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以一種睥睨之態俯視著季元亮,左手心握著的碎片紮破了皮肉,滲出血來。一絲微微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不知為何,這味道讓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地上的獵物已經失去了反抗之力,匍匐著,像一隻可以被碾死的螞蟻。隻要他想,就可以撕碎這具皮囊……
“顧晚!”
慕憐急得大喊,這聲音喚回了顧晚一絲理智,他似乎記得自己答應過,不會傷害同門。碎玉又往裡紮了一分,他幾乎是猛地想起了祝餘。
電光火石之間,一襲白衣踏空而來。
“大師兄!”
有人驚呼,有人想跑路,卻被杜衡隨手一指定在原地。
“鬨什麼?”
慕憐每次聽到杜衡說話,都忍不住想起自己高中的教導主任,頂著這樣一張帥臉,卻古板得像個活了幾百年的老頑固。
季元亮被顧晚那眼神懾得有些心慌,雙腿竟不自覺地有些顫抖。見杜衡來了,忙爬起來,“大師兄,救我,顧師弟他要殺我!”
慕憐還是第一次見臉皮這麼厚的人,急忙跑過去扯住杜衡另一邊的袖子,“師兄,你彆聽他胡說是他先欺負顧晚的。”
季元亮駭破了膽,又怕這事被杜衡捅到長老麵前,哪裡肯認。扯著自己衣上幾道劃破的口子,賣慘道:“大師兄,我與師弟切磋劍法,他卻屢出陰招,要置我於死地。”
杜衡夾在兩人中間,嘴角僵了又僵。顧晚眼中已恢複了幾分清明,姚光低下頭躲在人群後麵,莊奇誌收了台麵,心虛地往杜衡這瞅。
杜衡冷聲道:“會盟在即,你們不勤於修煉,卻在這裡聚眾鬨事。”他鋒利的眼神掃過四周,眾人皆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臊眉耷眼不敢言。
“姚光,你隨我來。”
慕憐明顯看到姚光欲趁亂開溜的腳步頓了頓,回過身來,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人群轟然而散,莊奇誌揣著一兜子靈石,腳底抹油似的往外跑,路過慕憐時還不忘留下一句,“師妹,靈石晚些再給你。”
頃刻間,隻剩下慕憐獨自在風中淩亂。
她抬頭看去,顧晚發絲微亂,周身氣氛沉重得像一潭死水。
慕憐小心翼翼問道:“師弟,你沒事吧?”
顧晚單手收了劍,轉身就要走。慕憐忙追上他,還未觸到他一片衣角,就被冷冷打斷,“慕師姐,男女授受不親。”
慕憐縮回手,餘光卻瞥見他左手掌心溢出來的鮮紅一片,驚道:“你流血了?”
“慕師姐,你有這個時間來擔心我,倒不如去關心關心你的姚師兄。”顧晚說完就走,背影都透著一股決絕。
慕憐在他背後氣得直跺腳,什麼人啊,好賴不分。
*
祝餘眼眸暗沉,小心為顧晚挑出了深陷血肉中的碎片,有些擔憂道:“卿卿剛剛回來的時候,似乎有些不高興。”
慕憐滿腹怨氣,把院門摔得震天響,想不聽到都難。
顧晚隻微蹙著眉,看著手掌被灑上靈藥,纏上一層層白布。其實什麼都不用做,傷口也會自行愈合,但自從到了天虞,總有一個人會關心他是否受了傷。
他眼中柔和了兩分,隨即又想到今日慕憐追上來看他傷口的樣子,有些彆扭地偏過頭去。
“阿晚,卿卿這些日子都對你很好,你卻總是對她不假辭色,時間久了,她是會傷心的。”祝餘放下藥,“我看今日的事情,卿卿應當不知情。”
慕憐會為了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野種傷心?她和姚光攜著手出現的時候,分明是欣喜的,手腕上那串琉璃珠泛著光,刺眼。
姚光做的事情,從來都和慕憐脫不了關係。季元亮為何無緣無故為難他,那些聞聲而來的內門弟子,又怎能如此迅速地聚在一起看起他的笑話。顧晚心上泛起一陣寒意,他早該知道,慕憐對他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真心好意。
看著顧晚那執拗的樣子,祝餘歎氣,“大師兄已經罰了姚師兄,你也去勸勸卿卿,今日是她的生辰,悶在房裡像什麼話。”
顧晚薄薄的唇緊緊抿著,幾縷陽光灑進屋內,映照出淡淡的塵埃。有那麼一瞬間,顧晚覺得自己的心就如同半空中飄揚的灰塵,不知該落在何處。
祝餘拉起他的手,水一樣的眸子淺淺泛起漣漪,“阿晚,聽師姐的話,去叫卿卿出來好嗎?”
