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薑妤以為是自己眼花,甚至揉了揉眼。定睛看去,那一小團依舊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龍。
而在傳說中,龍也已經消失了上萬年了。
她抬頭看了眼高處,這條小龍是從上麵掉下來的嗎?可冰晶林中如此寒冷,它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謎團太多了……
她糾結片刻,到底沒法對一條活生生的生命置之不理,走過去輕輕把它捧了起來。剛一入手,她就嚇了一跳,它的鱗片竟然是滾燙的,就像一個高燒中的病人那樣。難怪一副如此懨懨,神色不濟的模樣。
它真是纖細,兩指粗細,展開來,大概有她指尖到手肘那樣長。被薑妤捧起來時,它的眼眸似乎睜大了些,似乎才發現是她,幽幽的藍瞳從細長的眸子中斜睨了她一眼。
薑妤竟然從一張小龍臉上看出了皺眉的神色。
不知怎的,這神色竟然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叫她腿發軟的那種熟悉。
她心有餘悸地停下了摸鱗片的手,踮起腳尖,將它放回了樹枝上。鬆開手時,一截垂下來的龍尾巴淺淺擦過了她的手腕。
冰晶林中溫度低寒,而冰晶樹觸之生涼,與隆冬的冰雪無異。回到樹上,它的精神明顯要好上一些,或許是冰晶樹的冰冷緩解了它的高燒,那雪白的尾巴盤了幾圈,靜靜合上雙眼,不動了。
睜眼的時候,哪怕沒什麼神色都顯得凶狠。可如今閉上眼,又是另一番乖巧的光景,像個漂亮雪白的玉雕,從龍須、龍鱗到龍爪,每一處都精致無比。
一滴水珠啪嗒滴落。
薑妤收回手,又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於是眼睜睜看著,鱗片與冰晶樹枝接觸的地方冒出一股細嫋的白煙,霧氣蒸騰下,冰晶融化為涓涓珠露,一滴滴落於地麵。
不多時,被它盤纏著的樹枝體積漸小,似乎就要融化消弭於天地。
薑妤:“……”
她似乎知道,之前這小白龍是怎麼掉下樹來的了。
冰晶樹上,結著幾朵柔軟晶瑩的冰雪花苞。薑妤能感受到,這些花苞中蘊含著濃烈的冰雪靈氣,比整棵樹加起來都要濃烈些。
她抬起手,一絲絲木靈氣從掌心溢出,冰晶花苞動了動,在靈氣的不斷滋養中,抖簌了身上堆砌的冰雪,花瓣一片片柔軟伸展開來。
啊嗚——
她本意是以冰晶花的寒氣穩固樹形,沒想到龍卻迅猛地睜開眼,將剛剛綻放的冰晶花一口吞下。
連咀嚼都沒有,光華剔透的冰花就這樣消失在了它口中。薑妤原本還擔心花中所蘊含的冰靈氣太過凶猛,會凍傷它,沒想到小白龍眉毛都沒挑一下,又轉過臉來,盯著她意猶未儘地舔舔唇角。
意思是,還想吃。
薑妤:“……”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小白龍趴在樹上,該不會就是專門為了蹲這冰晶樹開花吧?
都說鐵樹百年才開一次花,那這冰雪凝就的晶樹,不就更加難以開花了嗎?因此,那怕在整個冰晶林中,綻放的冰晶花數量都是極為稀少的。
小白龍盯著她的樣子看上去再也沒有了之前病懨懨的模樣。
之前它的龍瞳狹長,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完全睜開的龍瞳中,幽藍的瞳孔潤圓,星辰一般倒映著純淨無暇的影子。
薑妤沒忍住又給它喂了幾朵。
喂到第九朵時,她趕緊收了手:“好了,不可以再吃了。”
即便她是劣質的木靈根,也能隱隱感受到那冰晶花中所蘊含的暴烈寒氣。萬事萬物,物極必反,她害怕它吃下太多冰晶花,反而傷到自身。
小白龍也不說話,安靜地盤在樹上,靜靜地看著她。
太漂亮了。
薑妤忍不住看了又看。好漂亮的小白龍,如果她還是從前月螢宮中一呼百應的大小姐,她會把它帶回家的。
忍不住,心癢難耐,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龍角。
“嘶——”
薑妤瞬時抽回手來,指腹留下了一口牙印,好在咬得不深,沒有破皮。
咬完她之後,這條龍又往上遊了遊,繞到了樹梢後去。
“真凶。”薑妤無奈感慨。搖搖頭,也歇了摸龍的念頭,背起竹簍往離開冰晶林的路走去。桃溪村中還有個小姑娘,等著她的藥草呢。
不知是催出冰晶花耗費了太多靈氣還是怎的,越走,腳步越是緩慢。背後的竹簍像是裝了一大筐石頭,漸漸沉重起來。
到了後麵,她忍不住心想:是不是真的不小心把石頭裝進去了?
