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津南剛從張高陽家裡出來,四目相對間,他卻仍沒有收回視線,那雙眼睛煞是清寂。
林聽晚卻有些不自在,目光瞥向彆處。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體恤和牛仔褲,頭發用一根皮筋散散地綁了一個馬尾,幾絲散落的發絲纏在她白皙的脖頸上,皮膚在暖色燈光下更顯細膩,側顏張揚又柔美。
許津南回過神來,雙手插兜,懶散地往走下樓梯。
林聽晚詫異地盯著他的背影。
這個地方林聽晚來過幾次,但並不熟悉,她從前來了姑姑家大部分時間都是吃一頓飯,窩在姑姑家裡玩手機看電視,然後便和爸爸回自己家了。
她幾乎沒在這個小區逛過。
現在有些迷惘,不知道該往哪走。
林聽晚是跟著許津南下樓的,她想他應該也是住在這附近的,沒準還是同一個小區,肯定對這塊地方比較熟悉。
十月初,下過一場雨後氣溫驟降,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林聽晚穿著短袖,一陣涼風刮過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這個的小區不知道多少年前建的,一些基礎設施並不健全,路燈稀稀拉拉幾盞,有的還一閃一閃,看起來隨時要炸裂的樣子,剛下過雨坑坑窪窪的路麵擠滿了汙水,幾片葉子婉轉落下,泛起小小漣漪。
林聽晚心裡一顫,不知道出何原因,她跟上了許津南。
在很沒安全感的情況下,人會本能地想要抓住什麼。
他幫她搬行李的事她還記得,所以潛意識裡認為這個人可以依靠,至少不會是壞人吧,林聽晚這樣想。
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眼前這個僅僅見麵幾麵的少年對林聽晚來說格外親切。
少年走在前麵,他長得高,長腿一邁相當於林聽晚的兩步,林聽晚隻能加快步伐,她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但就是下意識跟著。
許津南拐進一條巷子,巷子裡麵更黑,什麼都看不清,林聽晚頓了幾秒,還是硬著頭皮跟上去。
她心裡吐槽,這個人到底要去哪兒,這麼黑的地方,他是要去做賊嗎?
很快,她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她好像把人跟丟了,完全看不見許津南他人影,而巷子儘頭是有光的。
林聽晚腳步加快,呼吸有些絮亂,這個巷子太黑了,她一個人在這裡,一秒都不想過多停留。
忽然,她聽見一聲狗叫,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林聽晚心下發毛,她雖然不怕狗,但之前遇見的都是溫煦乖順的寵物狗,她一聽那聲狗叫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害怕,緊接著狗叫聲越來越大,林聽晚悶頭往外跑,一顆心快要跳出來了。
“啊——”就在快要跑出巷子的時候,她一腳踩空,踏進一個水坑裡,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倒。
地麵全是礫石和淤泥,林聽晚想死的心都有了。
劇烈撞擊後,傳來一陣陣疼痛感,隻是和林聽晚想象的不太一樣,她動了動身子,手下卻摸到一個溫暖柔軟的東西。
她低頭一眼,嚇得近乎失聲,那個少年,此時此刻正被她壓在身下,他皮膚本來就白,這會兒更加慘白了,臉色也不大好看。
他那漆黑的眼睛幽幽地盯著林聽晚,冷的嚇人。
林聽晚這才意識到自己摸了不該摸的東西,臉刷一下紅到底,立馬顫顫巍巍收回手,“對,對不起,我不該摸你。”
許津南臉黑了三度,忍著痛,把林聽晚推開,撐著地麵站起來,一絲不苟地把衣服上的泥灰都拍開,又拿紙擦了好幾遍才罷休。
林聽晚手足無措地圍在許津南身邊一個勁兒地幫許津南拍空氣,她想幫他拍拍灰的,但不敢碰他。
太尷尬了。
身後又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狗吠,林聽晚回頭一眼,一隻黑影朝她撲過來,林聽晚嚇得往後一跌,重重摔了個屁股蹲。
她感覺屁股裂開來了,眼睜睜地那隻狗從黑暗中踱著小碎步走出來。
一隻還沒矮凳高的小黑狗,慢慢走向許津南。
許津南蹲下,那隻狗小聲嗚咽著,在他手心裡蹭了蹭。
林聽晚:“......”
