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1 / 1)

你聽晚風 九洲梨 6218 字 3個月前

林聽晚靠在火車窗邊,眼裡已經掀不起任何波瀾了。

外麵的天空陰沉沉的,有幾分風雨欲來前的平靜之感,靜得詭異,與火車裡內的嘈雜形成強烈對比。

此時正值國慶假期剛剛結束,車廂裡沙丁魚一般,人擠人。

林聽晚頭疼,眯了會兒眼睛,過了幾分鐘又看了看手機,一個消息也沒有。

她獨自一個人踏上異鄉之路,來以前本以為自己會多麼多麼抗拒,而這一刻,內心的平靜告訴自己,踏上這倆列車一切就都回不去了。她必須接受,必須向前。

手機嗡嗡地震動兩下手機彈出一條信息,林聽晚立馬點進去。

屏幕上,張老師:聽晚,最近才得知你家裡的事情,老師很為你難過。希望你儘快走出來,節哀順變。

張老師時她在臨江中學的班主任,也是特級教師,那些年,林聽晚作為張老師的得意門生,時時被她掛在嘴邊,彆提多驕傲。

現在,張老師用這短短幾行字,和林聽晚告了彆。

林聽晚不知道該怎麼回複,畢竟那些年在一起的時光裡,張老師待她如女兒。而林聽晚轉學卻沒和她告彆。

林聽晚實在不知道怎樣麵對,乾脆就這麼算了。

算了,林聽晚將打好的字全部刪了,她頹廢地想:乾脆斷個一乾二淨算了。

火車上響起三聲“噔噔噔”,接著機械女聲播報著:

“女士們,先生們,列車已經到達南臨站......”

林聽晚提著大包小包,艱難擠下火車。

一下車,一陣涼風吹過來,吹得她昏沉沉的腦子終於清醒點。

人流還是很多,來來回回的人路過她,她打量著這個地方,看見牌子上“南臨站”三個字。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來南臨,但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做火車過來,以往都是乘坐爸爸的私家車,去的姑姑家。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給她發信息,也沒有人來接她。

她推著行李默默加入人流大軍,走向“出站口”。

剛走出站台,迎來好些人,對林聽晚熱情招呼道:“小姑娘去哪?”

林聽晚一個沒注意自己的行李箱已經轉移到一個大叔手裡,再一轉眼,人家連箱子帶跑的,已經把箱子放上了他出租車的後備箱裡。

林聽晚眼睛都直了,連忙追行李箱,那個大叔很自然從車窗內探出頭問:“去哪?”

林聽晚:“......”

算了,她打開門鑽進車裡,“環城南路,春水巷。”

“好嘞。”

莫約十幾分鐘,司機把她扔在路邊就走了。

這時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風雨飄搖,天色愈發陰沉。這場雨徹底驅散了夏日的燥熱,空氣中蔓著絲絲涼意。

這片地區,有兩個極端。一條秀江河隔離出兩種不同的人生。

這邊幾乎都是飽經風霜的老小區,牆壁斑駁,一眼望去,擠擠挨挨的窗台上掛滿了衣物。

而對麵卻是一片豪宅,道路乾淨整潔,環境清新宜人,有大片大片寬闊的宅院。

雨不算大,林聽晚沒帶傘,她憑著記憶,推著行李箱走向身後的老小區,從今以後,她就要長住於此。

命運像是同她開了個玩笑,一夜之前,她失去相依為命父親,失去從小居住的房子,成為一名無人可依,無家可歸的喪家犬。

林聽晚冒著雨,走進樓道,三樓是她姑姑家,沒人聯係她,她便自己先上樓去。

她正要提著行李箱上去,身後忽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回頭兩個少年先後從雨裡衝過來。

張高陽道:“怎麼突然下雨了?都淋濕了,先上樓吧。”

許津南煩躁地拍了拍發絲上的雨珠,這雨看著不大,但一會兒功夫就濕得差不多了。

林聽晚回過神,不是她認識的人,轉頭繼續費力地提著行李箱上樓。

張高陽看見林聽晚,納罕地瞧了她幾眼,天氣陰沉沉的,樓道又昏暗,看不大清女孩的臉,他試探地問道:“鐘怡?”

