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血絲從扶胥的唇角淌下,為他英挺淡漠的麵孔平添幾分豔色。

見巧用心計終於揍到了這個可惡的家夥,九昭胸口奔湧的怒火倏忽消散不少。

過完手癮,她等著看被打痛的扶胥惱羞成怒破防,自己也好趁機過過嘴癮。

可扶胥依舊很平靜。

在他身上最為激烈的反應,也不過是因為內傷未愈,一番打鬥過後氣息有些不穩。

嵌在修長頸項間的喉結輕巧一滾,仿佛感覺不到屈辱,也體會不到痛楚。

扶胥抬手,摸了摸腫起的唇角,在九昭拳頭又要無聲捏緊的須臾裡,對她露出一抹極其淺淡的笑意:“殿下,恭喜您通過考核,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臣會擔任您的教習老師。”

“?”

將手背在身後,準備見勢再偷襲他兩下的九昭,額頭頓時浮現一個透明問號。

扶胥無視她猛地滯住的表情,繼續把話說了下去,“參加仙考的各路金仙們齊聚二清天,一麵適應考試場地,一麵也在神王邸內不斷加緊練習,殿下起步已經被彆人晚了許多,接下來的日子裡,您更要加倍努力,追趕進度,不辜負帝座的期待才可以……”

他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

但“加倍努力”之後的話,九昭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滿肚子疑惑化作輕蔑,生等扶胥說完,盯著他陰森磨牙:“誰說本殿要做你的學生了?”

扶胥反問:“莫非殿下不想叫帝座高興,不想堂堂正正打孟楚世子的臉?”

九昭指著他的鼻子:“就算本殿要參加考試,也不必選擇你一個半殘廢做老師。”

扶胥給出理由:“迄今為止,臣擔任了五屆仙試主考官,想來不會有人比臣更具經驗。”

九昭選擇接著刺激他:“那又怎樣?你個半殘廢,連恢複傷勢都需本殿助你——”

她著急在言語上找回場子,話裡話外“半殘廢”三個字不離口。

扶胥卻罕見地誇獎起她來:“殿下的天賦本就出眾,相較其他考生,缺乏的不過是實戰經驗。對於如何增長經驗,臣自有一套方式方法,殿下隻消願意配合就好。”

他都說了“相較其他考生”,在參加人選不明朗的情況下,九昭不免又拿自身和瀅羅比較。

比來比去,她記起是有那麼件微小的往事——

在蘭祁悔婚,自己鬱鬱寡歡的三千年裡,瀅羅曾易容改名,投身軍中,參加了幾次小規模的仙魔交戰,也不知當時是不是效力在扶胥的麾下,才會成就兩人的一段不解之緣。

九昭情不自禁悶悶發問:“……倘若本殿參加仙考,你也認定瀅羅會勝出嗎?”

扶胥微怔。

望著她明亮卻暗流湧動的眼睛,他過了片刻才道:“魁首被誰摘得,皆是未知數——但不可否認的是,就算將三清天所有金仙放在一塊,瀅羅宗姬也是其中不可多得的天賦努力兼顧者。”

“罷了罷了,也難指望你吐出象牙。”

九昭撇著嘴擺了擺手。

明知曉公正如扶胥,斷不會順著她的心意胳膊肘往裡拐。

但真從他口中聽見誇獎瀅羅之語,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失望。

失望過後,已決定不辜負神帝期望參加仙考的她,骨血裡又燃燒起一股強烈的不甘心。

難道扶胥說了如此,就是如此嗎?

既然已經預料到失敗的結局,為什麼不乾脆豁出去一把,心無旁騖竭儘全力?

要麼不做。

要麼就做到沒有遺憾。

……如此才是她一路橫衝直撞至今的人生!

這樣想著,九昭腦海裡縮小版的自己開始邊蹦邊跳,搖旗助威。

打定主意就是乾。

她鬆開拳頭,撿起打架過程裡滑落在地的披帛,就著抬頭挺胸的姿勢交抱雙臂,斜斜睨著扶胥,臉上呈現出熟悉的傲慢:“好啊,既然勝負是未知數,那本殿就選你做本殿的老師——

“要是教得本殿在仙考中打不過你的舊情人,得不了魁首,本殿就治你一個敷衍之罪!”

……

自神仙之間出現階位劃分起,三等仙階考試的內容就再也沒有變過。

其他兩等暫且不論,從金仙升至天仙的考試,一共劃為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驗心,需置身幻境,在規定時限內找到弱點將其擊破,恢複清明,才算通過。

第二部分爭身,考試地點設置在二清天貫通天地的扶桑神木上,不論手段,不問生死,最先登上樹頂平台,接受過神器輝天鏡之光映照的考生,便為優勝者,晉升天仙品階。

九昭本以為扶胥會著重講一講第二部分的注意事項。

不料——

“這是攝念花,焚業海特有的珍稀魔植。”

扶胥將一個簡陋的陶瓷花盆放在長案上,指著種在其中,看起來不知道是灌木還是雜草的植物,為九昭介紹道,“它會散發出一種惑人心神的香氣,曾經兩軍交戰,蘭祁以此作為助力,我方仙兵不慎中招者無數,就連臣也短暫地被其拉入過心魔幻境之中,差點被魔將所傷。”

何謂心魔幻境,便是人心中最在意的事物組成的高階幻象陣法。區彆於普通隻能惑人心智的幻術,不論神魔,但凡陷入其中過久,都有可能會損傷乃至徹底迷失神魂。

九昭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瞧見掩映在翠綠草植中的,點點不起眼花朵。它們的顏色是一種近似於綠的黃色,形狀又十分小巧玲瓏,怎麼看都不像是具備扶胥口中的嚴重危險性。

“連上神都能拉進去的環境,當真如此厲害?所以你當時在那裡麵看見了什麼?”