剛才就是這麼個玩意把她嚇成這樣的?
她也覺得挺丟臉的,今天第一次見麵,就在他麵前丟了好幾次臉,林聽晚看見他還笑了!
少年低著頭,額前頭發淩亂,隨著風輕輕搖曳,濃密的睫毛投下長長的陰影,筆挺的鼻梁下,淡紅的唇噙著淺淺的笑。
他摸著小黑狗的頭,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很白很白,清晰可見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
林聽晚心裡隻有一個想法:他在嘲笑她。
不過方才她也確實挺不住人家的,林聽晚若無其事地起身,拍了拍屁股,輕聲道:“對不起啊,剛才,還有謝謝你,上次......”
許津南有些好笑道:“你謝我什麼?”
他出樓梯口的時候就察覺到有人在後麵跟著他,他本來就煩,故意拐進這個巷子,本來是想甩掉她的,卻沒成想一條狗把她嚇成這樣。
他那時隻是想回頭看一眼的,卻猛地就被這個女生撲倒在地。
他現在的還疼著,但是方才看見女孩被狗嚇得那呆呆傻傻的樣子,實在生不起氣來。
隻是聽她的話,許津南不知道她在謝自己什麼?
林聽晚道:“謝謝你幫我搬了行李。你不記得了嗎?”
許津南嘖了一聲,沒理林聽晚,兀自走開。
林聽晚默默跟上去,這一帶是一條商業街,各種花花綠綠的燈光交錯,一眼望過去都是大大小小的廣告牌,高高低低,擠擠挨挨,看得人頭暈目眩。
因為下過雨,這個時間人不多。
五彩斑斕的光倒映在濕漉漉的路麵上,行色匆匆的背影,構成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許津南轉進一個家麵館,踩上台階的那一刻,他忽然轉頭,凶巴巴道:“你總跟著我乾嘛?”
林聽晚心虛嘴硬道:“我哪有跟著你?我正好也要去吃東西來著。”
許津南盯了林聽晚幾眼,轉身撩開透明簾子,進了小麵館。
林聽晚抬頭看了眼,這個麵館上方幾個紅色的大字——好再來麵館。這幾個字發著幽深的紅光,在小街儘頭,顯得陰森森的。
林聽晚走進去,驚奇地發現裡麵人還不少。
小麵館地方不大,隻擺了四五張方桌,最裡麵幾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人。
麵館老板本來還在和彆人說著話,看見許津南進來,立馬道:“小南來了,這幾天都沒看見你嘞,吃點什麼?老樣子?”
許津南點點頭,走到靠外的一張桌子坐下。
林聽晚點完餐後看了一下,隻有他在的那張桌子還有空位,雖然已經坐了兩三個人,不過見許津南坐過去,林聽晚也順勢拉過來一張紅色塑料凳子,坐在許津南旁邊。
剛一坐下,他們齊刷刷望向她。
林聽晚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仔細想想,沒有啊,她看了看許津南,許津南坐著一張更矮點的椅子,長腿曲起來,懶懶散散地往後靠著,低頭劃拉著手機。
他旁邊坐著個寸頭男人,穿著黑色背心,一身肌肉,還紋了一個大花臂,李文鬆碰了碰許津南,“阿南,人家看你呢,你裝什麼裝啊?”
許津南抬頭,林聽晚立馬收回視線,原來他們認識!現在搞得她林聽晚一個人像個傻子,她混身不自在起來。
李文鬆拍拍許津南,衝林聽晚揚了揚下巴,“嫂子?可以啊。”
江帆和宋一山他們也打趣,“阿南,你太不仗義了,什麼時候的事?我們怎麼不知道?”
