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曉,繚繞的濃霧散去,明媚的日光灑滿山地,蟲鳴鳥啼,風吹樹動,樹影在地麵上婆娑。
天明就能下山,不過池鏡花一直以來隻對山匪活動的周邊區域熟悉,奚逢秋似已是料到這點,在河邊耐心地等白鶴進完食後,稍稍側過頭,耳墜微傾,眼瞳微轉,對上池鏡花直白的視線。
穿過枝葉灑下的陽光有些晃眼,奚逢秋白衣隨風,墨發半披半束,唇角帶著笑意,主動邀她一塊行動。
“池姑娘,要一起下山嗎?”
答案顯而易見,隻是她萬萬沒料到奚逢秋會這般主動,轉念一想,他大抵是想搞清她身上的疑點。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沒有任何外傷,可一想到昨晚夜間發生的一切,仍舊心有餘悸。
池鏡花沉默幾秒,“嗯。”
奚逢秋卻覺得她既害怕又接近的反應很有意思。
白鶴振翅欲飛,在空中盤旋片刻,很快朝著一個方向飛去——那便是下山的路。
隻是池鏡花沒想到會這麼快,原來從山上走到城鎮隻需半天時間。
眼下雖是中午,但街上還算熱鬨,店鋪林立,攤位聚集,僅是十分鐘,就被好幾個老板拉著要去店裡參觀。
池鏡花笑著一一婉拒,直接走到一家賣胡餅的路邊攤,瞧見剛出鍋的一爐胡餅,向老板要了兩張。
她這一天沒吃東西早已餓得不行,所以與其把為數不多的銀兩花在彆的地方,還不如買點吃的更實在。
很快,付了錢,池鏡花拿著兩張胡餅,笑著將其中一個遞給奚逢秋。
“給你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兩人站在路邊樹蔭下,奚逢秋盯著油紙包著的胡餅,卻未伸手。
池鏡花對著他舉了半天,胳膊都舉酸了,終是忍不住問道:“你不餓嗎?”
“不是。”
奚逢秋視線一晃,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彎著眼睛,露出個怪異的笑容。
“我覺得,你的似乎更好些。”
連嘗都沒嘗過,怎麼還分上好壞了?
難道因為是她拿過來的所以不太放心,怕她下毒?
池鏡花感到一陣無語,毫不猶豫地將已經快要冷掉的另一個推到他跟前。
“這樣可以嗎?”
他輕“嗯”一聲,慢騰騰地接過胡餅。
為表明自己根本沒有下毒,池鏡花立馬咬了一口,又朝奚逢秋看去。
奚逢秋瞧著池鏡花手中胡餅上的缺口,莫名流露出一股可惜可歎的神情。
“可惜……”
池鏡花起初不理解,但在看見奚逢秋手裡的胡餅後煥然大悟。
他是在可惜她沒有下毒!
