生疼,她不得不緊閉上雙眼,卻依舊能感受到刺目的光芒在天穹之上連連閃爍著。
奇異的,她竟然並不感到害怕。或許是她的身前有這個男人的原因。這尊惡神脾氣雖壞,但在薑妤看來,他似乎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
貫徹天地的雷聲中,那冷淡如冰的琴聲傳入耳畔,淡泊而清晰,令人感到奇異的心安。
她曾去過清音閣的筵席,流觴曲水,雅趣高尚。溪水之畔,曾有修士坐而論道,笑談:琴曲因人因時而異,再多情的琴曲,在心性冷酷的人手中,所奏出的也隻有殺伐之音。
“你要抱到什麼時候?”
聽到這道冷淡的聲音,薑妤才意識到,震耳欲聾的雷聲已經消失了。天空烏雲如滾滾來時那般,又在霹完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落在臉頰上,她抬起頭來,瞳仁微微一縮。
傷口如瓷器的碎紋路,在他半麵臉頰上延伸開來,血跡沿著傷痕淌落,蜿蜒的裂紋之下隱隱明滅如岩漿。接觸到她的眼神,他摸了摸臉:“嚇到了?”
她聽他琴聲如往常一樣,氣定神閒,漠然睥睨眾生,以為這雷劫對他真的毫無影響呢。
“應該是剛剛分神了一會兒,天火感受到機會,趁機反噬。”他倒也不怎麼在意,手上火苗竄起,將血跡焚為一燼,“一會兒會自動痊愈的。”
薑妤還盯著他。
本來無甚可在意的,被她一直這樣看,他便有些惱了:“嚇到了就滾遠點,雷劫已經結束,你怎麼還在我麵前礙眼?”
更多難聽的話還沒脫口,那半邊灼熱而刺痛的肌膚卻驀然感受到一片柔軟,是薑妤的掌心輕柔地覆了上來。
精純的木靈氣沿著傷口,一點點撫慰起那些可怖的痕跡。
“對不起,我不該盯著你的臉看。”她也不知怎麼安慰,想了半天,笨嘴拙舌地逼出這麼一句,“我沒有被嚇到。你疼嗎?”
他不吭聲了,微微轉過臉去,卻沒有阻礙女人膽大包天放在他臉頰上的手。
很快,那餘燼似的火痕在她指尖觸碰處一一消散。天火留下的痕跡其實很難痊愈,平時他鮮少去管,隻是用靈力強行壓下去。奈何對天火來說,聖靈木緣是天生的克星。
待她放下手時,邪神大人漂亮的臉蛋重新光潔如初。
他輕哼一聲,不作表態,隻道:“走了。”
薑妤揉了揉指腹,低聲開口:“殿下,我感覺……”
體溫似乎被他傳染,變得滾燙起來,意識剛剛模糊,便一陣眩暈,一頭栽進他懷中。
應珣:“……”
他低頭看了看,捏起她瑩白的手腕,靈氣一一探過,發現隻是境界突破之後的力竭而已。微微放下心來,他又皺起了眉,剛才自己緊張個什麼勁?
天色將晚,天際的晚霞似魚鱗一般排開,色澤宛若燒得熾紅的炭火。他屈起一條腿,百無聊賴地看著鬼淵萬年如一日的日落,任由女人躺在腿上,蜷縮著睡著了。
空中不知從何處吹來了一粒蒲公英的種子,悠然飄過眼前。
他心下有些奇怪,伸手去接,然而種子卻穿過指縫,落在漆黑的焦土上。
它並沒有如他預料一般被焚為灰燼,一抹頑強的綠色,竟在落地的頃刻間生根發芽。一小片草綠色,宛若雨後狂生的苔蘚,以驚人的速度迅速長滿了一小塊焦土。
後知後覺意識到,昏睡中,周圍龐大的木靈氣正在源源不斷地彙進女人的體內。
精純的靈氣似一道滾滾席卷而上的綠浪,所掠之處,潛藏在地下的種子頂破了焦土,勃勃生機在這片生靈滅絕的土地上迅速迸發。乾枯的焦樹剝落黑皮,漆黑的枝葉重新向著天空伸展,桃花花苞悄悄綻放在梢頭。
他伸出手,接到了一片旋然墜地的花瓣,微微有些恍神。
千澗桃林,已經許多年沒有開得這樣好的桃花了。
……
薑妤以為自己隻是暈了一小會兒,但回過神時,天已經黑透了。她朦朧的眼中倒映出了黑沉沉的天穹,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在殿下的腿上睡了一下午。
垂死病中驚坐起!
她這一坐起,也驚飛了無數魂夜蝶。在黑稠的夜色中,這些小小的奪命羅刹原本溫馴地棲息在草地和樹梢,被她一驚,撲簌簌地飛了起來,漫天都是蝶翅上落下的星塵般的銀光。
男人雪白的五指落在烏黑的琴身上,懶散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勾著琴弦。
薑妤熟練地五體投地道歉:“實在抱歉殿下,我也不知為何會忽然暈過去……”她低下頭,偷偷擦了擦嘴角,確認沒有睡到流口水,才鬆了口氣。
這一覺睡得確然暢快,似乎許多年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安穩覺,醒來渾身筋骨舒展,連從小就有的氣弱體虛都好了不少。
不過,這周圍怎的多了這麼多繁茂的水草和桃樹,難道她睡著時,應珣還特地為她尋了個好睡覺的地方?
他是那麼好心的人嗎?薑妤表示懷疑!
他看她一眼,把膝上橫著的古琴翻了過來,“噌”的一聲,抽出了一把劍。
那劍以琴為匣,融入琴身之中,渾然一體。驟然被抽出,森寒的劍芒劃破了濃稠的夜,雪亮的劍身上映照出了魂夜蝶扭曲如白骨的花紋。
薑妤:“……殿下,此事千錯萬錯,都是我錯,我對天發誓,再也不會隨意睡倒,還皺您的衣袍了。”
難道她今天就要因為睡了個舒服覺,被斬殺於此嗎?那也太冤枉了吧!
應珣的眼眸中閃過了一抹冷然的殺機。
薄唇輕啟,吐出幽寒的字眼:“有人來了。”
人?
薑妤微微直起身子,可四周草野寂靜,哪裡有人?
應珣眯起眸子,視線似乎穿過無數山巒疊嶂,看見了很遠的地方。
“鬼淵的結界破了,有仙門之人的靈氣出現。待在這裡彆亂走,墨吟會來帶你回去。”
剛說完的下一刻,他已不見了蹤影。
來如風,去如電。
薑妤張了張口,最後還是按照他的囑咐,老老實實抱著膝蓋在原地蹲下來。
仙門之人……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