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刹那間,山上的記憶如潮水般紛至遝來,仿佛已置身於當日情景,池鏡花呼吸一滯,緊隨其後的恐懼情緒快要將她吞沒。

呼吸變重,腳底發軟,整個人似搖搖欲墜,幾乎是下意識地想逃。

可預料之中的劇烈疼痛沒有到來,反而是被他抓住的手腕皮膚開始有些發癢發燙,忽遠忽近地,像是置於火上烤。

看樣子,他不打算對她動手。

可這個姿勢終究不大舒服,緩過神來的池鏡花動了動手腕,左手扯了扯絲線,頗為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奚逢秋食指微動,示意她安分些不要亂動。

隨著他的一個輕微的動作,纏繞在她手腕上的那些絲線霎時間收緊,池鏡花感到一陣微微的刺痛,疼得她難以自製地蹙了蹙眉。

“奚逢秋?”

一時緊張,池鏡花忘記用尊稱,而是喚他全名,本還有點擔心他會不會生氣,不想對方似根本不在意稱謂的變化,原本注視房門的目光也慢騰騰地挪至池鏡花的臉頰。

空氣仿若凝滯。

在靜態的二人空間,少年慢慢彎起了眼睛,笑容昳麗似畫中仙,語速不疾不徐,像在好意提醒。

“會撞上的。”

“撞上?”

池鏡花不明所以,手腕卻愈發得疼。

“嗯,會撞上的。”

奚逢秋眼睫低垂,平靜的雙瞳不可避免地被她纖細的手腕所吸引,皺巴巴的淡粉色衣袖下,是因緊張而握住的拳頭,正微微顫抖著。

他的聲音極其輕柔,夾帶幾分哄騙的意味,笑容如冬日雪後冒出頭的第一抹暖陽。

“所以先彆動,好嗎?”

池鏡花抿唇不語。

大抵是默認了他的做法,附著在絲線上的力氣正在慢慢往回收,手腕一圈那灼燒般的疼痛也逐漸消退。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打破寂靜,停滯的空氣繼續流動,隻見到一名端著盥盆的客棧夥計推開房門。

兩波人打了個照麵。

池鏡花終於明白他口中的“撞”是何含義,而夥計的盥盆中滿是汙血和紗布,撞上確實不太妙,但令她意外的是,奚逢秋居然能夠察覺到門的另一邊正在發生的事情。

太敏銳了。

夥計朝兩人點頭致意,轉身下了樓。

束縛她的縷縷細線徹底從手腕滑落消失,池鏡花取出懸賞令的同時,指節輕叩木門,不忘稟明來意。

“咳!我們是從懸賞司來的。”

聽說他們是從懸賞司過來的,兩人立馬被請進屋內。

空氣裡充斥著一股淡淡血腥味,客棧房間陳設簡易,天還沒全黑,桌上的蠟燭已燃著了。

燭火搖曳,屋內隻有一個人,便是《鬼仙》中的男主趙星闌。

男主一身青衣道士打扮,模樣秀氣,自報家門時眼神帶著初出茅廬的清澈,在看見池鏡花抓著他的懸賞令時,神情詫異萬分。

“是池姑娘接了我的懸賞令?”

“嗯,是我。”

池鏡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不經意間,餘光瞥見奚逢秋。

落日與燭火交相輝映,照映在少年的側臉,蒼白的麵色似是逐漸有了色彩,長睫如蝶尾輕顫,微不可察地彎著唇角,總是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似是想起什麼,池鏡花忙不迭地補充道:“但我們是一起的。”

奚逢秋麵含微笑地輕輕點頭,垂下長睫,完全認同她說的一切,“嗯,我是跟著池姑娘的。”

……怎麼感覺聽著有點奇怪?

算了,還是專注於眼前的事情吧。

池鏡花深知自己能力不足,估摸著趙星闌一開始肯定打算找一個好身手不拖後腿的同伴,但她又不得不跟著男主,隻好以退為進,先下手為強。

“隻要趙道長不嫌棄我們就好。”

“哪裡的話,二位願意幫忙趙某真是感激不儘。”

趙星闌急得連連擺手,一不小心扯到胳膊上的傷口,疼得他“嘶”了聲,下意識地皺眉捂住胳膊。

“趙道長,你受傷了嗎?”

