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怡低頭,紅著臉,小聲說:“沒有,我找張高陽。”
許津南哦了一聲,轉身回教室了,鐘怡唉了一聲,看著他背影,真就頭都不回就走了?
她心裡空落落的,不一會兒,張高陽走出來,“鐘怡,你到底什麼事啊?真找我?”
鐘怡作勢輕輕打了他一下,“你這什麼意思啊,咱倆什麼交情,我不找你找誰?”
張高陽看破不說破,懶得多糾纏,“什麼事兒?”
“下午賞個臉,一起回家唄。”
張高陽總算明白她又打得什麼主意了。因為明天是月考,今天的晚修,走讀生可以不用上,名義上說回家自習。
許津南經常和張高陽一起走,鐘怡無非就是想和許津南一起回家。
張高陽敷衍嗯了幾聲,“行。”
下午放學,鈴聲一響,人群衝出教室,校門口水漫金山似的,林聽晚不想人擠人,慢慢地收拾好東西,又折去辦公室,拿了薑曉勇給她打印的一些資料,讓她複習用,畢竟明天就要月考,而她連書都沒拿到。
九月一整個月,她都沒去過學校,忙著給父親處理後事,和逝者家屬協商和解,賣房賠錢……等等事情,讓她心力憔悴,比上學還累。
所以,今日算是她開學第一天,一點沒學,第二天就月考,讓她壓力不小。薑曉勇也隻是勸她儘力就好,彆太為難。
林聽晚領完資料才不疾不徐地走出校門,公交車站離得不遠,有直達春水巷的班次。她查了公交車的時間,運營時間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
她可以早上乘搭公交車到學校,晚上走路回去,步行莫約二三十分鐘。
學校這條街叫秀江中路,街道乾淨明亮,香樟樹鬱鬱青青,連成一片綠海,地上光影熙熙熠熠,微風剛剛好,綠化帶的高枝顧自輕顫。
站牌邊不少附中的學生在等車,零零散散,或坐著或站著,林聽晚借這個時間發了會兒呆。
最近的一班次不一會兒徐徐駛來,撲哧一聲,門開,林聽晚淹沒在上車的人流中,她找了個最後的座位安靜地坐著。
後麵又有三兩學生上車,聚在一起說著笑著,穿著附中的校服,少年少女笑容格外鮮豔,青春的美好洋溢在這個周五的黃昏。
這個時間點,車上大多是附中的學生,人不算多。
整個城市在黃昏中熙熙攘攘,電動車和行人各自穿梭,一幅幅景致緩緩倒退,陽光從正前方射進來,晃眼睛。
忽然一個身影闖入,那個少年微微偏頭,側顏發著光,柔軟的發絲被染得金黃,慵懶地垂在額間,修長手指拉住拉環,他低頭看手機。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抬了眸。
林聽晚立馬撇開目光,可是恍惚中,她好像看見了熟人。
許津南?
鐘怡還在他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話,整個人幾乎要靠著他了。她神采飛揚地說:“可以嗎?你能來嗎?
太好了,那就這麼說定了,阿南。那個......我可以叫你阿南嗎?我沒彆的意思,我看他們都這麼喚你。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所以我這麼叫你也沒什麼特彆的,你彆誤會......”
鐘怡說了些什麼許津南沒聽清也沒興趣,他胡亂應應了兩聲,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本來是說既然張高陽答應和他的發小一起回家。他就不湊合了,這兩人偏偏拉著他。算了,真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鬼。
張高陽站在鐘怡和許津南旁邊,默默無語,看起來有些多餘。其實他看出來許津南不耐煩了,鐘怡這個缺心眼的卻還在說個沒完。
他心裡勸鐘怡彆再煩人家了,明天許津南該連他都不理了。
公交車到站的聲音時不時響起,混雜著引擎發動的聲音,耳邊女生滔滔不絕地說話,窗外傳來遙遠模糊的嬉笑,照進來的光暗了又明。
他不經意抬頭,少女慌忙轉過視線。
女孩安靜地坐在後排靠窗位置,斑駁的光如薄紗,在她身上起起落落,亮晶晶的眼盛滿霞光,飛揚的發絲橙黃橙黃,像淩晨五點霧霧的雲霞。
小同桌?
他驀地走過去,鐘怡:“唉,你去哪?”