李文鬆一手搭在許津南肩上,“可以啊你。平日裡看起來清心寡欲跟個出家的和尚似的,多少小姑娘追你你理都不帶理的,今天怎麼這麼突然?遇見真愛了?”
許津南推開李文鬆的手,冷冷道:“你有病啊?每天都想些什麼呢?”
李文鬆撓了撓頭,他看坐在旁邊的林聽晚一臉尬相,喃喃道:“啊?什麼啊。”
林聽晚腳趾抓地,“不是,你們誤會了。”
江帆調笑說:“誤會了?害,多大點事啊,相識就是緣。現在沒在一起不代表以後不會在一起啊。”
宋一山也道:“美女,認識我們阿南絕對不虧,彆看他冷冰冰的,其實......啊——”
許津南踹了宋一山一腳,他險些摔一跤,趕忙扶著桌子,桌子被他移了個位。
許津南淡淡道:“這些人腦子有問題,彆理他們。”
林聽晚嗬嗬兩聲,這時,麵終於端上來了,她這才舒了口氣。
先端上來的是他們的,許津南吃的混沌,上麵飄著蔥花,騰騰熱氣將許津南淩厲的麵龐氤氳得分外柔和,林聽晚看著那些個大鮮美的混沌,香氣都飄到她那去了,她今天就早上就喝了幾口粥,這會兒早就餓得肚子癟癟。
安靜中,她肚子不爭氣地響了一下,許津南抬頭看林聽晚,林聽晚笑笑,“哈哈,這什麼聲音啊?真是奇怪......”
聞言,其他人也齊齊抬頭,許津南抿了抿嘴巴,似是在憋笑,很快他若無其事對李文鬆他們說:“看什麼看,餓了不行啊。”
李文鬆吸溜一口麵,好笑道:“好好好,大少爺,還不讓人看了麼?”
“我就看,就看。怎麼?該不會是因為今天某人在這裡,你不好意思了?”
許津南無語道:“神經。”
林聽晚的麵終於端上來了,她鬆了口氣,可是筷子被放在最裡麵,她坐邊上夠不著,正發愁,許津南忽然站起來,彎腰拿了雙筷子隨意放在林聽晚的麵碗上。
林聽晚怕他朋友又起哄,什麼也沒說,拾起筷子低頭吃起來。
她看許津南快要吃完了,於是加快了速度,其中被嗆了好幾次。
李文鬆他們暗暗心想:這個姑娘這麼餓呢?但礙於許津南,也沒有調侃。
吃完東西已經很晚了,外麵冷冷清清,大多數店都關門了,隻亮著星零幾盞燈,這家麵館老板也在收拾攤子。
李文鬆正幫家裡擦子桌子,見許津南他們要走了,喊道:“客觀慢走,下次再來哈。”
許津南雙手插兜在門口站了會兒,晚風胡亂吹著,他笑了一聲,道:“走了,不給錢。”
李文鬆咯咯笑,“不給前把你*剁了。”
江帆和宋一山笑得東倒西歪,“你要是真敢這麼乾,那得多少姑娘恨死你了。”
“阿南這個大帥批要是少了那玩意兒那真的太可惜了。”
許津南道:“滾你娘的,沒個正形。”
江帆掏出煙,遞了支給許津南,許津南隨手叼在嘴裡,江帆很自然地拿出打火機,哢噠一聲,火在風中左右搖擺,照得許津南的臉也忽暗忽明,林聽晚看得恍惚了下。
他指間一點猩紅閃爍,樣子清冷,緩緩吐出煙霧,懶洋洋地抬眸望向林聽晚,“你怎麼還不走?”
