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燈火闌珊。
應是“記憶回溯”的副作用,池鏡花驚醒時後背沁出一層薄汗,呼吸異常急促,心跳也極快。
意識逐漸回籠後,她深吸幾口氣,慢慢攤開緊握的五指,不出意料,什麼也沒有,仿佛昭示著剛才借彆人眼睛所看見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不過,當池鏡花再度回憶起夢中苗獻儀的古怪舉動,不禁打了個冷顫。
難道說……他們家的人都不正常嗎?
不過,想到奚逢秋的真身極有可能是蓮花這點,池鏡花對其很有好感。
左右睡不著,池鏡花索性將木門偷偷開了一條縫。
空無一人的四周靜悄悄地,唯有燈籠落下的燭光忽明忽暗,給看不見儘頭的幽暗走廊披上一層詭異的色彩。
透過門縫,她看見對麵奚逢秋的房間燭光閃爍,隱約有幾道模糊的影子,無法判斷裡麵的人在做什麼。
……該不會又是在剪紙人吧?
她低頭望著空空如也的掌心,想起小奚逢秋最後送給夫子的紙人,分明是示好,可卻令人脊背發涼瘮得慌。
她微微蹙眉,思考間,對麵的燈火驟然滅了。
什麼也瞧不見了。
——希望他真的可以做個好夢。
池鏡花默念完這句話,緊隨其後地關上房門,躺回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再次睡過去。
翌日清晨,醒得也很早。
她睡眼惺忪地下樓時,遠遠地,瞧見奚逢秋又坐在昨日的靠窗位置,不過今日不止有他,男主趙星闌也在,還有一位從未見過麵的女人,以及她身後的……啞女?
正是昨日在袁氏布莊門口塞給她紙條的啞女。
約莫是啞女老早就望見她了,加上又見過麵,抿起唇,眼睛彎如月牙,一個勁地衝她笑。
池鏡花不明所以地撓臉,回以尷尬的微笑,慢慢看向奚逢秋。
日光穿過窗欞投在他身上,烏黑的發絲在微風中輕晃,看著恬靜又溫柔,唯有耳邊那血紅最為紮眼。
察覺到她的灼灼視線,奚逢秋微微抬眸,四目相對,靜默幾秒,長睫如蝶尾輕顫,他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此時,趙星闌回過頭,衝池鏡花打招呼,“池姑娘,你來的正好。”
在趙星闌的安排下,她坐在與啞女一道前來的女人對麵,接著聽見趙星瀾熱情地介紹她們二人。
原來,女人是袁老板的夫人袁李氏,啞女則是她的貼身丫鬟。
“你們所接到的懸賞令是我發出去的。”
袁夫人身形消瘦臉色極差,唇瓣毫無血色,一對眼球布滿紅血絲,泛白的指尖死死攥緊絲帕,她轉動著漆黑的瞳孔,渙散的眼神略顯僵滯。
“我知道你們昨日去布莊是為了調查鬨鬼一事,所以才特地讓小魚引你們去觀音橋附近。”
怪不得。
池鏡花若有所思。
“原來是這樣。”
池鏡花循著的聲音源頭看去,隻見金色的陽光半打在奚逢秋冷白的側臉,如鍍上一塊暖色的薄紗,給人以溫暖的錯覺。
半暗半明間,他眼睫低垂,眉梢堆著清淺笑意,不知在想些什麼。
趙星瀾微微一笑,“夫人,不妨跟我們說說你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吧。”
袁夫人神色驚恐地點了點頭,“那是一隻女鬼,我親眼見過,她就附身在那件紅嫁衣上!”
談及女鬼,袁夫人頓覺呼吸困難,她睜大雙眼,唇瓣止不住地顫抖,恐懼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可沒有人信我……”
袁夫人幽幽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忽地眼珠一轉,死死焊在池鏡花臉上,扯起一個勉強的微笑。
“但你們去過觀音橋,一定信我對不對?”
池鏡花驚得繃直了身體,回想起墓地所發生的一切,隻覺得手臂隱隱作痛。
一旁的趙星瀾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證:“袁夫人你放心,我們既已接了你的懸賞令,就一定會替你解決此事。”
袁夫人時不時地點頭,神情依舊恍惚,她半歪著腦袋,淡藍色的珠釵在發間搖搖欲墜。
“其實今日我來這裡是為了提醒你們,三天後,我夫君會出門談生意,到時候你們可以登門捉鬼。”
趙星瀾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白瓷茶杯,神色猶豫地問道:“夫人,一定要三天後嗎?其實這種事情是越早解決越好的。”
袁夫人“唰”地一下扭過僵直的脖子,本就搖晃的珠釵“啪嘰”砸向地麵,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
“道長,你可不要害我!”
“要是被相公知道我瞞著他找你們驅鬼,他一定會休了我的,一定會!!”
她語氣極為肯定,音調不自覺地拔高幾度,引得客棧內其他人紛紛望過來,眼睛瞪大到眼球似要蹦出眼眶,憎恨陰暗的視線死死定在趙星瀾臉上,見幾人不語,又麵無表情地起身,硬扯出個詭異的笑容,行了個禮。
“那就麻煩諸位了。”
說完,她帶著貼身丫鬟小魚轉身離去。
待兩人的身影逐漸遠去,池鏡花扭過頭,目光掃過奚逢秋時,看見他正帶著笑意凝視著自己。
……是也記起在墓穴發生的事情了嗎?