然而放下竹簍,揭開一看。沒有石頭,卻有一條白色的小龍。
薑妤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到自己的竹簍裡的,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似乎正在睡著,見到光亮,抬眸望了她一眼,又繼續把散漫地小龍腦袋趴回尾巴上。
薑妤想把它抱出來,它卻露出尖牙,要不是她的手收得快,又要被咬住手指了。
不僅凶,而且還呈現和它外表截然相反的蠻不講理。
“姐姐今天有正事要做,沒辦法給你摘冰晶花啦。”她隻好對著竹簍,好聲好氣地哄,“我發誓,我明天會再來看你的,好不好?”
好說歹說,才把蠻不講理的小白龍勸住。大抵是這類天生地養的靈物,都聽得懂人語,再去抱它時,它沒有再咬人了。
見它難得乖順,薑妤也是手欠,抱它的途中忍不住又摸了一把龍角。
“嘶,疼!”
……
從冰晶林出來,又迷路了一陣子,兜了幾個冤枉圈,她終於趕在太陽落山前找到了南方密林。
站在密林外,翠煙毒瘴肉眼可見地從林中湧出,時不時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溪邊的岩石動了動,原來那不是岩石,而是一隻大得快成精的毒蠍子。
更深處迷霧籠罩,仿佛一張可怖的獸口,靜待獵物進入。
薑妤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
唉,如果她不是個靈根廢柴就好了,哪裡會畏懼區區蛇蠍毒霧。
她撕了片衣料做成簡單麵罩,又找了根削尖的樹枝,背著竹簍走進了霧氣中。
密林內,可見度更低了,林子似乎寂靜了一瞬,她感到無數詭譎的視線從霧氣中投射過來,又仿佛隻是錯覺。很快,窸窣聲重新出現,那蛇鱗摩挲的響動,簡直就像在耳邊響起。
她後背起了層雞皮疙瘩,打算趁著天光未滅,速戰速決。
好在運氣不錯,沒走多遠,她已經見到了所需要的跌打損傷消腫藥草。那藥草不過人的小指一樣長,狀似伸展的含羞,但葉片乃是赤血般的鮮紅。薑妤從前也隻在古籍醫典裡見過,沒想到在鬼淵這等生靈儘滅的荒蕪之地,反倒有珍貴的藥材生長。
她靈根低劣,父親母親無意教習她高深的術法,薑妤隻能在藏書閣中,日複一日地翻閱那些無人問津的藥典。好在月螢宮本就乃日昃仙洲醫修一脈之首,藏書浩渺如煙,她的少女時期就在孤獨的藏書閣中度過,隻有樓淮會來找她。
樓淮是結海樓樓主之子,同時,也是家族的棄子。樓主生性風流,子嗣不計其數,可能他都忘了自己到底有多少個兒子,樓淮生母乃低賤的舞姬出身,又在他幼時早早歿了。薑妤第一次見他,他在極冷的雪天裡一次又一次地揮舞著一把竹劍。
世家子弟在出生之時就會有自己的配劍了,大都是父母親手所贈。可他已經十六歲,還揮舞著自己手作的竹劍。結海樓是全仙洲最好的器修,鍛一把仙劍對族中人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可在整個結海樓裡,沒有一個人把這個孩子放在心上。他是連父親都遺忘了存在的棄子。
可他在漫天大雪中一次又一次地揮劍,神色是那樣專注,薑妤一瞬間就被那雙眼睛吸引了。
隻有心性至純,劍道至專之人,才會有那樣澄澈的眼睛。映照著大雪之上的晴空萬裡,蒼藍無雲。
他人生中的第一把劍是薑妤送的。當時一身簡樸玄衣,雪色發帶紮著高馬尾的少年有些傻氣地瞪大了眼眸,把少女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
“小師姐,你對我真好。”
薑妤被他的雙臂錮著腰肢,披著件狐裘鑲領的厚氅,雪是冷的,但他的懷抱滾燙。
……
薑妤彎下腰,從石縫中夠到了藥草。把采摘的藥草放進隨身的小兜裡,她擦了擦額頭的汗,卻渾然未曾注意一隻背部有著骨白色人麵花紋的巨大毒蛛已經悄悄來到了她身後,八隻腕足鋒利如鐮刀,血紅色的複眼閃動著陰冷殘暴的光芒。
“小白龍?”
