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你是誰?

池鏡花愣住片刻,這幾個字就像是電視機前的滾動字幕,在她腦海中無數次反複回蕩,整個人一次次地跌落冰窖。

她幾次試圖喚醒係統,結果都無濟於事。

關鍵時刻,這係統真的一點用處都派不上。

池鏡花在心裡暗暗吐槽一句“求人不如求已”。

即使奚逢秋沒有直說,但他很有可能已經意識到她身份的疑點,也即她並非這個世界的人。

但池鏡花現在還並不清楚奚逢秋的真實想法,為今之計,隻有拖延。

涼風吹拂發尾烏絲,過度緊張令她的體溫正在升騰。

她故意扮出一副懵懂的模樣,半仰著頭眨眨眼睛。

“什麼意思?我沒太明白。”

少年盯著她的眼睛,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半晌後,微微垂下沾上血珠的睫羽,聲音低了不少,卻也不難聽出其中夾雜無數困惑。

“池姑娘,你的卦象我看不懂。”

方才,他的卦象未顯示出適合池鏡花的死亡之地,甚至連一丁點兒信息都不曾透露,這不正常,唯一能夠解釋這點的隻有她並非這裡的人,所以才會無法為她占卜。

他在冷風中扯住細線,如翻花繩般的隨手把玩著,麵帶淺笑地歪頭看向池鏡花。

“我想知道池姑娘你來自哪裡。”

“原來是想知道我的家鄉啊。”

池鏡花故作輕鬆地露出個笑容,“我來自平安縣,是一個小地方,不知奚公子聽說過沒有。”

奚逢秋指尖一頓,不知怎地,忽地露出個歉意的笑,“可能是我讓你誤會了。”

池鏡花風中迷茫,尚未厘清他的話中含義,仿佛有一柄藏在寒風中的尖刃貼著她耳畔的肌膚悄然劃過。

“池姑娘,我最不喜彆人騙我。”

在他吐出“騙”字時,池鏡花真切地感受到一陣雖被刻意斂起卻極為強烈的殺意,刹那間,頭頂仿佛懸著一把隨時能貫穿她軀體的刀刃。

奚逢秋沒有開玩笑,而池鏡花也總算清楚他的想法——單純好奇她的來曆。

池鏡花大膽猜測是這個時空的占卜之術對她無用,所以才引起奚逢秋的好奇心。

但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池鏡花態度無比真誠,信誓旦旦地強調第二遍,“我沒有騙你,是真的。”

平安縣確實是她的出生地,隻不過不在這個世界。

山中寒風凜冽,已完成任務的白鶴停於遠處的水坑邊上,歪著腦袋安靜地觀察兩人。

奚逢秋長睫輕顫,臉色算不得多好看,唇角弧度卻更甚。

“池姑娘,又騙人。”

翻飛的白衣若有似無地擦過池鏡花的腳踝,他就差直接把“殺”字說出口。

他絕不正常。

謙卑有禮的君子,內裡卻是個瘋子。

池鏡花抑製住後撤的欲望,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衣裙。

不過危機總是伴隨著希望,既然他這麼想知道真相,那就絕對不能讓他如願,畢竟瘋子的好奇心一旦被滿足,那迎接她的必定是死亡。

池鏡花決心孤注一擲。

她深吸一口涼氣,鼓起勇氣向前跨出一大步,距離近到離對方不足一拳的距離,抬頭時清晰地看見奚逢秋睫羽間尚未凝結的細小血珠,還有血色耳鐺上的小字:年年。

“奚公子,我說的都是真話,你若不信,大可以殺了我。”

少女的幾縷冰涼發絲隨風吹落在他的肩胛上。

奚逢秋不躲不閃,垂著眼眸,滿臉疑惑地打量池鏡花。

不知何時,她的臉頰以及粉綠色衣裙也染上斑駁的血跡,宛若是他陰暗角落裡的共犯。

半晌,他輕笑一聲,“池姑娘,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死呢。”

池鏡花:“……”

胡扯!她怕的要命!

“我不會武功,也不了解任何術法,若你要想要殺我,我根本逃不掉。”

池鏡花實話實說,視線不曾偏移,直直的落在他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所以,奚公子,你若執意不信,儘管動手。”

滿嘴謊話。

好想殺了她。

好想用這些線將她綁起來,一點點割破她的皮膚,更想親眼看著她的鮮血滴在枯葉上、草叢中、河流中、土地裡。

好想斬斷她的四肢,折斷的她脖頸,就像黑妖和她的山匪同伴一樣,替她找到她的死亡之所。

可她若是死了,他就永遠不會知道她身上的謎團。

好像有點可惜。

權衡利弊後,奚逢秋鬆開拉著細線的右手,轉而覆上左肩胛的傷口,狠狠按住,試圖暴力止血。

與此同時,從他指尖生出的所有細線原地化為齏粉,於黑夜中飛舞消失。

那些長久壓在她四肢百骸的殺意瞬間消散,就連她的呼吸都順暢不少。

好像……賭贏了?