林聽晚回頭,隱約見張高陽望著自己,才知他在對自己說話,林聽晚不明所以地回頭往樓下看,除了張高揚和黑衣少年,沒彆人了。

她確信是這位是認錯了人,竟將她認做她的表妹了。她回答說:“你認錯人了。”

張高陽一邊道歉:“不好意思啊,認錯了。”一邊又打量了林聽晚幾眼。鐘怡是住在他對門的女孩,與自己同歲,上同一所高中。

這棟樓除了他們兩家之外,就隻有幾位老人住著。

而眼前這個女孩身材外形和鐘怡相差無幾,張高陽這才認錯了。

不過,住在這棟樓的每個人他都認識,這個女生他卻是第一次見。所以奇怪。想來應該是誰家的親戚來串門的。

林聽晚沒與男生過多糾纏,正要使儘全力把自己千斤重的行李箱搬上樓,那兩個男生也慢吞吞地在身後跟著,她本以為是自己擋了他們的路,她微微偏頭,對後麵的人道:“你們先走吧。”

“好嘞。”張高陽立馬快速往樓上躥。

而後麵那個黑衣少年走到一半,停在林聽晚相同的台階上頓了頓。

林聽晚一轉頭,許津南的臉忽然映進她的眼底,光線昏暗,隻看的清他臉的輪廓,額前發絲淩亂,還滴著小水珠,他唇微張,清冽的聲音像是窗外的雨,一滴滴打在林聽晚心上,濕濕的。

“去幾樓?”

林聽晚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乖乖答道:“三樓。”

緊接著,林聽晚手下一輕,少年接過行李箱,邁開長腿走上樓。

林聽晚在後麵跟著,他走得很快,林聽晚的行李箱並不輕,可他拎上三樓的樣子好像很輕鬆。

林聽晚剛想說什麼,張高陽打斷道:“唉,沒事,他這個人就是純粹不裝逼會死。”

隨後他又問林聽晚,“你是鐘叔叔的親戚嗎?”猜到這點也不難,因為三樓就他家和鐘叔叔家兩家住戶。

林聽晚點點頭,張高陽口中的鐘叔叔是她姑父,鐘怡是比她小一個月的表妹。

張高陽看林聽晚這大包小包的,問:“你是來這邊玩的嗎?

我看你也和我們年紀差不多,國慶假期剛剛過去,你不用上學嗎?”

林聽晚並不想說太多,兩人快走到三樓了,頭頂傳來一個聲音,許津南道:“張高陽,快點過來開門。”

張高陽一步三台階竄上去,他道:“我媽好像在家,直接敲門就行了。”

林聽晚的鵝黃色的行李箱被安靜地放在樓道上,許津南並沒有看林聽晚,隻是站在對門等張高陽開門。

林聽晚這才注意到,他身材修長,高高瘦瘦,目測有一米八幾。怪不得那麼有力氣。

張高陽敲了敲門,很快有人出來了。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穿著花裙子,踏著拖鞋站在門口,看見自己兒子張高陽並不意外。

又瞧見張高陽旁邊的許津南,“小南來了,快進來。下雨了?你倆都沒帶傘呢?都濕了,趕緊去換衣服。”

王霞瞥見站在對門的林聽晚,叫住了她,“小姑娘,你是英子的侄女吧?”

