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擎挑眉,看了一眼浮塵,“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
浮塵一怔,隱隱覺得麵前的兩人來路不簡單。
“那花娘吸食人類貪念助長修為,助所求之人達成願望的代價就是:成為奴仆,為她吸食。”
趙樂七眼波一閃,“隻要所求,皆能實現?”
夏仲擎一聲清咳,“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怎可能事事皆如願?”
話本裡說世人愚昧方求神明保佑,可在趙樂七看來,不過是世事艱難,人們想要尋求心靈寄托,一方安慰罷了。
“啊!”一聲驚駭的男子慘叫從後堂傳來。
趙樂七頓時覺得腳下有地動山搖之感,還沒緩過神來,一道刺眼的強光掠過,她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已身處不明的陣法內。
趙樂七聚靈力於雙目,瞧向亂竄的黑霧,是妖靈的氣息。
這是之前夢中的結界?
妖靈一聲聲陣陣淒厲的嘶吼傳來,為何會有如此大的怨恨?
她倒小瞧花妖了,此妖懂得極力隱藏。
要出封印,必須找到陣眼。
趙樂七手一揮,銀白的光華在手心凝聚,“寒霜”銀光一閃,破空向黑霧攻了上去。
周遭氣息一動,黑霧散去,一座寺廟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古道寺?
一道深沉渾厚的嗓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朗朗道:“妖物出世,必會禍亂人間,除妖師的職責逢妖必誅。淨梵,你既為除妖師,這便是你的宿命。你本可以洗滌凡塵、不染俗世、修成正道,卻甘願為妖沉淪。我便讓你看看什麼才是正道所為。”
趙樂七循著聲音看去。
一位發挽道髻,雙目如潭的老道手上結印,祭出降妖陣。
殿堂前下的千層石階上,一眾花妖身上被施了法術,像極了待宰的羔羊。
一位麵如冠玉的道士此時身上受了數道戒鞭,跪在地上看著眼前一幕的發生,愧疚而又無能為力。
畫麵轉眼一變。
一粉衣白裳的女子一步步走上千層石階,身上的劍傷泛著幽幽光澤,淩厲的眼風逼視著眾道士,質問道:“淨梵呢,讓他給我滾出來。”
一道狂傲的聲音道:“花妖,你是來找死的麼?”
花蓮目光驟然變冷,“臭道士,我族雖為妖,卻從未造殺孽,一心修行。而你們為了所謂的道,便可以濫殺無辜,良心不會受到譴責麼?千層石階上的數百條妖魂徘徊不散,冤屈無處可訴,你們午夜夢回之時心中可有愧,可有悔過?”
“淨梵,你給我出來。”
她千呼萬喚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花蓮眸中希冀的光暗淡了下去,低聲喃喃,“淨梵,你可是我曾放在心尖上的人啊,怎可如此負我。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我不該信你的。”
花蓮一滴淚從眼尾滾落而下。
若是她沒有遇到他,花妖一族或許不會被滅。
她是妖,卻陪他捉妖,是不是很可笑?
可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她最快樂的記憶。
花蓮被淨梵機緣巧合救了一命,她便對他產生了好奇,陪伴在他身邊。
他是她入世認識的第一個人。
沒想到當初食人花說的話竟一語成讖!
她不該對他心生妄念的。
愛與道之間,他終是選擇了道。
她終其一生來愛他,到頭來可曾獲得他半分情意?
這世間最複雜的果然是人心!
今生錯付,不過她不後悔,若有來世,她再也不要遇見他。
……
結界內,夏仲擎絲毫不受黑霧影響,四處尋找趙樂七的身影。
他伸手掩鼻,感歎花香味實在是太濃了些。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嬌媚的笑聲傳出,“真沒想到小安侯的意誌如此堅定,饒是催情散,也始終未能動搖半分呢?”
清冷豔麗的女子現身,看向麵前淡然自若的男人,嘴角勾著的笑容倏爾一收,“你沒中我的合歡花毒?”
“不可能!我親眼看見你喝了那杯花茶,我向來不會看錯,你明明對她……”
夏仲擎冷哼一聲,“你恨男人!”
“這世間男人皆是薄情負心郎,我恨不得親手剮了他。”
“哦?他是誰?”