池鏡花劫後餘生般的吐出一口濁氣,慢慢鬆開緊握的雙拳。

而後,依舊沉浸在喜悅中的池鏡花看見奚逢秋抬起左手食指,給她指了個方向。

“這邊。”

順著奚逢秋指的方向往前走,有一條細長溪流。

夜深露重,他們這時候下山必定來不及,而且迷路風險極高,隻有將就一晚等天亮再行動,不過他們身上的血汙和泥濘得清理清理。

因此,河邊無疑是最佳的休息場所。

池鏡花簡單收拾一下,接著準備生火。

半個時辰後,池鏡花在離河邊不遠的空地生了火。

她抬頭望去,奚逢秋身上的汙血已被洗淨,正在逗趣站在水麵盯著水底竭力捕獵食物的白鶴。

一人一鳥,相處得尤為和諧。

比起人類,他似乎更喜歡與動物相處。

山裡晝夜溫差大,偏偏還起了霧,有降溫的趨勢。

池鏡花大喊一聲“奚公子”,在對方偏頭看過來後,表情無辜地眨著眼睛,聲音莫名地軟了幾分。

“你不冷嗎?”

她誠心誠意地邀請他,一是怕他生病,二是想趁此機會了解一下真實的他,如果可以,最好能夠再刷一波好感度。

被送到奚逢秋身邊的夜風似夾帶著火焰的溫度。

奚逢秋思索片刻,緩步走過去坐下。

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安靜的四周薄霧重重。

池鏡花一邊往火裡添木枝,一邊思考要如何自然地開啟聊天話題。

“多謝。”

伴隨著劈裡啪啦樹枝燃燒時的炸裂聲,一聲道謝猝不及防地傳入池鏡花的耳畔。

她轉過頭,看見奚逢秋正輕輕偏過頭衝她露出個淺淺的笑容,語氣和表情都溫柔得不像話,紮眼的耳鐺映出躍動的火光,若隱若現可見其血色光芒。

池鏡花愣住片刻,回了句“不客氣”,仔細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其實原著描寫的並非都不正確,大部分情況下,奚逢秋看上去還是很好相處的,甚至真有幾分白月光溫柔男配的意味。

池鏡花又往火堆裡丟了根柴火。

火光映照,氣溫升騰,她的雙頰逐漸熱了起來,腦子也活絡了起來。

“奚公子,你為何會被山匪抓住?”

以他的武力,池鏡花絕不信他會被山匪抓住,所以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十分好奇。

奚逢秋瞧見她歪著腦袋睜圓了眼睛,眼底火光翻湧,胸口垂落幾縷長發,早已不見當時恐慌。

“因為,我接了個懸賞令,任務是殺掉那隻黑妖。”

回憶進山時的場景,奚逢秋的語氣有些無奈。

“可它披著人皮躲進山匪中,要想找到他,隻有接近山匪這一條路可走。”

意外的是,奚逢秋對此毫無隱瞞,神情平淡地簡單陳述完整件事的經過,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這妥妥的釣魚執法啊,最後不僅殺了黑妖,甚至連山匪的窩都一鍋端了。

池鏡花張了張口,簡直無言以對,也慶幸自己的任務不是殺他,不然還真是無從下手。

光線忽明忽暗,奚逢秋垂下鴉黑般的睫羽,視線落在顫動熾熱的火光上。

“那池姑娘你呢?為何會與山匪為伍?”

這是係統生成的初始設定。

雖然池鏡花很想這麼說,但礙於身份和任務隻能緘默不言,希望奚逢秋能從沉默中讀出她的不容易,彆再追問了。

冗長的寂靜過後,池鏡花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奚逢秋掀起眸子,笑意更深,當然,不是什麼好征兆。

“是編不出來了嗎?”

