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 21.(1 / 1)

大約是2022年的夏,他跟顏絨基本是保持著斷斷續續聯係的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年之久。

也不是徹底地不聯係,隻是頻率很低。

因為一些客觀因素,很多情況下他都是“工作中勿擾”的模式。

而她也早就有了分寸和邊界感。顏絨之前就被蘇一弦的經紀人趙睿嚴厲警告過,自然也不敢頻繁打擾他拍戲。

無人知曉,這是一場極度漫長的曖昧期。漫長到,她感覺自己把所有的熱情都耗儘。

7年時間足夠從徹夜通宵無話不談,到她覺得自己隻是“一廂情願”。在顏絨的印象裡,她一直都在等待。發給他的微信從隔半小時回,到晚上回,再到隔天回...最後到“已讀不回”。

那年初,上海封城,而他恰好在西北拍戲。

拍攝緊任務重,劇組駐紮在茫崖的俄博梁區域,那一帶是無垠戈壁無人區,營地的信號更是差到極點。他剛開始還關心過她搶不搶得到菜,她也有禮貌問過蘇一弦有沒有空打遊戲。奈何條件實在不允許。

慢慢的,各忙各的,幾乎就斷了聯係。

整個《西部魂說》拍攝過程中,蘇一弦都過得很痛苦,幾乎可以用“咬碎了牙硬撐過去”的來形容。

電影才剛開拍,他就患上了嚴重的水土不服。在高強度的拍攝下,他持續不斷地有低燒和嘔吐的情況出現。整個人的狀態非常差。

但那時拍攝正處於最焦灼的階段。他又是男主角,絕對不能在關鍵時刻倒下,更不能拖累劇組進度讓大家在沙漠裡乾熬著。

他隻能克服身體的難受,偷偷跟劇組醫生拿掉腸胃藥吃下,強撐著繼續拍。

顏絨父母去世前是酷暑,正好拍到了一場的重頭戲。

片場熙攘,沒人知道,蘇一弦中暑了。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前所未有的虛弱,他講每一句台詞的時候身體都在不自覺地顫抖,根本控製不住。

他筋疲力儘地從沙地上爬起又摔下,頂著荒漠烈日和淩冽的刀風對著戈壁一遍遍地呐喊。

哪怕他極力掩飾,還是NG了10多條。導演臉色鐵青,用表情無聲地說著不滿。

而作為完美主義者,蘇一弦對自己的表現,自然也是非常的不滿意!

碰巧那天他的大經紀人趙睿來現場探班。

他從助理那拿到了蘇一弦的手機。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微信置頂。蘇一弦自始自終,都把顏絨的聊天框置頂著,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條信息。

最後一條,是六月她說:【終於解封了,我今天在彙裡路跑了三個來回,我現在要去大吃一頓!!!】

蘇一弦回了一句:【我也超想回上海。】還是下戲後隔天淩晨回的。

這都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趙睿瞥到聊天內容一下就氣昏了頭,他覺得蘇一弦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拍戲上。以為他魂不守舍的症狀是談戀愛了。

堅持拍完那一場,熬到轉場的時候。

蘇一弦終於喘了口氣,一個人站在懸崖邊吹風,調整呼吸和節奏。

陽光就那麼毒辣地烤著,他已經病到眼前泛白,頭暈目眩的邊緣。

偏偏這時候,趙睿氣衝衝地跑過來質問他。

“你是不是一直跟那個小女生有聯係?”趙睿知道這是蘇一弦的死穴。

“關你屁事。”蘇一弦虛弱地斜了他一眼。懶得解釋。

恰好顏絨給他打了一通電話,他的鈴聲唱了起來,打破了僵持著的死寂。

“小青梅找你了。”趙睿握著他的手機晃了晃。

蘇一弦不再冷漠,要求他:“把手機還給我。”

結果趙睿卻變臉嗬斥:“今天你彆想接任何一通電話!”

趙睿這人就是個人格分裂的瘋子,直接把他的手機,狠狠扔向了山穀。

“你TM有病吧!”蘇一弦不可置信,他幾乎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機墜入到茫茫的黃土塵埃裡,被碎得粉身碎骨....