林聽晚察覺到他的動作,不自覺局促起來,許津南長腿一跨,單手撐在前排靠椅上,朝林聽晚彎了腰。
那張清俊的臉猝不及防占據整個視線,衝她淡淡一笑,很淺很淺,讓人聯想到冬日裡,下午四五點的陽光,清洌洌的。
他言語戲謔,“嗨,小同桌。”
林聽晚微微愣神,意識到後,繃著身子,呼吸絮亂起來,她長長的睫毛亂顫,眼神飄忽不定地問:“有什麼事嗎?”
許津南淡淡道:“你是不是該報答我點什麼?”
林聽晚沒聽懂:“?”
少女睜著大大的杏眼,她的眼睛是栗色的,陽光一照顏色更淺,琥珀似的。
林聽晚抿了抿小嘴,表情呆呆的,許津南望見她這呆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裝傻?”
她臉微微紅,“什麼?我哪有。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許津南說:“我借了書給你對吧。”
原來是這事。林聽晚壞壞地想,就借本書,還要央求報答,小氣的校霸。
許津南從書包裡扔了本書給林聽晚,物理小練,上麵幾個整齊呆萌的小學生字體,寫著“許津南”三個字。
這板板正正的字,和許津南這個肆意張揚的人完全不搭邊,真想不到這會是他寫的字。林聽晚懷疑是不是彆的女生幫寫的。
許津南說:“學霸,幫我寫個作業。”
懶懶散散,不太正經的樣子。林聽晚點點頭,這能說不嗎?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隻不過,校霸也需要些作業嗎?他一上午沒來,老師都沒瞧他一眼,顯然已經司空見慣了。
像他這樣的,寫不寫作業,交不交,老師都不會管吧。對他來說微不足道,況且,都校霸了,也應該有固定幫他寫作業的啊,還輪得到她麼?
林聽晚港劇看多了,校霸的刻板印象在她腦子裡變成她對許津南前期的印象。
她想,許津南可能是故意的,因為老師說她成績好,他覺得她太裝了,看不慣?耍她玩玩?為難一下她?
隻是林聽晚沒料到,這個物理老師是個古板的老正經,很嚴厲,對待27班也一視同仁,物理作業嚴格要求。
許津南看著林聽晚表情,“不願意?”
林聽晚抬起澄澈的眼,動了動唇,“沒,願意的......”
怕說不願意,這位陰晴不定的校霸明天就放學堵她。
許津南還彎著腰,潔白修長的手撐在靠背上,青色的血管像蔓延的藤蔓,絲絲纏繞。
車忽然顛簸一下,他一晃身子,手移了個位置,順勢按在林聽晚的小手上。
光潔涼滑的觸感,瞬間,她心裡灼燒起來,連抽回手,低頭看著腳尖。
許津南站穩後,低頭去看她,“你怎麼了?”
林聽晚心說:笨蛋。
他不是沒有感知到林聽晚的手,隻是那瞬間太短暫,他還沒來得及品味,手心裡隻留下溫軟的餘溫。
“咦,林聽晚,你也在這裡。”鐘怡的聲音。
她走來,問:“你們,認識?”
許津南單挑眉,笑意珊闌,像是對林聽晚說的,“新同桌。”
鐘怡哦了一聲,打量了林聽晚幾眼。
說實話,她對這個表姐沒什麼好印象。
林聽晚靦腆安靜,大多數時候隻會抿嘴笑笑,聲音輕柔綿軟,像江南一陣繾綣的風。
她大大咧咧慣了,見不慣這種溫軟的女生,她覺得這種女生都是裝出來的。
是綠茶,而且是高級貨。
不像她,平日裡大大方方地,從不扭捏,她說話可從不這樣。
鐘怡審視了林聽晚好幾眼,她暗自感慨,“你說話聲音真細,真軟,怎麼做到的,教教我唄。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樣。”像你一樣裝。
這話,林聽晚一聽就非常不舒服,鐘怡語氣裡的不善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明眼人都察覺得出來。
林聽晚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對自己有如此偏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氣氛微妙,她為難地咬了咬唇,一言不發望向窗外。
張高陽及時過來救場,“鐘怡,人家林聽晚天生溫柔,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從小到大跟個男生似的,野慣了,沒個正形。”
張高陽在許津南麵前壞了她的風評,她惱羞成怒,覺得在喜歡的人麵前被張高陽說得一點麵子都沒有,鐘怡揚手跳過去打他,“閉嘴你。”
張高陽躲,滿車跑,還好這個時候人少。兩個人荊軻刺秦王似的繞著杆子轉,鐘怡指著張高陽道:“你小子,等你爸爸我抓到你了,要你好看。”
接著又小聲說:“在阿南麵前,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麵子麼,我不就大大咧咧慣了嘛。不像某些人。
你就說我不像女的!是女的就偏偏要像林聽晚那樣才行啊?我看她裝的不累嗎?我是一秒都裝不下去的。”
張高陽說:“她怎麼惹你了?你對她惡意有點明顯啊,我覺得吧,林聽晚那樣的,很清純動人啊,哪裡裝了?”