更為準確的說,他不是怕中毒,而是期盼她能夠下毒,更期待她中自己的毒,所以他才故意要求調換兩張胡餅,是他想要看著她中毒痛苦的樣子。
很好。
非常符合他的腦回路。
池鏡花暗罵了一句“有病”,嚼了嚼口中的胡餅艱難地吞入腹中,又偷偷看了一眼奚逢秋,發現他低頭咬了一口胡餅,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著什麼。
但她不願深究,現在,她要去懸賞司接任務,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接近男主維持原著劇情。
其實,這段劇情本該奚逢秋來走,但現在很明顯,依靠奚逢秋走劇情不太現實。
這是一個叫做金德的鎮子,也是原著中故事的伊始,好在自踏入這裡開始,係統給她提供了張新手村地圖,不過並不詳儘,隻標注了幾處重點建築,其中就有懸賞司。
足尖點地,裙擺輕舞,空氣中飄來淡淡花香。
池鏡花穿梭在街上,一路朝地圖標注的地點走去,而奚逢秋,仿佛已默認會跟著她一般。
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沒過多久,奚逢秋意識到什麼,他偏著頭看向身側的姑娘,蒼白的麵容漾起一個溫暖和煦的笑。
“這是去懸賞司的路。”
池鏡花不假思索地快速答道:“我知道。”
懸賞司是幾十年前朝廷設立的,原本隻有官府會定期發布懸賞令,後有民間的委托者借懸賞司發布懸賞令,因為案件的特殊性和危險性,現在已變成江湖中人的謀生手段之一。
池鏡花需要懸賞令的獎金,更需要接近男主。
奚逢秋眼睫低垂,目光悠悠地落回到胡餅上,唇角彎起,低聲重複一遍她說過的話。
“嗯,你知道……”
聞言,池鏡花猛地轉頭過,猝然明白他竟是在試探自己對這裡究竟了解到何種程度,以此打探她身上的謎團。
太聰明了,男配太聰明了。
感覺一不小心就會掉入他的陷阱。
池鏡花緊緊咬了咬下嘴唇,接下來,在沒到懸賞司之前,都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
奚逢秋完全不在意也不生氣,事實上,他也沒指望池鏡花能給他透露出什麼有用信息。
不多時,遠離喧囂的街區,在一隱秘的角落,有座破敗的房屋,但確實是朝廷所管轄的懸賞司,裡麵有位管事的官吏。
官吏是名身材瘦弱、其貌不揚的青年人,戴著一頂偏大的官帽,一見到奚逢秋,便是一副熟絡的模樣,笑著從古舊的躺椅上站起招呼他。
這也難怪,原著中就曾提過奚逢秋在沒遇到男女主之前,就是靠接懸賞令為生。
“奚公子,又來接懸賞令嗎?我看看,除了黑妖的懸賞令,還有什麼適合的。”
“不是我。”
奚逢秋直截了當地打斷他,說著耳飾輕晃,已偏頭看向身側的池鏡花,含笑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對嗎?池姑娘。”
小吏用手扶了扶官帽,這才注意到他的身旁跟著位樣貌出眾的姑娘。
起初是詫異,畢竟他在這做事幾年都未曾見過女子踏足,可一想到是她是奚逢秋帶來的時候,估摸著她身上也許有過人之處。
“姑娘想接什麼樣的懸賞令?”
池鏡花無法具體描述她想接的懸賞令,隻能尷尬地笑笑。
“我可以先看看嗎?”
“當然可以。”
屋內沒有窗戶光線昏暗無比,小吏找來一盞燭燈,跟池鏡花耐心地解釋起目前懸賞司暫存的所有懸賞令的具體情況。
足足有兩摞。
可在這眾多懸賞令中,池鏡花隻對一則有興趣。
找到了!
比起其他懸賞令所提供的詳情信息,這則隻有兩行字。
【內容:招募同伴】
【地點:金德客棧】
奇怪是奇怪了點,但畢竟是男主所發布的懸賞令,既是男主,總要有點與眾不同。
小吏好奇地湊了過來,看清是哪張懸賞令後,神情猶猶豫豫。
“姑娘,你確定要接下這則懸賞令?”
在他看來,這則懸賞令透露的信息不夠多意義也不明確,報酬也不多,發布這也懸賞令的人恐怕也是初出茅廬不懂行情,因此一般不會有人接這類懸賞令。
池鏡花神色堅定,“嗯。”
見狀,小吏也不好說什麼,下意識地扶正帽子,欲言又止地看向奚逢秋。
奚逢秋適時垂眸看了一眼,目光掃到懸賞令上的任務內容和地點時,驀地彎了彎眼睛,發出真誠的讚賞。
“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池鏡花這才記起,原著曾提過,奚逢秋就是因為興趣接下了這則懸賞令,所以後來才跟男女主組了隊,雖然因為她的到來,劇情產生偏差,已不能指望奚逢秋能主動接下男主的懸賞令,但隻要她接下,奚逢秋總要跟過去的,就不算崩劇情。
她轉過頭看向身側,看見奚逢秋雙瞳微轉,目光正直勾勾地盯著她,他緊抿著唇,什麼也不說,可滿眼皆是“有趣”二字。
大抵對他來說,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許哪天想法改變會殺了她。
真是令人頭皮發麻。
池鏡花攥住懸賞令,一言不發地跟官吏辦好接懸賞令的步驟,其實也就是登記一下,日後若任務完成,可憑借此懸賞令領取賞金。
待出了懸賞司的紅門,池鏡花轉過頭,發現奚逢秋沒有像往常一般跟過來,而是站在幽暗的屋內,垂頭似在跟小吏討論什麼。
奚逢秋將“斬殺黑妖”的懸賞令還給小吏,裡麵包裹著一顆黑妖爆裂的眼珠,什麼含義已不言而喻。
小官心領神會,按照規定取來賞金。
奚逢秋接過錢袋,與往常一樣道了聲“多謝”,隻是這回遲遲未見下一步動作,而是盯著去袋子的露出的銅板。
“難道奚公子還想接彆的懸賞令?”
