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從孟楚發表那一通“闊論”開始,朱映便知曉他在劫難逃了。

情感上,他支持九昭的一切行動,並由衷認為,單憑孟楚的囂張程度怎麼懲罰都不為過。可從法理上,他也能夠想見九昭親自動手而招致的後果。

“殿下,懲罰神王世子這種小事何須臟了您的手,讓臣來做就是,定叫殿下滿意。”

九昭收起神隱衣的瞬息,他以密語懇切相求。

而九昭回答他的聲音有著超乎尋常的冷靜:“孟楚生性睚眥必報,又有北神王縱容,若今日你代掌刑罰,他們縱然奈何不了本殿,但將來定會找你的麻煩。多說無益,本殿心意已決。”

言罷,九昭鬆開彼此交握的雙手。

將她的話一字不落聽完的朱映,說不清此刻的內心究竟是何滋味。

他的視野儘處,紅衣的神姬躍下高牆,如同一團點燃萬物的火焰,狠狠撞進所有人心間。

北神王的府邸,比擬北境的風雪漫天。

一片銀裝素裹的境地裡,斷不會出現如烈火一般的張揚赤紅。

正是這種突兀,造就了極致的明豔,一個照麵便咄咄逼人地攝住在場所有人的呼吸。

孟楚的眸間亦迅速浮起一絲驚豔和垂涎。

正是這個短暫的、沒有叫孟楚立刻認清當下形式的間隔,那同樣燃燒著赤色輝光的打神鞭,已然出現在九昭白皙的掌心。

“她就是一個掃把星。

“原本神後都要好起來了,就是為了生下她才會——

“才會什麼?不如神王世子在本殿麵前說個清楚。”

九昭慢條斯理重複著孟楚的話,與此同時,有明滅的火光浮繞在她眸底。

她、她什麼都聽見了——

該死,青天白日,她怎麼會有閒心跑到二清天的神王殿來偷聽?!

最後一絲僥幸心理被九昭的言辭打滅。

孟楚一邊無聲大叫,一邊用在危機麵前爆發出巨大潛力的腦子思忖起來:

若是承認,按照九昭的脾氣,自己不死也得脫去半層皮。

若是咬死不承認,似乎更有可能爭取一線生機。

況且九昭那裡加上朱映才兩人,自己身後有四五個人,事關北境的安危,料想祝晏也不敢胳膊往外拐,胡亂說出事情真相,就算吵到神帝的紫微宮——

是了,是了,吵到神帝的紫微宮更好。

沒關係的。

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九昭是金仙,自己也是金仙。

真的打鬥起來,他還能被九昭給殺了不成?

孟楚安慰著自己,用眼色示意旁邊的同伴趕緊設法向崇黎王求援,又轉過麵孔,硬著頭皮與九昭對視:“臣孟楚見過神姬殿下。隻是未知殿下口中所說是何意思,臣竟一句也聽不懂。”

九昭瞳孔的火光愈盛,步步走上前來。

她難得沒有如同平時那樣,乜著目光撩起袖子做出爭吵的姿態。

在走到足夠看清孟楚臉上每一絲表情變化的距離時,她輕笑一聲,低頭輕撫打神鞭的握柄:“聽不懂還是聽得懂,本殿都無所謂了。橫豎今天心情不好,總要找個東西出出氣——”

語至尾梢,情勢陡轉,隨同她話音一同上揚的,是淩厲而至的鞭風!

孟楚心叫不好,連忙施法抵擋。

九尾狐族生性親近金屬性,皮毛、爪牙、骸骨皆可製作法器,有著強大的防禦之力。

隻見一道扇形的光弧組成屏障,死死阻隔在他與九昭中央,遽然間打神鞭難以寸進。

孟楚的麵孔隱在半透明防禦屏障後看不分明,奈何唇角弧度分外刺眼,顯出主人內心得意。

稍等一炷香的時辰。

父王到來,自己就能安然無恙。

不攻擊九昭,僅用防禦屏障破了她的攻擊術,也能即刻叫她顏麵掃地。

看吧,高高在上的神姬,居然敗在一個臣子的手下。

這不是廢物點心是什麼?