池鏡花明知故問,其實原著就是因為男主受傷所以才決定去招募同伴,這才正好遇上了奚逢秋這位男配。

原著中,男主跟奚逢秋心連心把他當兄弟,池鏡花看書時,也一度以為奚逢秋至少把趙星闌當作朋友,現在看來,還真不一定。

“不要緊,我先跟你們解釋一下當前的情況吧。”

趙星闌忍著手臂劇痛倒了兩杯茶。

池鏡花將其中一杯推到奚逢秋跟前,沒注意到他的古怪神色,自顧自地捧著另一杯茶水認真地聽趙星闌講述具體情況。

事情跟池鏡花在書中看到的劇情大差不差。

趙星闌本要前往京師完成家師交代的任務,路過此地因為盤纏不多經人介紹接了個懸賞令,但在捉妖途中不慎受了重傷,雖撿回一條小命,但要獨自完成懸賞令的任務著實困難,這才想著招募個同伴。

當然,除去他發布的懸賞令賞金,就連他手上的懸賞令的賞金也對半分。

池鏡花邊聽邊點頭,愈發地欽佩男主,不像她,除了跟著男主走劇情,還想撈點零花錢。

“那你所接的懸賞令任務內容是什麼?”

趙星闌沒想到眼前的姑娘看著文靜纖弱,接受能力居然這麼快。

他抿口茶接著往下說。

俗話說“術業有專攻”,身為道士,他自然最擅長除妖捉鬼之事,所以他接的懸賞令自然是“捉鬼”,地點是袁氏布莊,但具體是誰發布的懸賞令卻不得而知,不過報酬卻很豐厚。

經男主提醒,池鏡花隱約記起原著是有這麼段劇情,隻記得是什麼布莊鬨鬼,最後怎麼收場的卻忘了個乾淨,畢竟她當時的關注點都在男女主的感情線上。

望著男主那一副病懨懨的麵容,池鏡花將剩餘的茶水一口飲儘,自告奮勇地舉手。

“趙道長,既然我們現在是同伴了,那明日你就在客棧休息,就由我跟奚逢秋去布莊探探虛實,你覺得如何?”

趙星瀾不是很確定,畢竟他們剛認識,連對方的底細都不清楚,即使他察覺到奚逢秋不簡單,也不好讓他們直麵危險。

天色暗淡,淒冷的月光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昏暗的角落,留下幾道斑駁模糊的樹影。

冷風穿堂而過,燭火明明滅滅。

奚逢秋指尖輕點杯沿,一圈圈地繞過,一副興趣乏乏的模樣,隻有在池鏡花偶爾開口的時候才緩緩抬眸,最後望向趙星瀾,露出個禮貌的微笑。

“趙公子,我也覺得你還是休息一段時日為妙。”

奚逢秋難得與她統一戰線,池鏡花都以為是她聽錯了,驚詫地轉過頭,不料奚逢秋突然將屬於自己的杯盞遞到她跟前。

他輕歪腦袋唇角弧度漸起,溫暖的燭光在紫藍色的眼底翻騰跳躍,乖巧天真的神情中多了幾分期待。

“可以幫我喝了它嗎?”

啥???

待她仔細一瞧,一杯水,他竟是一口沒喝,不喝就不喝,難為她做什麼?

池鏡花差點破口大罵。

但畢竟有求於他,因為池鏡花一個人可不敢往鬨鬼的地方瞎跑,轉念一想,就當是給他的報酬了。

她接過瓷杯毫不猶豫地喝完。

除了冷了點,跟她那杯也沒什麼不同。

苦苦的,澀澀的,夾雜著茶葉的芬芳。

但就是莫名地不爽,好像又被他試探了。

池鏡花將瓷杯塞回去他手中,隨意地擦了擦嘴巴,“好了,喝完了。”

奚逢秋極輕地“嗯”了聲,垂眸望向空空如也的杯子,唇角擒笑,緩慢抬起手,以指腹一點點地拭去她留下的痕跡。

趙星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隻覺得兩人的關係有些微妙,說好也不是,壞也談不上,真的很難用一個詞語來形容。

他無奈歎口氣,輕聲道:“那好吧,還請二位明日務必小心。”