隨後,蘇一弦跟這個控製欲極強的經紀人,發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執。

“你知不知道,這部戲對你有多重要!都這個節骨眼了還心不在焉的,還想著回上海呢!”趙睿警告他。

他通紅著眼,憤怒地咆哮:“趙睿,你丫算個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公司培養你這麼多年,投入了所有的資源......你知道這部戲跟發行公司簽了保底的,這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你再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

“滾!”他終於在隱忍中爆發。

又是這樣,每次都以為了他好之名,道德綁架著企圖控製他的一切。

蘇一弦素來情緒穩定,一般不會輕易發火。他隻是外表看上去桀驁不馴的,其實從小到大都被教育得很溫和,脾氣更是好得出奇。趙睿也是拿捏了他的脾性才會在那邊作威作福,以為他被pua幾句就會繼續乖乖聽話,甚至還會自我反省。

但趙睿萬萬沒想到,那一天蘇一弦毫不留情麵地狠狠地——揍了他一拳。

揍得趙睿剛整好的鼻子直接歪掉了!

19歲入行,他簽了長達10年的合約。

那時候娛樂圈混亂無製,蘇一弦稀裡糊塗地連哄帶騙簽了長約。那份近乎苛刻的合約裡規定不能談戀愛、結婚,公司有意把他打造成一個鮮肉明星,甚至為了吸引投資和上市,經紀公司跟影視投資方簽了對賭協議。

他像是一個工具人般不停地連軸轉,卻還是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浮沉與籍籍無名。

在時代紅利的裹挾下,他無數次麵臨著窘境。

得到了名與利,鮮花與流量,那必然就得失去很多東西。

即使以前有過叛逆任性,但是他不能當個既要又要的既得利益者。

這是他孤注一擲自己要選擇的路,硬著頭皮也得走下去。

過往的教育告訴他,他要守約要負責、要堅守住自己的底線、不要飄不要躁要情緒穩定、要對自己身邊的人和喜歡自己的粉絲負責。甚至公司團隊裡的工作人員都指著他養活,他不僅背負的自己的榮辱還有許多人的生計,不能再任性妄為。

自然,他也給不了任何人承諾,他還沒有徹底地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作為公眾人物,他要時刻保持良好的形象。他必須是一個完美無瑕的被包裝好的“商品”。

他甚至連出行和與誰交朋友的資格都被狠狠剝削.....沒人會在意他的感受,很多事情都變得不太純粹了,每個人都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利益,甚至把婚戀等等條件白紙黑字地列到違約條款裡,狗仔們和其他同行也時刻盯著,就盼著從他身上挖到點桃色緋聞或者驚天大瓜來娛樂大眾.....

那一刻,蘇一弦覺得自己很可悲。

世界天旋地轉,趙睿罵罵咧咧地爬起來要跟他繼續算賬,結果蘇一弦卻昏了過去!

這麼高高大大一隻“咚”得倒下的時候,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中暑高燒40度伴隨著血壓下降、全身冒汗。劇組派隨行醫生給他輸液,但是燒一直不退,半夜又熱痙攣,隻好連夜驅車送他到最近的醫院,怕高熱不退器官衰竭,急診醫生建議留觀。

蘇一弦也是個倒黴的,因為小醫院裡人多又是關鍵時期。那時候還沒有開放,發燒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西北防疫又是最嚴格的,他不知道怎得變成了時空伴隨者,做了個核酸,直接就被拉到酒店裡,集中隔離了15天。

沒有手機,蘇一弦稀裡糊塗地被迫與世隔絕。

他甚至全然不知顏絨家遭遇的變故,以及她在父母的葬禮後哭著給他打了十幾通電話,他什麼都不知道.....

直到中途,助理輾轉著偷偷給他送進來一部新手機,他才艱難地找回微信。勉強聯係到家裡人的時候,他才知道顏絨家出事了。那已經前前前後後過去接近10天的時間了。

“轟”得一下,他整個人都懵了,以為自己腦袋燒壞了,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仿佛天都要塌了。他神情恍惚地馬上給顏絨打了好多通電話,但她都是關機狀態。

有一次終於接通了,他還未開口說一句:“絨絨.....”

就被她無情地按掉了。

隔離結束,他不管不顧又請了2天假。千裡迢迢開車到德令哈,沒有直飛的航班,隻能輾轉西寧再飛回上海,一路不知克服了多少道阻礙,足足花了17個小時,他才艱難落地虹橋。

那是蘇一弦在有記憶以來,最焦急最窘迫的一天,他一整天沒有闔上眼,熬得胡子都發青了。

第一時間,跑到顏絨家去了,見到了在陪顏絨外婆的自家親奶奶,自然是被劈頭蓋臉地一頓罵。“黑良心的,顏絨家出事了都不回來!”

