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一道金芒透過魚肚白的天際噴薄而出。

金華殿外,趙樂七向內官做了個禁言的手勢,拎著食盒走進殿內。

趙禹五官堅毅,眉宇間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帝王之相,金絲繡的龍紋在赤色錦袍上遊走,雍容大氣。

趙樂七見趙禹坐在禦案前,眉頭微皺盯著手中的奏折,估摸是剛下朝,九龍金冠還未來得及摘下來。

“父皇,看我給您帶什麼好吃的了。”

趙樂七一向沉穩持重,唯有在最親近的人麵前才有妙齡少女的姿態。

趙禹冷峻的神情立馬隨和,溫聲道:“我兒來了。”

趙樂七這般細細打量才發現父皇兩鬢已有白發,三年蒼老了許多,歎道:“父皇可是擔憂那些江湖人再起風波?”

趙禹一臉慈愛地笑了笑,“你難得陪父皇用膳,不說那些煩憂事,”將目光移向食盒,好奇道:“來,讓父皇看看都有什麼好吃的?”

趙禹轉移話題,自是不願讓寵愛的女兒替他憂心,更不願讓她去涉入險境。

趙樂七從不想插手朝堂的事,但江湖的事,她逃不開也躲不過!

旁人不知,可父皇再知曉不過麒麟令同她的淵源。

朝堂和江湖雖互不乾涉,但實同一體,關乎國祚興盛,如何能夠做到真正的涇渭分明?

江湖再大,始終在朝廷的掌控之中!

趙樂七不做多想,盈盈一笑道:“都是您最喜歡吃的。”

未央宮乾坤殿,天子朝臣朝會議政之所在。

未央宮外的宮道上,趙懷柔遠遠瞥見一個卓爾不群、漸行漸遠的欣長身影,心頭一動,轉身向站在玉石階上的兩人走去,斂衽施了一禮,語氣溫軟道:“皇兄、舅舅,適才離去的是何人?”

付成拱手回禮,語氣中帶有一絲不屑,“小安侯唄。”

趙懷柔眸光微閃道:“可是那個鎮守南疆的小安侯?”

三皇子趙雍身量高大挺拔,漆黑如墨的瞳孔如一口幽深的枯井,開口道:“這世間你可還聽聞有第二位小安侯?”

趙懷柔望著夏仲擎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安侯遠在南疆,怎會突然回帝都,莫非將有大事發生?崇安侯昔日在朝中頗有聲望,難道是父皇要立儲君了?

趙懷柔唇角輕抿,“南疆那地方邪門的很,他能鎮守多年相安無事,想必不是泛泛之輩。”

趙雍眸光微斂,“這位小安侯師從靈穀少尊,會些玄門秘法不足為奇。我倒聽聞關於靈穀少尊的傳說,說是那靈穀少尊常年在靈穀清修,修為比仙。”

趙懷柔眼中掠過一抹異色,“就是那個和人間隔著一道天塹,住著世外謫仙的靈穀?”

付成直言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哪來的神仙?不過是哄騙世人愚昧無知的說辭罷了,”轉眼撞上趙雍投來的眼神,局促的目光無處安放,“殿下也信?”

趙雍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眸色晦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趙雍看向趙懷柔,想起來問道:“你怎麼來此處了?”

趙懷柔微微一笑,道:“是母妃讓我過來請皇兄去用膳,既然舅舅也在,那就一起吧。”

付成這兩日為了處理付貴惹下的麻煩沾了一身腥,是該去看看他這個貴妃妹妹,好讓她幫襯著一起善後,若是趙樂七再這麼多管閒事的話,他琢磨著得留個後招。

雖說明後早已崩逝,但七皇子和七公主背後的勢力仍不容小覷。

百年前寧飛虎乃武師之首,其創立的飛虎鏢局,在後代的經營下在江湖上可是威名遠播。

鎮遠寧氏一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後代子孫不得入朝為官。

寧文韜當年不願讓女兒寧淩霜嫁給南皇,由此父女反目,直至明後靈柩入皇陵時,他都未曾現身。

他對親生女兒尚且如此,又怎會是心善慈悲之人?