她想要湊過去聞聞,卻被扶胥一把拉住在身邊摁下。

“都說了香氣惑人,怎的如此不聽話。”

肩膀挨著肩膀,青年嚴肅的話音咫尺傳來。

如此近的距離,彼此的體溫都能充分感知,九昭下意識又要扭頭看他。

扶胥卻率先反應過來,輕輕咳嗽一聲,將相疊的手掌放開。

他並不回答九昭的問題,遊移的目光定在花叢上方:“這花雖是有害的魔植,但運用得當能夠加強對於幻術一類的抵抗力,自打臣將其帶回三清天後,帝座便下令可以用在日常的修行中。

“我們先不著急開始‘爭身’部分的練習,什麼時候在規定期限內,殿下能夠自主從幻境中掙脫,什麼時候這部分的課業才算結束。”

“……”

不爭身,先驗心。

也罷。

沒有一上來就加難度,僅是坐在那裡抵抗幻覺,不至於多累,也還算合理。

懶散千年的九昭,很快說服自己接受扶胥的教學內容。

即將進入攝念花的香氣範圍,她仍有些疑神疑鬼:“你也說這花詭異,連帶身為上神的你也差點迷失其中難以清醒……按照你如今的情況,真能保證本殿的人身安全?”

扶胥瞥她一眼:“一炷香的時間,倘若殿下無法恢複神誌,臣把這盆花抱出去就行。”

好吧,焚業海的魔物魔植向來凶險。

擺脫攝念花的方法如此簡單,難怪神帝願意將其在三清天中推行開來。

花香潛入鼻腔的刹那,九昭閉上眼睛,在原地盤腿坐下。

……

夕陽餘暉穿過半露天的遊廊,如撲蝶的童子般緩緩潛進前庭。

隨著教學仙官一聲下課的宣告響起,少男少女們窸窸窣窣收拾起學案上的書卷。

九昭打了個瞌睡,用手揉著魂遊天外的困眼。

她的身畔,是仍在伏案進行著筆記整理的西海瀅羅。

“誒,瀅羅,剛才那堂課的重點你都記下了嗎,能不能借我看看?”

神帝有令,長燁學宮內,唯有師長和學子,其他身份一概不提。

九昭和瀅羅同學同行五千年,關係如膠似漆,自然也不願意以高高在上的女君身份自居。

聽見她的話,瀅羅抬起專注麵孔,衝她彎起眼睛,柔柔一抹溫和笑意:“好啊,等我整理完筆記就給你看,今晚回去,可要仔細把我標注的內容記住,免得明日上課,夫子又要罰你。”

九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尖:“好好好,我曉得,你最好了。”

密友間的私語沒說兩句,坐在最後的另幾位西海女仙走了上來。

為首者是瀅羅的二妹潮華,她與九昭性格相近,而太相似的人注定水火不容。

“長姐,怎麼還不走呀,我肚子都餓了——”

她坐在瀅羅身邊,拖長語調,拉著她的袖子撒嬌。

瀅羅道:“筆記還差一點,等我寫完拿給九昭就好。”

聞言,潮華乜了九昭一眼,指桑罵槐道:“長姐,你這樣做可不行,某人自己不學無術,問答考試全都要靠你,萬一被夫子發現,她憑借身份說不定逃過一劫,可苦了長姐你——”

九昭最忍不得潮華挑撥,當下眉一挑就要跟她爭辯。

瀅羅卻隔著衣袖握住她的手,安撫性質地揉捏著指節,嘴上告誡潮華:“二妹,不得胡言亂語。夫子說過,課業雖重要,同窗之間互幫互助也很要緊。”

長姐發話,潮華縱使憤懣亦無可奈何。

她氣鼓鼓哼了聲,眼熱地瞧著取得勝利的九昭黏黏糊糊湊了過來,下巴抵上自家長姐肩頭。

這哪裡是神姬,簡直是三清天第一厚臉皮!

潮華用密音將話傳入身後幾位同伴耳朵裡,幾人對視著,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

隻是不多時她的注意力卻被另一樣事物奪去——

學宮之外,花葉葳蕤的前庭角落,一位少年無聲立在陰影裡。

月白色的長衣,以銀線繡有疏落的江崖河川紋,除此之外通身再無任何裝飾。

沿著衣衫往上,描摹過白膚黑發,薄唇挺鼻,最讓人難忘的,便是一雙秀美的瑞鳳眼。

一切情緒借掩蓋在從容溫和之下,恰似青竹斂山,君子藏鋒。

潮華被少年出眾的皮相引得癡癡多看了幾眼,但很快想到對方與九昭相關的另一重身份,於是不懷好意地拍著手,輕笑起來:“哎呀哎呀,看來九昭你是等不到長姐的筆記了——

“你的跟屁蟲好兄長蘭祁來接你了,你還不快跟他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