池鏡花點頭如搗蒜。

安全固然重要,不過休息同樣必不可少。

池鏡花決定去睡覺,但給她安排的客房裡隻剩半根蠟燭,想到夜裡也許會用的上,便去一樓取來照明蠟燭。

一燈如豆,無人經過,客棧二樓的長廊寂靜無聲、空空蕩蕩。

手握兩根蠟燭,池鏡花快步流星般的穿梭在走廊中,直到偶然間路過奚逢秋的門口時,無意發現舊門虛掩著,隱隱有搖曳的燭光從一道狹長的門縫瀉出。

她腳步微頓,好奇地探出頭,朝裡麵多看了兩眼。

她以為會看見奚逢秋,不想最先闖入視線的是一張精美漂亮的紅紙人。

紅紙人兩腳立於桌麵,雙手隔空做出各種小動作,而操控紙人的正是一根細線,線的那端係著奚逢秋的右手食指。

燭光明暗交替,衣角邊垂下的一片陰影,散落著些許碎紙屑。

奚逢秋百無聊賴地撐著臉頰,半邊身子隱於暗色。

他淡淡垂眸觀察紅紙人的一舉一動,整個人仿佛透明櫃子裡任人拿放的精致人偶,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總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但微微上揚的唇角則表明他現在心情應相當不錯。

撐臉的左手指尖亦有幾根細線長長地拖出,連接著地麵上的紅紙人,隻要他喜歡,這些閒置的紙人也可任他擺弄。

分明無風,池鏡花卻感到背後涼颼颼的,尤其是對上紅紙人空洞洞的視線,腦中自動匹配到一張咧到耳後的大嘴巴,以及無數隻想要將人拖入深淵的黑色大手。

恐怖詭異。

啪!

細長的線在某一刻分崩離析,紅紙人瞬間傾倒,緩慢地從飄到地麵,混進一堆紙人當中。

此時此刻,人偶終於“活”了過來,濃睫如蝶尾微顫,約有抬眸的趨勢。

視線相撞的前一秒,池鏡花腳底抹油般的飛奔離去,隻給奚逢秋留下個模糊不清的殘影。

像是他的錯覺。

奚逢秋低下頭,看見燭火微晃,剛才,門外似吹進了一陣風。

池鏡花一到房間就趕緊反鎖房門點上蠟燭,光亮盈滿房間後,她又趕緊飲下一杯壓驚茶,呼吸才逐漸順暢。

太不正常了。

誰會用紙人自娛自樂啊。

似是想起什麼,池鏡花著急忙慌地撩開衣袖,露出一截小臂。

果不其然,他雖不是故意為之,但不可避免地,還是留下一道似被勒過的痕跡,若以指腹輕按,伴隨著灼灼刺痛。

……太危險了!

攻略他的任務太危險了!

說不怕是假的,但在奚逢秋不發瘋的情況下,他這個人還是極好相處的,如今,池鏡花隻能期盼這種時刻能再多點。

就在此時,磅礴的雨聲和轟隆的雷鳴一道傳來。

下雨了。

與此同時,昏暗的走廊卻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夾雜著銅錢相撞的清脆聲。

起初,她沒有在意,直到一抹熟悉的黑影停在門口。

是奚逢秋。

隔著一道木門,池鏡花分明隻能瞧見個人影,卻莫名地覺得自己正被他凝視著。

池鏡花安靜地等他敲門,等了許久遲遲未見任何動作。

場麵一時僵持不下,幾分鐘後,終是池鏡花投降忍不住開了門。

恰巧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幽暗的走廊。

他佇立在一排濕漉漉腳印的儘頭,全身上下皆被雨水浸透,冰涼的水珠順著指尖滑落,連頭發絲都在滴水。

一顆豆大的雨珠從發尾滴落,“啪嗒”一聲砸在地板上。

這聲音極輕,落在池鏡花的耳中,卻如一道電流,迅速傳至她全身每一處,最終彙集腦海,“砰”地如煙花炸開。

池鏡花無處遁形,避無可避,隻能強裝淡定地抬頭與他對視。

他的睫羽沾著水氣,雙瞳似氤氳著淡藍色的霧氣,蒼白的麵頰布滿細密的水珠,唯有薄唇附著一絲血色,反而襯得他如地獄爬出來的惡鬼羅刹。

他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站著,靜靜地,似在耐心等待什麼。

池鏡花斟酌著,正要開口打破寂靜,不料奚逢秋忽地如月牙似的彎起眼睛,如一柄劃開濃重夜色的利器。

“要請我進去坐坐嗎?”

池鏡花猶豫幾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