林聽晚搓了搓手,目光移向彆處,她好像忘記帶手機了。
她天生路癡,來的時候靠著許津南,這會兒天又黑人又少,她一出麵館仿佛打開了新世界,完全不知道回家的路了!
完蛋了。
林聽晚弱弱道:“我好像不知道怎麼回去。”
許津南:“……”是個人才。
江帆哈哈笑,“阿南,小姑娘忘了回家的路,你送人家回去唄。”
宋一山也道:“阿南快去啊,這麼晚了,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麵多危險啊,送送人家唄。”
許津南把煙摁滅,甩手扔進垃圾桶,“真是麻煩,算我欠你的。”
說完大步流星地沿著街道走了,林聽晚後知後覺,小跑著跟上去,默默走在他身後。
不知道為什麼,林聽晚跟著他就覺得很安全,他長得高,肩又寬,走起路來懶懶散散,不太正經的樣子,還微微駝著背,喪喪的,但就是讓人很有安全感。
奇了怪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前麵忽然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林聽晚,你呢。”
“許津南。”
林聽晚在心裡默念一遍許津南這三個字,想著是哪個許jinnan,忽然撞上個人。
林聽晚不知道許津南什麼時候停下來的,揉了揉腦袋,“不好意思。”
許津南聲音帶著煩躁:“你看著點啊。”
他朝不遠處揚了揚下巴,“你家就在前麵。”
林聽晚哦了一聲,果然看到熟悉的那棟樓,樓前那顆石榴樹被晚風吹得沙沙響,她小跑著跑過去,回頭的時候,許津南已經轉身走遠了。
路燈下,他雙手插兜,走得漫不經心,高高瘦瘦的背影在夜色下單薄又寂寥。
林聽晚回去的時候姑姑一家人正在客廳看電視,林聽晚輕聲說:“我回來了。”
沒人理她,電視裡播放著某搞笑綜藝,鐘怡躺在姑姑腿上,姑姑林雪英剝著橘子,熟練地塞進鐘怡嘴裡,鐘怡看著綜藝笑得橘子汁都噴出來了。
林雪英道:“唉喲,你看看你。真是的,有這麼好笑嗎。”
鐘怡笑得渾身發抖,指著電視錘著沙發,說:“我擔真的太搞笑了。”
這時坐在一旁的鐘誌剛說:“唉,你擔是哪個來著。”
“就黃色衣服,最帥的那個。”
……
林聽晚站在一旁,酸酸的,她心像是被一根細細的藤蔓纏住,一次次潮濕過後,藤蔓一點點收緊。
她自覺地沒有打擾他們一家三口,默默走進房間。
林聽晚忽然想著自己的事情,很久以前她也是擁有同樣溫馨的家庭,寵愛她的爸爸和關心她媽媽,即便在她十歲爸媽離婚後,爸爸一個人帶著她也沒讓她受過什麼苦。
爸爸是一名普通貨車司機,他平時都嚴格遵守規矩,連續駕駛不會超過四小時,就算再緊迫也在休息好後才上路。
林聽晚不知道那日爸爸是怎麼了,疲勞駕駛,發生了嚴重車禍。後來才知道爸爸那日是幫朋友頂班,那批貨必須馬上運過去,而他那個朋友據說是媳婦快生了。爸爸迫不得已才幫了忙,也是帶有點僥幸心理。這才導致悲劇發生。
自從爸媽離婚後,林聽晚很少再見到媽媽,很少聯係,隻是偶爾打錢過來,她都快忘了媽媽長什麼樣。
那幾天,她不知道多崩潰。
想著想著。
她忽然覺得房間裡有些窒息,連忙打開窗戶,窗外的石榴樹長得正好,枝葉繁茂,晚風輕撫,她低頭,看見斑駁的窗台上,一抹青綠,小青苔沿著裂隙悄無聲息蔓延。
她覺得自己也像是這小青苔一樣,沉寂而卑微地寄居在這個家裡,無人在意無人知曉。
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