很好。

這個瘋子自始至終就沒信過她。

想到這,池鏡花總算明白當時並非是她賭贏了,而是奚逢秋心中的求知欲占據上風,這讓她更加堅定保守身份秘密這一決心。

“既然左右你都不信,那我不說了。”

說罷,池鏡花假裝生氣,將附近的最後一根柴火丟進火裡,站起來拍了拍衣上的塵土,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生怕被看出端倪,趕緊找個理由去彆處平複一下心情。

“我去撿柴。”

怕他多想,在離開前,她特意補充一句,“就在這附近。”

奚逢秋沒有抬頭。

在池鏡花離開後,他慢慢地伸出右手,用指尖去輕觸明火。

是熱的,但是不疼。

他又收回手指。

夜深霧重,池鏡花也不敢瞎轉悠,不到半小時就抱著樹枝回來了。

她將新撿來的木枝丟進火裡,正好續上。

忙活了一整天,又因從計劃救他開始就沒睡過個整覺,池鏡花一坐下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了淚光。

奚逢秋看出她困意滔天,又看見白鶴單腳站立在河裡,脖頸扭向身後,腦袋軟趴趴地搭在肩上,早已熟睡。

他好心好意地輕聲提醒道:“池姑娘,這裡應當可以睡覺的。”

睡覺?

不,她隻是困,可不敢睡。

池鏡花立馬擺手婉拒,“沒關係,我可以堅持的。”

像是看穿她的顧慮,奚逢秋語速放緩,聲音溫溫柔柔的,像是有意要卸下她的戒備心。

“放心,我不會對你動手的。”

池鏡花不為所動,扯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火焰猛地竄高一瞬,照進他深不見底的雙眸。

“就算我要殺你也不會是在你睡著以後。”

“我更喜歡看人在清醒的時候一點點地在我麵前痛苦地死去,這樣更有意思。”

虛假的笑容已變得僵硬,雖然池鏡花看上去鎮定自若,但身體已經快要忍不住打顫。

不知奚逢秋是否察覺出她的異樣,但從言語間蹦出的的詞語如一根大鐵錘,重重敲打她的心臟,眼前是一黑又一黑。

奚逢秋偏偏如情人般溫柔地安慰她。

“所以,池姑娘,彆怕,好嗎?”

他就差發毒誓說絕不傷害她,可哪有人一邊靜靜闡述自己的變態愛好,一邊又讓她彆害怕,她簡直要被嚇死了好不好!

但原著確實提到過奚逢秋極重承諾,每次隻要答應男女主的事情,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會替他們辦成。

原著人設雖不可儘信,但她更怕奚逢秋腦子一熱,采取強製手段使她入睡,不,昏睡!

“好……我睡了。”

池鏡花艱難地點了點頭,趕緊找個好位置側躺下。

奚逢秋隻輕道聲“好夢”便不再說話,耳邊除了劈裡啪啦的雜音,便隻剩下她自己規律的呼吸聲。

池鏡花又累又緊張,偷偷看見奚逢秋隻是垂頭辨不清神情,終是敵不過困意睡了過去。

白天所發生的一切又在她的夢裡重演了一遍,池鏡花以為自己是被嚇醒的,可還沒等她睜眼,率先知覺出背後的殺意。

是奚逢秋。

雖閉著眼,但能夠感覺到明顯有人湊近“觀察”她。

奚逢秋沒有直接碰到她,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下,身影籠罩著少女,兩道完全不同的影子在黑夜中重疊。

獵獵寒風卷起他的衣袂,於半空飛舞交疊,風停後,緩緩落下蓋住少女的襦裙一隅。

“池姑娘,可以殺了你嗎?”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如流星劃過寂靜深空般稍縱即逝。

不會有人回答他,又或許隻是他的一次自娛自樂。

錯過睜眼的最佳時機,池鏡花緊張到無法呼吸,祈禱他不要違背諾言。

正想著,忽有散發出冰涼氣息的物體正在悄然接近她的脖頸和耳垂。

池鏡花能想到的隻能是那些細線,可能是想割破她的喉嚨。

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說好了不動手的,這不是在耍她嗎?

就在池鏡花考慮要不大膽地推開他,不料奚逢秋竟在關鍵時刻停下,似乎所有的細線甚至未曾接觸到她的皮膚便被收回。

“可惜……”

不懂他在可惜什麼,但離得太近,附著在他身上的怪香鑽進她的鼻腔。

她一點也不討厭這種香氣。

恍惚間,池鏡花似乎驟然回到了兒時所生活過的家。

破舊的院子、悉心照料的菜園、方方正正的池塘……所有熟悉的場景一一從眼前快速略過,畫麵最終定格在兩位老人和她從小養大的小狗身上。

那是她最珍貴的回憶。

但為什麼現在想起來了?

萬千思緒尚未理清,籠罩她身側的陰影遠去,圍繞著她的香氣也一並散去。

奚逢秋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坐回原位,唇角噙著笑,百無聊賴地翻著花繩,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