看見這道忽然在自己麵前冒出小腦袋的影子,薑妤有些無奈:“你怎麼又跟過來啦……”
話音未落,小白龍忽然張口噴出一道火柱,燎得薑妤連忙後退,身後卻傳來重物墜地之聲。轉頭一看,一隻被燒焦的毒蛛墜落在地,奄奄一息地吐出了最後一口帶白煙的氣。
這是仙洲出名的人麵鬼蛛,喜食活人,會從體內將人吃空,再在身體裡麵孵化蟲卵,傾巢而出時,連金丹修士都會淪為鬼蛛的孵化溫床。
薑妤驚魂未定,隻差一點,她就要死在這裡了。
這種鬼蛛因為太過可恨,在仙洲早已被狩獵到了絕跡,隻是沒想到這裡還存在著這種妖獸。再一次的,她對鬼淵的危險程度有了新的認知。
“謝謝你,小白!謝謝你救了我。”她一把將小白龍抱了起來,擔驚受怕地紅了眼眶。猝不及防之下,小白龍被她抱進懷中,擠壓在胸口的一團綿軟上,尾巴尖尖都僵硬了。
它毫不客氣地又薑妤噴了一口火,火焰燎焦了她一縷發絲,還直接把她熏了個臉黑。
薑妤默默放下它,為自己的自討苦吃默了把辛酸淚。
這頭壞脾氣的小龍,虧她還感動它一路跟隨保護自己,現在想來,它隻是在饞冰晶花,加上單純看鬼蛛不順眼而已吧!
熟悉了道路,回程的路就順利多了。她將藥草在石碗中杵成藥汁,又仔細地敷在了啞女的扭傷足踝處。
“還疼嗎?”
啞女抿唇笑笑,朝她搖了搖頭。薑妤低下頭來,心念微動,掌心溢出絲絲淡青色的靈氣。冰涼潤透的氣息浸入肌膚,原本滾燙紅腫的傷口竟然真的消退了不少,啞女微微睜大了眼眸。
薑妤的鼻尖冒出了一點細汗,收回手時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便在這時,一個男子走進屋中,看見她時雙眸瞪大,大跨步走過來,猛地一把將她拽開了。
“仙門中人,你來雲梔家裡想乾什麼壞事?”
薑妤擺擺手,趕緊解釋:“沒有沒有……這姑娘扭傷了腳,我送她回來。”
“你們不是最看不上妖物嗎,會有那麼好心?”
薑妤的視線落在他的額頭,那裡生著一雙明顯非人的鹿角。化形術不精通的妖物,身上總會殘留這樣那樣的原型體征。
見她的目光長久在自己鹿角上停留,青陽似乎更怒氣衝衝了,瞧那模樣,似乎下一秒就要惡狠狠地將給她頂飛出去。名為雲梔的啞女拉著他衣角勸阻,但口不能言,隻能焦急地咿咿呀呀。
好在墨吟及時出現。
“薑妤,你在這裡做什麼?”小少年站在她身後,皺著眉往屋內掃了兩眼,鹿角少年先發製人,“神使大人,您看她,她一來雲梔就受傷了!”
薑妤欲辯無言,她和這少年也無甚仇怨,他偏偏一門心思地認定壞事都是她乾的。
墨吟隻抓起她的手腕,將她掌心碾碎的藥汁遞到他的視線下:“若是她傷害雲梔,還會這麼好心救助她嗎?你應該認識這種藥草,生長在南邊的毒瘴密林裡,即便是我進去也要處處小心。即便這樣,你也認為她想害雲梔嗎?”
“我……”青陽啞口無言。
帶著她回到山腰宅邸中,墨吟轉過身來,看著那張嚴肅的小臉,薑妤在他的責罵脫口前搶先滑跪道歉:“我錯了墨吟,我不是故意給你惹麻煩的。”
墨吟不吃她這一套,罵罵咧咧:“毒瘴密林也敢去,你存心找死嗎?那裡麵成精的毒物數不勝數,沒死在裡麵算你好命!”
“我差點就被人麵鬼蛛咬了,要不是一條小白龍救了我,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我也是死裡逃生,就彆罵啦,好不好?”
墨吟亟待噴發的怒火嘎的一聲戛然而止,狐疑地看著她:“……小白龍?”