“哼,一個臭道士罷了。”
趙樂七身形一閃,落在花娘麵前。
花娘見情形不妙,臉色陡然一變,戾氣大盛,四周的妖靈似是有所感召。
一道聲音從花娘心口傳出,“姑姑,不要再錯了。花靈充滿怨氣,若是將她們放出去,人間會有大禍的。”
夏仲擎目光微凝,察覺黑霧中一絲怪異的氣息很是熟悉。
這些妖靈怨氣太重。
趙樂七想起離開宮中時,忘憂相師送給她琉璃淨瓶,說是會派上用場,還真被說中了。
“小姐姐,我保護你。”
浮塵現身,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紙,念道:“破。”還沒等符紙飛出,便燃起了火,險些燒到自己的長袍。
還以為道術有多精湛,原是個半吊子捉妖師。
浮塵尷尬地撓了撓頭,絲毫沒察覺到身旁一道凜冽的目光向他投來。
趙樂七見他手中幻出一物,翻了個大白眼,一臉嫌棄,“你確定雄黃酒對花妖有用?”
浮塵嘿嘿一笑,“死馬當活馬醫唄。”
花娘甩出一尾赤藤,甚有威力,譏笑道:“那薄情寡義之人就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來。”
“閃開。”
趙樂七將浮塵拉到身後,手中長劍劃出一道銀芒掠去。
浮塵壓下心中的怒火,“不許你這麼說我師父。”
他奉元丈法師之令下山和花娘周旋,自知不是她的對手。他身上有道術禁咒,她也拿他無可奈何。
趙樂七盯著花娘,淡淡道:“你將我引來此處是為了幫你破陣。”
花娘放聲笑道:“不愧是七公主。”
若不是古道寺成了護國寺,還設下陣法,不然她早就殺進去了,豈容那人苟活。
“很好,如你所願。”趙樂七施法,擲出琉璃淨瓶。
五彩的流光從瓶中飄出,那些黑霧叫囂著,泛著微光散去。
花娘猛然反應上來,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了。
轉瞬間結界封印消失,眾人現身在古道寺內。
“公主,貧道等候多時。”釋迦大師手執拂塵,向趙樂七施禮。
“釋迦大師。”趙樂七回禮,瞥向花娘,“花族與古道寺的恩怨我並不想插手,但若連累花柳鎮的百姓,本殿卻不能坐視不管。”
花娘周身沒了先前的戾氣,看向一頭白發的道長,一身道袍仙風道骨。
“淨梵呢?讓他出來,欠花族的債該還了。”
“我活著便是為了等花蓮來報仇。”
這話卻是從釋迦的口中說出。
花娘眸色一變,如今的釋迦便是百年前的淨梵?
須臾百年,卻是凡人的一生。
百年前,花蓮殺紅了眼,拉著廣元一起為花族陪葬。
淨梵得知後吐了一口心頭血,一頭青絲變白發,好不容易築起的道心崩了。
他還是第一次質疑所求為何?他終是動了心,可與花蓮還是錯過了。
時也命也!強求不得!
一執一念,得不到、放不下!
他天生的使命就是除妖衛道,偏偏讓他遇見了花蓮。
花娘靈識波動,一縷靈元自眉心飄出,幻成一個嬌俏可人的靈體。
百年前,花娘用秘術救回花蓮的一縷靈元,被花蓮的特殊命格反噬,自此兩人共用一體。
花蓮想過千百種與淨梵重逢的情景,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早已物是人非。
“淨梵,你終於肯出現了。”
身為釋迦的淨梵麵色動容,“蓮兒?是我看錯了麼?你、你還活著?”
花娘手中的赤藤蠢蠢欲動,“她不但活著,還要來取你的命。”
“你對她做了什麼?”
花娘哼聲道:“這句話不應該問你麼?”
花蓮忙喚道:“姑姑,不要、不要傷他。”
“蓮兒,彆再執迷不悟了。”
花蓮解釋,“我隻是有些事情想問清楚。”
“淨梵,百年前是不是你將廣元老道引入蓮湖幻境?”
浮塵實在聽不下去了,上前兩步道:“當然不是師父所為,他是無心之失。是師祖利用師父設下陣法將花妖關進古道寺伏妖塔。師父去求情反而被師祖廢去全身修為。他當年並非不想見你,隻是被師祖關了起來,無法脫身。”
這些都是浮塵在降妖陣裡看到的畫麵,不會有假。
花蓮哽咽,“他說的是真是假?”
花娘冷冷開口,“嗬,無心之失?真是諷刺!憑什麼、憑什麼花族的百條性命要為一句無心之失而去陪葬。”
浮塵揚聲道:“我師父是無辜的。”
“無辜?這世上之事本就是一來一往,何來無辜!難道花妖一族不是被你們古道寺誅殺?”
花蓮淚眼婆娑,“姑姑,對不起。”
“我不怪你,也不怨你。但、冤有頭債有主。既是淨梵造的因,果自然由他來受。”
“阿彌陀佛!”
一位老和尚身披袈裟,手撚一串佛珠走來。
“佛乃相法本源。一念生嗔、一念生恨、一念成癡、一念成魔!所謂愛恨嗔癡,成佛成魔,皆在施主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