他任罵任怨,覺得大家說得對,他的確是個渣滓和爛人。

蘇一弦魂不守舍地跑到她的公司樓下,等她下班。正好撞見顏絨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的樣子,仿佛丟了靈魂般地坐在花壇旁的長椅上凳子低垂著頭,在那不時歎氣。

終於他鼓起勇氣想要靠近的時候。

——他竟看到了一個男人溫柔地拎著杯奶茶,過來哄她。

當時他覺得天都要塌了,以為那是她新找的男朋友。

他突然意識到,命運為什麼對他開這麼巨大的殘忍的玩笑。他竟然在她最無助的時刻,缺席。難怪她不接自己的電話,原來也已經有了可以陪伴在身邊的人。

那是第一次,蘇一弦對人生的選擇感到如此絕望和無力。

他無比衝動地想要跑上去推開那個男人,然後抱抱當時痛苦脆弱的顏絨,說一句:“對不起,我來晚了。”但是那該死的理智和愧疚,卻讓他隻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憋到臉頰紅溫,似乎忘記如何去呼吸。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喝了許多酒,幾乎喝到爛醉的程度。

一方麵他很痛苦。他無法接受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經常給他買玩具和禮物、親自送他去上大學的顏阿姨和孫叔叔就這麼離開人世。他們以前對他那般好,甚至接觸地比他的父母還要多,他卻沒趕回來送他們最後一程。

那種被螞蟻爬滿潰爛傷口的感覺。他無數次午夜夢回都能想象顏絨麵對雙親一起去世的時候的痛苦,然後驚醒,他會忍不住譴責自己。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另一方麵,他無言麵對顏絨,曾經他難熬的很多時刻,都是她在旁邊鼓勵他。而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他卻沒能陪著她。她生自己的氣是理所應當的。

不僅是小時候的情誼,他痛苦於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去接近顏絨,他痛苦於他們似乎即將分道揚鑣平行的未來,也痛苦於即將成為陌生的某某。

蘇一弦在醉倒之前,才終於鼓足勇氣給她打通了電話,揪著心問她:“絨絨...你沒事吧?”

“沒事了。”她說,“謝謝你的關心。”

冷淡又疏離。

他甚至說不出一句體己安慰的話。隻是叫她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她不說話,隻是說了幾個:“嗯。”字。

像是在跟他賭氣。

另一邊,趙睿像個催命鬼一樣,在那邊奪命連環call,對他進行電話和微信轟炸,催他回劇組拍完最後的戲份。

“趙昉說你自己開車去了機場,直接飛回上海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不懂事!劇組趕著殺青,你馬上又要進下一個組。接下來的工作完全被耽擱了,要知道現在每蹉跎一天都是在燒錢!”

不破不立。

憔悴到極致的蘇一弦,無奈地又回到了西北。

他選擇了隱忍。

他收斂了脾性,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演戲上,熬過了無數個能聽到雞鳴的大夜。忍過了兩部電影上映、兩部戲冗長的拍攝周期。忍到上個月合約結束,他獨立了自己的工作室,組建了自己的公司和團隊。

因為利益捆綁的關係,他沒辦法徹底與趙睿解綁。隻能變相提攜趙睿比較單純的弟弟趙昉,他大換血團隊,把趙睿的眼線統統都換掉了。

直到今年《問長夜》的成功,才讓他真正成為被主流認可的實力派演員,而不僅僅是一個傀儡般的花瓶流量小生。

.....

回到2024年的現在。顏絨終於哭累了,她看到蘇一弦目光深沉、一言不發,一副無比自責的模樣,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過分,好像把太多不好的情緒都發泄在他身上了。

“你打我、罵我都可以!”

他突然拉著她的手,重重地捶打自己的身體,一遍遍說著:“都是我的錯!”

“你也不想的。”她下不了手:“其實我還沒有原諒你,但是現在這樣,我又覺得好一點了。”

“比之前好一點。”

“我爸媽去世是意外,又不是你造成的。”她吸了吸鼻子,恢複理智,“你彆這樣。是我沒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他隻是在遙遠的地方工作,就好像蘇迪他們一樣,在國外生活也沒辦法來給她爸媽送終一樣,大家都隔著遠距離甚至過年都沒辦法相聚,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總能給他找到許多個借口,她最會給彆人找借口了。

而且他們又隻是朋友的關係,僅僅是朋友的關係。

朋友之間沒辦法一直聯係這太正常不過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太多事情要忙。隻是以前幼稚如她,非常需要彆人的陪伴,需要情緒價值,需要時時的噓寒問暖.....