小吏跟奚逢秋合作過幾次,每次見他皆是為懸賞令而來,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是想接另外的懸賞令賺取賞金。
他輕輕握住錢袋,彎著眼睛,露出個溫和的笑容。
“我記得你以前在江湖以販賣情報為生,對嗎?”
小吏愣了下,很快回過神,如實回道:“奚公子好記性,不過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嗯,我知道。”
奚逢秋在意的隻有情報販子這個身份,因為他想要尋找一個確切的答案。
視線晃到駐足門外的少女,想到昨夜的光景,不由自主地將賞金遞給對方。
“我隻是好奇……平安縣在什麼地方?”
他們談話的低語傳不到池鏡花耳中,她獨自在門口等了會兒,不多時,看見奚逢秋閒庭信步般的走了出來。
她並未多言,隻道是要去金德客棧,問奚逢秋有何打算。
“跟著池姑娘,不可以嗎?”
日昳的日光斜照在他的側臉,他微歪腦袋,血紅的耳鐺微晃,柔聲細語的,唇畔帶著溫淡的笑,一副純真良善的模樣,將某種危險的情緒吞噬個乾淨。
好看的人在談話時天生自帶優勢,更何況,池鏡花不瞎,在麵對一張完全長在她審美上的臉向她扮乖討好時,根本毫無招架能力。
心臟不爭氣地漏跳了半個節拍,慌亂中,她心虛地移開視線,隨手指了個方向。
“金德客棧應該是這邊吧。”
奚逢秋抬起蒼白的指尖,微笑著糾正了她的錯誤。
“是這邊。”
池鏡花佯裝鎮定地“哦”了一聲,“那我們走吧。”
在前往金德客棧的途中,也是她平複心緒的好機會。
因接懸賞令耗費了些時間,待找到金德客棧時已是傍晚,正是一天中客棧最繁忙的時間段。
這個時間點,客人登門本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但卻不知為何在二人出現在客棧時,所有客人都不約而同地警惕地看向門口,眼神多是嫌棄和厭惡。
原本嘈雜吵鬨的環境瞬間安靜,黃昏的光線透過門窗,灑在地麵形成兩道斑駁的影子。
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殺氣,但這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與他們交朋友的樣子。
池鏡花很確定他們認識奚逢秋,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他的仇家。
“二樓。”
奚逢秋跟個沒事人一樣,在池鏡花分神的一分鐘裡,已從店家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池鏡花應聲,跟著他一塊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兩人停在一間普通的客房門口,就在她抬手扣門的前一秒,一股外力猝然拽住她的右腕,迫使她暫停動作。
是幾根近乎透明的絲線,如毒蛇般的一圈又一圈地纏上她的手腕。
即便隔著布料,也能夠感受到一陣陣涼意,順著手腕快速攀至四肢,如一根長刺,穿破皮膚一點點侵入骨骼,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鼻腔被一股淡淡的香氣所縈繞,池鏡花愕然地回過頭,果不其然,看見奚逢秋指尖生出了幾縷絲線。
四周安靜,從奚逢秋指尖所生出的細線兩端連接著二人,少女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透過這些細線清晰完整地傳給他。
他的語速極為緩慢,聲音愈來愈低。
“不要再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