他無法拒絕祝餘的要求,就像在許郡,芸娘也總是這樣同他說話。
慕憐氣鼓鼓地在屋內轉圈,轉著轉著心頭的委屈更加濃重,顧晚也好,姚光也好,都叫她生氣。
慕憐恨恨地舉起杯盞,想了想還是放了下來。一針一線來之不易,就是在發脾氣也不能這麼浪費東西。
於是她抬腳踢在鐵木櫃上,卻不想那櫃子就跟顧晚的臭脾氣一樣硬。
慕憐眼圈一下子紅了,跳著腳扶住把椅子,這時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師姐叫你出來。”
冷冰冰的聲音,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叫慕憐一怒未消,又添一樁新仇,咬牙道:“不去!”
誰還沒有點脾氣了!
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光順著溜了進來,深深淺淺的陰影中,顧晚見慕憐低頭坐在椅子上,抬頭的那瞬間,眼圈泛著紅,眼底還有些濕意。
慕憐哭了。
這件事實在超過了顧晚的想象,他見過慕憐盛氣淩人的樣子,高高在上的樣子,裝慘賣乖的樣子,卻從未見過她這樣倔強又柔軟的時候。
“小師姐,大師兄和師姐在前廳等你。”顧晚聲音低了幾分,心頭竟浮現出幾分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慕憐隨手抹了抹眼睛,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跛著腳與顧晚擦肩而過。
她才不想為了兩個臭男人毀掉自己過生辰的好心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長舒一口氣,進了前廳。
姚光果然拉起了粉色綢緞,照著慕憐所說的裝點了各色鮮花,貼著牆角朝慕憐投來一個笑。
慕憐心裡突然就一軟,雖說姚光不是個多討喜的角色,可他對慕卿卿卻是真心疼愛,想儘辦法哄她高興。
“卿卿、阿晚。”祝餘上前拉過兩個人,“你們是今天的小壽星,請上座。”
雖說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插曲,但生日還是要繼續過的。慕憐坐了下來,把椅子往旁邊拉了拉,和旁邊的顧晚隔開了一小段距離。
顧晚眼眸暗了暗。
祝餘端出一大塊糕點,有些不好意思道:“卿卿說的蛋糕我實在是做不出來,就去山下買了桂花栗子鬆糕。卿卿你看,是你想要的那種嗎?”
慕憐突然想起今日早上自己聽到一聲巨響,難不成是祝餘在廚房裡給她做蛋糕?
“師姐,你太好了!這跟我想要的蛋糕一模一樣。”才怪。
隻要不是祝餘親手做的就好,那碗讓慕憐吐了又吐的綠色魔藥已經給她造成了心理陰影。那何況,心意最要緊,她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祝餘竟記在了心裡。
慕憐拉過祝餘的手,依偎在她肩頭撒嬌,祝餘眼中笑意溢出,“卿卿都這麼大了,還是這麼愛撒嬌,你不鬆開手,師姐怎麼給你拿禮物。”
慕憐這才笑嘻嘻地鬆開手,祝餘打開兩個錦盒,“卿卿你不是總嫌宗門的白衣單調,我就繡了些花樣上去。”
純白的緞子上,盛開著一朵朵銀色木蓮,像月色溫柔,毫不吝嗇地灑向人間。
慕憐瞳孔都放大了些,在小時候她也希望能穿上媽媽親手織的毛衣,而不是裹著早就起球的舊衣服過冬。
“師姐……”好想問問係統,能和男主搶女主嗎?
祝餘又笑著拿出另一件繡著鬆柏樣式的,“這是給阿晚的,鬆柏之質,經霜彌茂,希望阿晚日後也如能鬆柏般堅毅挺拔。”
顧晚把那件白衣拿在手裡,刺繡微涼的觸感讓他想起了許郡那場大雪。他不知道自己出生在何年何月何時,因而從沒有過過生辰。
若不是慕憐突發奇想,或許他一生都不會提及此事。
杜衡笑道:“餘兒的生辰禮太用心,我們的倒拿不出手了。”
雖是這麼說,但那兩方繪金徽州彩墨還是叫人眼前一亮。杜衡道:“年少正是用功時,除刻苦修煉外,功課也不能落下。靈草三十二卷,妖祟七十三錄,心法內功一百零八種,要熟記於心才是。平日裡讀書,有何見解體悟,也該及時寫下。”
大師兄人設永不塌。慕憐收了墨,心想到哪都少不了卷王啊,活到老學到老,這話真是在哪個世界都適用。
如此,便隻剩下姚光的禮物了。他才被杜衡訓完,哪會給顧晚什麼好臉色,可礙著杜衡和祝餘麵子,少不了還是強撐著笑道:“卿卿的禮我一早就給了,也不知道顧師弟喜歡什麼,這塊靈玉便送給師弟吧。”
慕憐有些明白什麼叫強行大團圓包餃子了,這兩人內心分明已經劍拔弩張,外頭還要顧全著體麵,一送一謝,皆是假笑。
“點蠟燭許願吧!”慕憐趕緊推進流程,“生辰許願最靈了。”
祝餘掩麵笑道:“卿卿,你哪來這麼多新奇的主意。”
桌上兩根紅燭搖曳著,慕憐閉了眼,默念道,“希望一切順利,早日完成任務回到現實。”
末了,又偷偷補了個願望,“也希望,這個世界裡的人都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