隻是這幾年,默認了互不聯係,不打擾就是最好的安排。

以前一直一廂情願地聯係他,已經讓顏絨覺得很累很累了,一直在等信息的煎熬,是一種沒有希望的期待與痛苦,那種抓耳撓心的感覺長期折磨著她。

而父母去世後,顏絨性情大變,孤鬱了很久。

她花了好大的力氣,看了心理醫生,甚至催眠,才慢慢走出那個悶熱到讓人窒息的雨夜。

然後慢慢學會,把所有的一切自己背負起來。

若要鮮花,就自己買;若要美食,就自己覓;若想要快樂,就自己找。她甚至學會了一個人吃火鍋、看電影和去醫院看病。

她不再期待任何人。也不再期待蘇一弦了。

畢竟,心不動則不痛。她決定封心鎖愛,也放過自己。

.....

可這一次,反倒是蘇一弦先主動靠近了,他目光灼灼的樣子,又讓她動搖了。

他似乎無比迫切地想要破冰。

“都是我的錯,我應該陪著你的。”甚至一反常態地反複道歉。

今天像是在揭開舊傷疤一般,聊一些他們一直回避的,卻梗在心口的問題。

他直言不諱地問:“後來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漠?還把我拉黑了。”

“我隻是生氣。”她彆扭地承認。

“我有加過你。”在某個夜晚他失眠,覺得難受至極,重新加了她一次。

顏絨知道,她看到了。

但那時候她還在氣頭上,就把他的申請徹底刪掉了,眼不見為淨,是她自己的問題。

“那時候我還沒有消氣。”她也是很倔強的硬骨頭,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就好像如果輕易原諒蘇一弦就是自己的不是一樣。而且她不想再跟他拉扯了,起碼那時候她是這麼想的。

結果,他真的也沒有再來加過她。

她等累了,決定去過自己的生活了,反正她再怎麼努力,也等不到他了。

而後的兩年多的時間。蘇一弦跟他們的圈子徹底斷聯,顏絨很少再聽到他的近況。他越來越忙,越來越火,她真的隻能透過屏幕去看他,到最後似乎真過成了兩條平行線,很難再有交集。

在顏絨不知道的很多瞬間,甚至有很多很多次,他有特地借著工作的名義路過上海。

知道她不想理他,他卑微地甚至都隻敢遠遠地看她。在娟子麵館、在彙裡路附近遊蕩,都隻是為了再製造一些機會偶遇,哪怕這種概率很小很小。

無數個午夜夢回,蘇一弦都渴望回到最初兩小無猜的時候。從前他不敢表白,他不確定顏絨到底是否對他有超越友達以上的好感,更害怕萬一分手了朋友都沒得做。而他的職業特殊,捆綁著顏絨一個沒有未來的明天,這太殘忍了。

結果後來的確連朋友都不如,他覺得自己更沒有機會了。

蘇一弦經常說服自己放手,不去看不去想。就順其自然讓她去擁有平凡人的幸福。她應該去談戀愛、結婚、生子,有自己的小家庭和無憂無慮的溫馨生活.....

但直到今天,看著她脆弱地在自己懷裡恫哭,他卻又舍不得放手了。

靜默了片刻,蘇一弦破天荒地解釋:“其實在知道叔叔阿姨出事後大概半個月,我回了一趟上海,看到了你身邊有安慰你的人了,我以為你不再需要我了。就在我給你打電話的那一天。”

這是他們第一次討論這個問題,這是懸在他心頭的一根芒刺。

“安慰我的人?”

顏絨短暫地回憶了一下,瞬間陷入迷茫,她是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

蘇一弦:“在你公司樓下的花壇,我看到了一個男生在安慰你。”

她儘可能地回憶始末。

如果他是在說那一天的話。

“喔...那是我的Leader肖恒。”顏絨恍然大悟,“他知道我父母剛去世了心情不好,而且我那天被一個態度惡劣的甲方打電話罵說PPT做得像一坨屎。他看我不開心就跑過來安慰我,請我喝了一杯霸王茶姬,還講了一個梗超爛的笑話.....”

“我看他的神情,我以為他是喜歡你的。”蘇一弦還是很糾結。

顏絨“噗嗤”一下,本來她還挺傷感的,結果卻被蘇一弦逗笑了:“我們隻是革命友誼,他是姐妹啊姐妹!”

“這裡要珍重申明,解釋一下,肖恒他是個gay!!”

“.....”這下輪到蘇一弦徹底無語了。

“你不知道我們廣告圈,遍地都是給子嘛。”她真的被蘇一弦給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