鎮遠乃南嶽國東南邊陲之要地,四麵環山、地勢險峻,偏僻卻也富饒。此地的人尤信風水,奇人異士居多,這兒人身上的衣飾以繡服銀飾為主,透著一股獨特的韻味。

青磚黛瓦,飛簷翹角的建築倚巷而立,一條舞陽河從九孔石橋下穿行,從空中俯瞰,猶如一個八卦陣眼。三三兩兩身著繡花衣的婦人在河邊揮著棒槌洗衣,五六個小童戲水,倒也不失一派其樂融融之象。

寧悠悠躺在烏篷船頭,臉上蓋了本話本,替她遮住那灼熱的日光。

任周圍如何喧鬨,她愣是一動也沒動,直到船隻靠岸才起身,瞥向不遠處一少年同幾個妙齡女子打趣,嗤之以鼻。

楚昭雙手抱臂,懷中揣著柄鐵劍,整個人神采飛揚,笑起來更是令人如沐春風,深得鎮遠妙齡女子的喜愛。

寧悠悠頭飾以銀花點綴,一身綠衣百褶裙的苗衣裝扮,胸係菱形胸襟,腰間圍腰繡花片上綴著的銀飾叮當作響,隨著腳步飄逸擺動。

楚昭見寧悠悠走遠,屁顛屁顛追了上去。

衙役甫一貼告示,便引來了不少百姓圍觀,南皇大赦天下的好消息頃刻間便傳得大街小巷人儘皆知。

“聽說了麼,宮裡那位七公主殿下醒了,南皇大赦天下。”

“是啊,是啊。今年我們可以少交些賦稅了。”

————

“七公主武藝高強……”

酒肆前的說書先生正聲情並茂,被小地痞長生打斷道:“什麼武藝高強?要真是武功高強又怎會被刺殺呢?依我看,就是個繡花枕頭。”話音剛落,隻覺後腦勺被人用石子擊中,抬手去摸,竟有絲絲血跡。

“哪個不長眼……”長生怒聲看向身後少女瞪來的眼神,立馬噤聲,繼而賠笑道:“小佛爺。”

“嗬,又是你小子!嘴皮子放乾淨點,信不信姑奶奶將你打得不分東西南北。”

寧悠悠懶得理其屈膝卑躬的慫樣,伸手將他推到一旁。

長生之所以見了寧悠悠恭恭敬敬,一是因寧老爺子平日裡施粥善舉,義薄雲天,給了他們四處漂泊之人一個安定之所;二嘛,看在了她是飛虎鏢局少主的麵上敬三分。

寧悠悠雖為寧老爺子的寶貝孫女,但不是仗勢欺人的主。她喜歡好打不平,私下救濟了不少叫花子乞丐,就長生那夥小混混平日裡也是受了她恩惠的,久而久之便得了這地痞口中“小佛爺”的名號。

楚昭是寧府的家臣之子,與寧悠悠一起長大,兩小無猜。

他起初覺得“小佛爺”這名號不大好聽,傳揚出去有損寧悠悠的閨閣聲譽,再說她一個女娃娃總跟這些不著調的人搭邊,染上一身匪氣估摸將來是真沒男子敢上門求親。

寧老爺子聽聞手捋胡須哈哈大笑,寧悠悠沒心沒肺的不以為然,果真是將不拘小節一脈相承。

寧悠悠瞧向說書人,揚聲道:“喂,你是外地來的?敢肆意妄論公主殿下,怕不是嫌命活的太長了吧。”

鎮遠地處偏隅,天高皇帝遠,官府懶政無所為。即便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宮中趣聞,隻要沒為非作歹,旁人就當樂子一聽。不過都是些閒餘飯後的消遣罷了,迄今還無人為此出麵當頭棒喝鳴不平。

這姑娘看起來年芳十五的俏麗模樣,臉頰上的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性子倒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說書人不樂意了,吹胡子瞪眼道:“姑娘,你想怎樣?”

“不怎麼樣。誒?你適才說知道不少七公主的秘聞,幾分真幾分假?”寧悠悠笑盈盈看向說書人,帶著求知若渴的眼神詢問。

說書人眼中戒備,準備大顯身手“過招”,當下反應不及愣在原地,眨了眨茫然的眼睛。

反轉來的也太……看周圍人的神色,他這是被麵前的小丫頭耍了?