池鏡花一頭霧水,目光自然地落到趙星瀾身上。
“趙道長,我們真的要三天後再去袁氏布莊捉鬼嗎?”
按趙星瀾計劃,原本他們該今日就去袁氏布莊找到那叫紅嫁衣,可這樣看來,袁老板確實不太好安排。
他輕歎口氣,“事已至此,隻能這樣了。”
“剛才那位是袁氏布莊的夫人吧?”
就在這時,一位年輕的客棧夥計笑嘻嘻地給幾人上了一壺熱茶,“你們彆聽她瞎說,她自小產後腦子就壞了。”
小產?
原來袁夫人還有這段經曆啊,會跟鬨鬼一事有關嗎?
還不能妄下定論。
她怔怔望向窗外,瞳孔映出明媚的日光,隱隱感到有些刺眼,恰有幾隻雀鳥經過,她恍然間想起什麼,偏頭看向奚逢秋時,露出幾分期待的神色。
“奚逢秋,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嗎?”
似是沒想到話題會轉得這樣快,奚逢秋神情一滯,忽而彎起眼睛,好看的眉眼劃開了個笑。
“好啊。”
男配答應得太過乾脆,反而令池鏡花有些許不安,不過這種感覺在出門後見到街上的景色便蕩然無存。
今日天氣很好日頭強盛,隻是像這樣慢悠悠地漫步便已能感受到一陣熱意,雖然已經入秋,但氣溫偶爾也會反彈。
他們出門的時間不湊巧,快要接近中午,街上沒幾個閒人,就屬酒樓最為熱鬨。
池鏡花抬頭看見白鶴在半空飛著,雖然她從未與白鶴直接接觸過,但經過前幾次的事情,有個點她無比確定。
“他很聰明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話音剛落,白鶴的雪白身軀忽地一頓,開心地拍打了兩下翅膀。
像是聽懂了她說得話一般。
奚逢秋微微偏頭,一縷烏黑的發絲劃過耳側,露出一小塊蒼白的脖頸。
“你這算是在誇他嗎?”
池鏡花點頭如搗蒜,“嗯嗯,對啊。”
奚逢秋思忖幾秒,耳鐺隨著步伐輕輕搖曳,眼底含著清潤的笑意。
“你也很奇怪呢。”
他說話時的語氣與她方才誇獎白鶴一模一樣,同樣的讚揚,但奚逢秋卻是意有所指,雙瞳也迸出探究的光芒。
又來了。
池鏡花雖能理解他的心情,可不代表她會滿足他的好奇心,畢竟她還想活著呢。
池鏡花腦子飛快轉動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重啟老招數——轉移話題。
“這裡的風景真好看。”
池鏡花故意眺望四周,雖然原著沒有挑明金德鎮的地理位置,但根據她這幾天的觀察,這裡完全就是江南景色。
雖是初秋,但像這樣在拱形廊橋上悠閒漫步,踏著不規則的石頭在潺潺溪流上穿行,碧綠色的溪水倒映出二人一前一後的身影,岸邊蘆葦微微,行人罕至,空氣中有遠方飄來的花香。
奚逢秋接過飄來的一片楓葉,捏在指尖觀察半晌,不知想起什麼,微笑著輕輕點頭,看著乖巧極了。
“嗯,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他們?
池鏡花下意識地問道:“他們是誰啊?”
“埋下地底的皚皚白骨,他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跟你一樣,不過最後無一例外都身首異處、客死他鄉。”
一陣清風卷走他手中的落葉,奚逢秋慢慢掀開眼簾看向她。
“你現在和他們很像。”
不知為何,他話裡話外皆蘊藏著股微妙的興奮之情,聯想奚逢秋的口碑,池鏡花很難不覺得他在暗示自己什麼。
“那你呢?”
她腦子一熱,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我嗎?”
奚逢秋完全沒有生氣,隨風飄舞的斑駁竹影落在他的身上,宛如一副遊動的山水畫。
“我覺得死在這裡似乎很不錯……”
“停!”
池鏡花嚇得立馬叫停,他們是散步而不是來聽他說恐怖故事的。
既然轉移話題也行不通,池鏡花索性不再硬聊,而是堅持初心,帶著他一道漫無目的地瞎逛,累了的話就坐在方亭裡歇會兒,假裝看魚兒搶食實則暗暗觀察奚逢秋。
不過,每當她偷偷轉過頭時,總會被奚逢秋精準地捕捉到目光,這時候,池鏡花就會以更快地速度撇開視線,繼續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一聲輕笑如微風輕輕撫過她的耳廓。
有點癢。
但她心理素質極佳,權當沒聽見。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傍晚,溫柔的夕陽籠罩著水墨畫般的江南小鎮,迎麵吹拂的晚風裹攜著江邊濕冷的水汽。
氣溫已不像白日那般高。
一路上,行人寥寥無幾,待他們回到客棧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們穿過熱坐滿客人的一樓,站在客房門口,池鏡花搓了搓手,仰起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眸裡盛滿笑意。
“今天謝謝你陪我出門啊,奚逢秋。”
奚逢秋神色淡淡,唇角勾出了個笑。
“我隻是很好奇。”
她不解地眨眼,“好奇什麼?”
“我想要知道你今天為何要出門?”
燭光搖曳,纏繞在逢奚秋指尖的細線隱隱泛著銀白色的光芒,他微微抬眸,平靜如水的眼底映出少女疑惑的神情。
“明明沒有出去的理由,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