“對呀,大概有這麼大,我在一片冰晶林裡遇見的它。奇怪,那麼冷的林子,它身上卻摸著燙手,後來跟了我一路……”薑妤比比劃劃,還放下了背簍想給墨吟看兩眼,小白龍卻已經不見了。
“已經走了。”她不無遺憾地說道,“我還想帶回來養呢。”
“你還想帶回來養?”墨吟瞪大了眼睛,一臉懷疑自己耳朵的不可思議,看她的眼光就像她剛剛狠狠摸了一記老虎的屁股還耀武揚威。
“是呀,太神奇了,墨吟,你見過龍嗎?我聽說真龍早已在日昃仙洲絕跡了,隻有那些萬年以前流傳下來的古籍記載了吉光片羽,它真的好漂亮,白得像雪一樣……”
“好了,夠了,我不想聽了。”墨吟比了個打住的手勢。他發現初次見麵留下的溫婉印象全是假的,這簡直是他見過最能喋喋不休的女人!
她到底明不明白,真龍的腦袋不像他這隻小貓咪,是不可以隨便擼的啊?
“一身牛勁沒處使,你!今晚就替我打掃琴房去。”
*
琴房在西閣高樓之上,裡麵安置著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殿下的長琴。有時夜晚,她會聽見樓閣上傳來的琴曲,時而躁鬱,時而冷肅,寒幽中蟄伏著一絲絲殺機,幾乎沒有個平和的時候。
都說聽琴識人,殿下的琴聲就和他本人一樣令人敬而遠之。
所以從墨吟手裡收到打掃琴房的任務後,她心情還是有些忐忑的。偏偏看墨吟的意思又是沒得商量,她不僅今夜掃,往後夜夜都要去琴房灑掃。晚上熬累了,第二天就沒有到處跑的力氣了。
害怕自己弄臟了琴房,她特地去洗了個澡,換下了白日染上了泥土的汙裙。
夜間的宅邸很安靜,其實這座宅邸,無論何時都很安靜,很像鬼怪故事裡那種裡麵住著妖精的古宅,看著燈火通明,細看之下都是森森鬼氣。
她提著一盞燈籠,氣喘籲籲地爬上了西閣最高處,從燈籠裡摘出蠟燭,把角樓下的燈龕點燃。
隨著熠熠燭火亮起,晃動的黑影投射在烏木屏風之上,她放下燈籠轉過身去,這才看清了琴房內部的布置。
兩排書架和博古架分列排開,半掩的屏風後是一張長桌,隨意堆疊著幾本架子上的書,書下壓著一把古琴。
屋前升起的竹簾被拉開了,簷角的銅鈴隨風搖曳,無儘界海撞入視線,碩大的銀月被托舉在萬頃碧濤之間,無邊風月撲麵而來。
薑妤站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收拾琴房。她用雞毛撣子勤勤懇懇掃去博古架上的灰塵,仔細擦了香爐和花瓶底,本想順便將琴也擦了,又想起上次在祠堂裡被警告的話。
她放下琴,拿起旁邊散落的書籍,本想放回書架之上,卻不小心碰落了。書頁被風吹開,露出裡麵的行文。
都是些給孩童啟蒙的幼稚故事,仙門的孩子八歲就不看這些了。難道是墨吟看的?可墨吟的書又怎麼放在琴房裡?
納悶間,隨手翻了幾頁,卻聽到一陣衣角掠過地麵的風聲,月光投下的陰影裡,一個人影站在她身後。
“……”薑妤的心臟快跳出來,有股被抓個正著的心虛。十分不經意地把書放了回去,又拿起撣子殷勤地掃起了榻邊不存在的灰塵。
好半晌,她才裝出剛剛發現的樣子轉過頭去:“殿下,您怎麼來了?”
月光下,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不帶一絲情緒地審視著她。半張俊美的臉蛋籠罩在月華的陰影裡,瞳仁中的簡直像燃燒著一簇幽藍的火苗,亮得觸目驚心,膚如白雪,眉心又烙印著赤色的印記。
薑妤的心臟跳得很快。
他看她,確實像看花,看鳥,漠然得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月色下翅膀沾著鱗光的魂夜蝶飛來,輕盈地落在了他的肩頭。
“是小墨吟叫我來打掃琴房的,抱歉殿下,您若不開心,我以後再也不來了。”她低順著眉眼道歉。
又一陣衣袍掠地的窸窣,他支起一條長腿,在榻邊隨意地坐下了,手指輕撥了幾下琴弦,發出漫不經心的悅耳琴音。
這是準了自己待在這裡的意思。
她收斂起所有好奇心,趕緊專心清掃起灰塵,空氣中無聲的壓迫感,讓她感覺再多待片刻都感覺無法呼吸了。
“人類的故事,我讀不明白。”清泠如山澗冷泉的聲音伴著海上的夜風熨帖地刮進耳中,薑妤怔了怔。
應珣居然主動跟她說話了,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傳聞中冷酷邪恣,殺人如麻的邪神,竟然喜好……兒童話本!