孟楚幻想著九昭威風全無的場景,加大仙力釋放,還撐著屏障靠近九昭,似笑非笑挑釁。

“神姬殿下,您——”

“何必白費力氣”幾個字未出口,他的瞳孔忽然驚恐瞪大,倒映著九昭鋒利如刀的麵孔,以及高高揚起,再度排山倒海襲來的鞭風。

如同燒紅的利刃遇上凝結的油脂,打神鞭順利無比劈開淺金色的防禦屏障,自孟楚錯愕的麵孔到掐訣的手指,留下一道蜿蜒的、皮開肉綻的血痕。

“啊!!”

尖叫聲出,疼痛後知後覺加倍翻湧。

孟楚斷在嗓子裡的音調逐漸變為一聲聲連綿不絕的慘叫:

“啊啊啊啊!!九昭你怎麼敢!!!”

“九昭?”

臣下不得直呼君上大名,這是亙古不變的規矩。

九昭玩味喚出自己的名字,赤色火光已然儘數占據她嫵媚的眼睛。

她再度出手,不過兩下便劈開孟楚全力撐起的防禦屏障,在他身上留下數道駭人的血跡。

“快點,快點來幫我——

“九昭神姬瘋了,她要殺了我——”

孟楚痛得話都說不清楚,此刻也顧不得以上犯下、以多欺少的刻板規矩。他大聲呼喊退在旁邊不夠資格參與紛爭的北境貴族,又在九昭的攻擊裡,隨機挑選一人作為自己的肉盾。

他不堪的手段起了作用,那些不想參與但為性命著想的男女們,終於聯起手來抵抗。

九昭仙力隻至金仙,憤怒下的爆發使她輕鬆擊傷孟楚,可這麼多高階的北境貴族之力疊加起來,她也難免不敵。

被三鞭抽到毀容的孟楚捂著自己滲血的眼睛,過量的疼痛扭曲了他的麵孔,瘋癲狼狽到如同惡鬼,他窺探到九昭逐漸力竭的錯漏,大拇指與中指撚出一縷仙力,便想趁機偷襲。

單挑上升到群架,原本聽勸在旁的朱映立刻護主加入戰局。

他擋在九昭身前,反手擋下孟楚的攻擊,無數赤色的光圈在他掌心懸浮,而後找準各自的目標,將那些幫助孟楚抗衡九昭的貴族子弟們通通撞倒在地,捆綁起來。

“大膽,神姬殿下豈容爾等冒犯!”

他高聲嗬斥他們的不臣行徑,不到頃刻九昭的對麵隻站著一個苦苦支撐的孟楚。

幫完九昭,朱映也不再說些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廢話,他估算著時間和孟楚所能承受的程度,一指衝破周圍的上神結界,令感應到動靜的仙兵緊急前往紫微宮通知神帝。

滿地落雪間,九昭的長發衣衫無風自舞,她將瘋狂叫囂著“我乃北境神王世子,不是你常曦殿仆役”的孟楚一鞭抽倒,一下又一下,鞭開他的衣衫、血肉,受損最嚴重處可見森森白骨。

“賤人,賤人,九昭你這個賤人——你打了我,以為自己就能安然無恙嗎?!你且仔細想想,拋開神姬的身份,這偌大三清天有幾人真心服你!!!”

罵到最後,孟楚的半副真身被九昭打了出來,他身為狐族尚未修成九尾,六條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胡亂搖擺,又隨著孟楚氣息的消散,逐漸無力地耷拉在身後,失去仙光蜷縮成灰撲一團。

“殿下,您快將北境世子打回原形了。”

朱映終是具備理智,上前一步低聲提醒。

九昭頭也未回,又一鞭將要揮出,雲上倏忽響起仙官通報聲:“神帝、北神王到——”

……

受傷嚴重的孟楚被兩位醫官一左一右扶起,帶入內殿治療,生死未知。

除開祝晏、九昭和朱映,其他人均受傷不同程度的輕傷,不方便挪動,神帝隻好暫時將北境王邸的正殿當做公堂。

他在主位坐定,目光逡巡過九昭的身軀,確定九昭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用柔和不失威嚴的語調詢問道:“昭兒,這是怎麼回事?”