鐘怡小聲說:“你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看,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讓你們男生都向著她,覺得人家清純無害的小白花一個,還得是人家,手段高明。”
張高陽不可思議,“真像你說的那樣?會不會是你太敏感了?人家沒做錯什麼吧。你對人家揣測這麼多......是不是有點過了。”
況且,她是你表姐啊,你還這麼說她……
鐘怡堅持自己的想法。真的,她從小到大都這樣覺得。
小時候,林聽晚每次來她家的時候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穿著蓬蓬的洋裙子,小皮鞋擦得錚亮,麵容精致小巧,隻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什麼都不說,就像個洋娃娃。望向她時,她就衝人靦腆一笑。
可真夠裝的。
她累不累啊?
關鍵是,居然還有那麼多男生上鉤了,從小就有很多男生眼巴巴地看著林聽晚,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被她看一眼都心跳加快,臉通紅。
高級綠茶,頂級裝貨。
鐘怡對此十分不屑,看不太慣這個所謂的表姐。
林聽晚默不作聲,撇過頭,許津南覺得她是因為鐘怡的話,心裡不太舒服。鐘怡言語的刺明晃晃,毫不遮掩,任誰誰都會不太開心。
女生之間的矛盾他不太懂,更說不出安慰勸和的話,他想林聽晚畢竟是鐘怡表姐,也許鐘怡隻是一時嘴快,沒那麼大惡意吧?
許津南站在林聽晚旁邊沒動,到站的聲音響起,“春水巷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攜帶好隨身物品,開門請當心……”
林聽晚忽然站起,差點和許津南撞了個滿懷,她抬頭,表情好像在說:“你還站在這裡乾嘛”,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到了。”
許津南懶散嗯了一聲,插著兜,跳下車。
林聽晚心裡覺得,這個人,真奇怪。
下車時,張高陽說,“鐘怡的話你彆放在心上,她這個人,說話不過腦的。”
林聽晚覺得張高陽像是鐘怡娘家人似的,她沒說話,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鐘怡回頭喊,“快點啊,你們兩個,今天下午有什麼活動?去哪玩?帶上我唄。”
張高陽說:“你一個姑娘家家老想跟著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做什麼,你陪你姐妹去啊,跟著我們有什麼意思?”
鐘怡眼神瞟了眼林聽晚,“我跟那些小女生可不一樣,她們心思太複雜了,我跟她們可玩不來。”
張高陽無言,“反正彆跟著我們。”
鐘怡去追他,“行啊,兒子長大了,不乖了。我就要跟著你們。”
許津南斜挎背包,校服拉鏈也不拉,敞開著,鬆鬆垮垮,露出光潔細膩的鎖骨,胸前有一顆性感的小痣。
他不緊不慢地走著,林聽晚正正經經得背著雙肩包,拉著書包帶子,兩人隔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
林聽晚走在前麵,霞光將兩個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林聽晚踩著他的影子,他看著她背影。
小區的三角梅盛大綻放,放眼望去,一片片鮮亮耀眼的粉色海洋,此起彼伏,形成一道道花牆。
日暮下,牆角丁零飄落幾許花葉,晚風一吹,滿地打滾。
林聽晚駐足,看了一會兒。
許津南卻也停下腳步,林聽晚移了移步子,囁嚅道:“你,跟著我?有事?”
許津南雙手插兜,笑顏不羈,“我是想提醒你,彆忘記幫我寫物理作業了,小同桌。”
尾音上揚,還是那麼不正經啊,林聽晚眼睛撲閃撲閃,彆過頭,“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