圍觀的百姓心中似是早已明了,對寧悠悠的舉止習以為常。

楚昭見到眼前此景,伸手捂臉,不愧是他認識的“寧忽悠”。

———

趙樂七在宮中有些無聊,索性出宮走走,說巧不巧遇上下值的容玨。

“帝都近來詭事頗多,想來殿下的擔憂不無道理。”

“既然傳言麒麟令與我有關,不如放出消息在我手中,合了那幕後人之意。”

容玨不解道:“殿下將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是何道理?”

魚餌已下,她倒要看看是何人覬覦麒麟令?

趙樂七抬眼看向望月樓的鍍金匾額,不由想起那晚的事來。

望月樓門口,一俊俏少年低眉看一眼手中的畫像,又抬頭看向眼前走過的妙齡女子,時不時搖搖頭,那一臉認真的模樣似是在尋找什麼人?直至趙樂七的出現才眼睛一亮,上前打量,麵前的人貴不可言,與畫中的女子神采如出一轍。

元佑露出笑容道:“貴人,我家主人有請。”

趙樂七饒有興致瞥向少年手中的畫像,竟將她的神態畫得惟妙惟肖,若非相識定不會觀察如此細微,勾了勾唇道:“既有客人相邀,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元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主人吩咐讓他在此處等候畫中的女子,果真就來了?神機妙算呐!

望月樓內裝飾雅致,很受文人墨客的青睞,時常有人在此高談闊論,大放厥詞!

趙樂七在小二的指引下去了二樓雅間。

夏仲擎手中端著一盞茶坐在花窗邊上細細品味,抬眸笑道:“公主可否陪在下下盤棋?”

容玨眼底的訝異一閃而過,朝夏仲擎頷首,候在雅間門外,並未走遠。

趙樂七和夏仲擎下棋勢均力敵,一時難分勝負。

兩人心中各懷鬼胎,相互試探。

趙樂七抬頭看了一眼夏仲擎,漫不經心道:“這世間不會有人無緣無故來接近你,要麼是有他自己的理由,要麼便是你身上有利可圖。”

夏仲擎手執黑棋,毫不猶豫放進棋局中,唇角微勾,“這世道本就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付出且甘之如飴。”

趙樂七指間夾了一顆白棋,拖長腔調,“哦?那不知小安侯是哪種人?”

夏仲擎視線移向茶壺,不動聲色倒了一盞茶,修長的手指端著茶盞遞給趙樂七,凝視著她,目光灼灼,“那要看公主心中所想。”

茶香氤氳,他這話落入耳中,溫和好聽。

趙樂七心下鬆了一口氣,悠悠道:“這麼說來,小安侯是友非敵了。”

隔壁雅間忽然傳來推杯換盞的寒暄聲,好不熱鬨!

不知是誰借著酒意扯著渾厚的嗓音道:“江湖上曾有傳言曰:麒麟令出,天下武師須得唯命是從;不從者,必遭天譴。”

有人接話道:“那宗無名與南皇陛下乃是結拜兄弟。當初陛下親征收複邊陲之地,宗無名用麒麟令號令一眾武師前去相助,雖是大勝,但當年未去的那幾個門派後來發生了一連串的不可思議之事。正因如此,江湖中人才將這麒麟令傳的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認為是麒麟令降下的天譴。”

“什麼天譴,真是荒謬!分明是有人在假借麒麟令之名,排除異己。”

又有一道不怕死的聲音低低傳出,“你是說那些死於非命的一眾武師,則是被陛、陛下派人暗殺?”

“慎言,沒有證據的事萬不可道聽途說。或許是有人在離間朝廷和江湖,挑撥是非,唯恐天下不亂。”

武將一般心思敏銳,容玨迎上趙樂七投來的眼神,轉身走入隔壁雅間,目光微沉,冷聲道:“私下議論皇家事,違逆之言當誅九族,看來各位的身家性命都不想要了。”

幾個文人看到來人心下一駭,麵色赧然、冷汗涔涔。

這些文人平日隻會“之乎者也”講大道理,現下跑這風雅之地學長舌婦的勁頭倒是十足的很,還真是口無遮攔,不分場合。

趙樂七斂了眼底的情緒,淡淡望了一眼窗外“夾著尾巴”離開望月樓的文人,將茶盞裡的茶一飲而儘。

耳根子總算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