事實證明,孟楚設想的,九昭將從他那裡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告訴神帝,然後苦於沒有提前準備證據,兩方誰也不承認,互相辯駁爭論的場麵根本不存在。

九昭負手立在殿中,聞聽神帝的垂詢,隻是仰起麵孔來,昂然道:“回父神的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是兒臣看孟楚不順眼,將他打了一頓。”

如此傲慢的言語一出,神帝和被恩準坐在側下方的北神王還沒給出反應,那些跟著北神王崇黎一同到來的北境屬臣紛紛露出錯愕的神情。

笑話!

孟楚是誰,是北境未來的神王,不是寂寂無名的散仙小卒。

九昭未成為神帝就如此暴戾無道,難保三清天的未來不毀在她手裡!

群情激奮,有年輕氣盛的屬臣不禁對九昭目露憤懣。

神帝卻仍然心平氣和:“看不順眼發生爭執,總有原因,你且告訴本座,原因是什麼?”

“沒有原因。”

九昭繃緊下頜,硬邦邦頂出一句。

見她對待自己的父親都如此不恭順,更多的北境屬臣側目以對,竊竊私語聲隨即傳來。

“這也……”

“太跋扈了!”

“就算貴為神姬,也不能蠻不講理——”

外人不清楚九昭打人的原因,朱映卻十分清楚。

他深吸一口氣,頂著重重壓力試圖把真相公之於眾,落在腳邊的衣擺反被九昭踩住。

九昭不曾對他使用心音,抗拒的姿態卻分明無疑。

蘭祁悔婚、神後早逝,皆是她心中畢生無法忘卻的痛楚,如今當著眾人的麵,重述孟楚的惡言,自揭傷疤,就算能夠贏得神帝不怪罪的理由,博取不知者的理解和同情——

那又有什麼用。

神姬九昭生性高傲,臣子們的憐憫於她而言不過是另一種層麵的侮辱。

朱映不用轉頭,也能感應到周圍異樣的目光,仿佛九昭從來便是這座高貴門庭裡的異類。

他的心忽而控製不住地收縮起來,一種酸澀而憐惜的陌生情緒噴湧而出。

他最終選擇尊重九昭的意願,俯下頭顱,做她身後安靜的影子。

九昭拒絕交代來龍去脈,而她的侍官也是住嘴絕口不言。

此等情勢之下,失去了孟楚這根主心骨的北境眾人,猜測定是九昭礙於顏麵,不願就神後和蘭祁的話題於他們在禦前爭辯,於是氣焰登時囂張起來,你一言我一語道:

“帝座明鑒,我家世子平素便是個真性情的人,言語也格外不拘小節。他並無真正冒犯九昭殿下的意思,隻是就仙階考試的最終魁首發表了一些猜測。”

“許是世子猜測的人選不符合神姬殿下之意,惹得神姬殿下不滿,才會引起衝突……”

“可憐我家世子一心尊重神姬殿下,單方麵任由神姬殿下發泄,最後竟被打成這副樣子。”

“求求帝座為世子,為臣等做主啊——”

對方眾人顛倒黑白的功夫令人咋舌,朱映氣得忍不住握緊拳頭。

他望著九昭倔強挺直的肩膀,隻覺這一秒的她如同被洶湧潮水席卷的孤島。

窺見九昭這方怒而不言的姿態,北境告狀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

就在孟楚將被徹底洗白,而九昭要淪為十惡不赦罪人之際,那站在最後方,始終不發一言的祝晏大步邁了出來,站到神帝麵前:“帝座,事情真相並非如此,臣有言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