她努力地壓下詫異,做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平靜模樣:“殿下是哪裡不明白呢?我在仙門中時曾經讀過一些書,不敢說精通,隻希望能為殿下解答一二。”
應珣看了她一眼:“‘剔骨還父,削肉還母’是什麼意思?”
一陣風掠過,燭光稍顯黯淡,薑妤不得不靠近了些,這才看清楚他手上拿的是一本民間編撰的《開元傳信記》,正好是惡童鬨海的篇章。
“殿下,我看看。”她潔白的手指按在書頁上,指腹處有一口明顯的咬痕,應珣看了看,又收回目光。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剔骨削肉,是把從父母那得的還給他們,自此不相欠的意思。”
“可他不是神嗎?”
“是的。”
見薑妤有些茫然,他頓了頓,才道:“神誕自天地之間,凝萬物精華而生,怎麼會有父母?”
薑妤張了張嘴,啞口無言。看她神色,他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不屑地冷嗤一聲,掌心驀然騰起的火焰將其焚為一燼。
“果然是人類編撰出來的故事,一派胡言亂語。”
薑妤隻得解釋:“人類為了消磨時間,確實會編出很多故事,可也不全是假的,有些是在真事上麵進行改編。”
“那你現在就說一個真的。”他忽然道,“如果你說謊,我就殺了你。如果你說的不夠有趣,我也殺了你。”
薑妤:“……”
她渾身僵硬。這簡直是喜怒無常的神經病。
那威脅的語氣,讓人毫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他肩頭的魂夜蝶又扇了扇翅膀,似乎隻要她遲疑半秒,下一刻就要掠去她的三魂七魄,叫她命隕當場。
她的睫毛急促地扇了扇,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乾澀開口:“從前,有一個少女,她出生在赫赫有名的仙門世家,卻從生下來開始,就是個毫無作用的廢靈根。”
她的父親厭棄她,她的母親討厭她。她是家族的恥辱,是仙門的笑柄。
後來她遇見了一個少年,和她一樣不受重視是家族的棄子,他們在雪地中互相取暖,成了彼此的唯一。
少女的父親卻不同意這門婚事。世家之間的聯姻是一筆生意,而他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毫無出路的庶子。於是在一個月夜下,少年背著包袱來和她辭彆。
他摸了摸她濕潤的臉頰,心疼地開口:“你彆哭啦。這盆金蝶蘭是我母親的遺物,就當幫我個忙,照顧好它好不好?等我回來那天,我一定會娶你。”
那夜,她為了他跳了一支舞。
那夜之後,她再也不曾為任何人起舞。
她小巧的下巴落在一隻大掌中,被人粗魯地抬起了臉,抬頭迎上的卻是一雙蒼藍色的眼睛。
他冷冷道:“世上嘲笑頑石,隻是因為他們短淺的目光不能發現真正的璞玉。”
“薑妤,對我來說,你很特彆。”
他微微垂首,湊近了她的頸窩。薑妤確定這番話語裡不含一絲一毫的調/情意味,更像猛獸捕食前對兔子說我喜歡你,你的後腿看起來很有嚼勁。呼吸噴灑在耳後,激得她雙腿發軟,脊背一陣戰栗。
“可現在的你弱得可憐,最好快點成長到我需要的高度,我這個人不是很有耐心。說不定哪天等得煩了,便將你一口吞了。”
*
雖然勉強從喜怒無常的邪神手中保下了一條小命,但回去之後,她又做了一夜的噩夢。
夢中漫天隕火呼嘯著飛墜,鋪滿了整個天穹的金色陣法浮現,生機盎然的桃林在火焰和尖叫聲中被焚為灰燼,那棵最古老的桃樹上盤踞著一條血淋淋的龍,鱗片似雨點落下。
她的足踝被一片血色浸沒,桃溪水在枯竭的漆黑大地如同血管一樣流淌。
*
薑妤站在桃溪下遊,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從衣帶裡翻出兩個物件。
一隻簪子,一個可觀測方向的羅盤。
羅盤是她從前偶得的法器,而簪子則是進鬼淵之前知雀所贈,屬於她那失蹤了的姐姐。若用靈力催動羅盤,會指引簪子的氣息存在的方向。
薑妤深吸一口氣,將靈力灌入其中。
下一刻,隻見羅盤中的指針瘋狂轉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