林聽晚愣了愣隨即點點頭,王霞招手,“她們不在家,鑰匙在我這兒。你先拿著開門。”

林聽晚接過鑰匙,下意識往裡麵瞥了一眼,忽然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許津南正拿毛巾擦著頭發,漫不經心看了林聽晚一眼。

少年穿著黑色T恤,頭發亂糟糟,毛巾下,眼神清冷。他皮膚很白,微微抿起的嘴唇淡淡的紅。

林聽晚心慢了半拍,彆開眼睛,對王霞道了聲謝,默默接過鑰匙。

*

王霞關上門,客廳裡開著電視,演著狗血的瓊瑤劇,她踢掉拖鞋,又窩回沙發看得起勁。

張高陽擦完頭發,從冰箱裡拿了瓶飲料給許津南,問王霞:“剛才那個女生?”

王霞淡淡道:“哦,她是英子侄女。說來話長,反正挺慘的。”

張高陽哦了聲,王霞坐起身道:“英子她弟,前幾天出車禍,撞死了人。不僅人沒了,還得給逝者家屬賠錢。

房子賣了才湊夠。留了個沒人管沒人要的女兒,現在好像才讀高二。”

“沒辦法,英子就這一個親弟弟,總不能放任不管吧。”

張高揚問:“那她媽媽呢?”林聽晚她媽媽呢?

王霞輕飄飄地說:“她爸媽早離婚了。”

張高陽哦了聲,“確實,可憐。”

王霞應道:“是啊,英子真可憐,攤上這麼個爛攤子。這下得平白無故多養一張嘴了。還得供她讀書,現在讀個高中得花不少錢嘞……”

張高陽不語,默默關上房間門。

許津南坐在椅子上,胡亂揉了把頭發。

張高陽丟了一袋零食過去,“打遊戲啊,你今天怎麼了?”

許津南熟練地打開電腦,道:“沒什麼。就是想起明天又要上學,煩。”

張高揚嘴毒道:“你去不去學校不都一樣嘛?還在意這個?”

他又想起什麼,問道:“唉,對了,你說那個女生她會不會轉到我們學校來?”

許津南專注遊戲,問了一嘴,“誰?”

張高陽撞了他一下,道:“你彆給我裝,你剛還幫人家搬行李呢,這麼快就忘了?”

許津南想了一下那個女孩,道:“沒什麼印象。”

張高陽戲謔道:“你還沒印象?初次見麵就對人家孔雀開屏。”心裡默默說:裝貨。

許津南抽他一腦門,“你腦子裡裝些什麼?”

張高陽嘖了聲,繼續絮絮叨叨地說:“鐘怡我們一樣也是一中的,那個女生我估計很有可能也來一中。

不過今天鐘怡好像不在家啊,他們家到現在都沒有人。鐘怡要是知道你今天會來,肯定舍不得走。”

許津南眼神幽幽,剜了張高陽一眼,張高陽閉上了嘴巴,“不說了,打遊戲。”

*

林聽晚將鑰匙插進鑰匙孔裡,轉了好幾下,才打開。

這裡她來過很多次,但從未像今天這樣心亂如麻。

房子畢竟住了十幾年了,就算被姑姑打理得再好也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房子不大,一百多平米,勉強弄出了個三室一廳。

林聽晚走進其中最小的一間客房,裡麵一張單人鐵床,靠窗的桌子,和一張紅色木漆的衣櫃。

三樣東西將房間擠得滿滿當當,看著都有點喘不過氣。

林聽晚把東西放床上,拿出手機給姑姑林雪英發了條信息。

林聽晚:姑姑,我已經到了。

對麵沒回。林聽晚也沒再發,她有些不知道做什麼,走到窗邊看了看。

她這間房間窗外一顆巨大的石榴樹,枝葉繁茂,枝椏延展著優美的曲線,延申至窗邊。

這個季節已經石榴結了果,剛下完雨,還殘留著晶瑩的雨珠。像掛在樹上的紅燈籠似的。

林聽晚看了一會,這顆樹好是好,可是白天會擋光。所以這個房間本來沒人住,被當作客房。

她又踱著步子,打開了衣櫃,隨著尖銳的咦呀一聲,迎麵灰塵滾滾。

林聽晚愣了愣,這個衣櫃堆滿了棉被,下麵還有一些看起來很舊的衣服。

她深吸一口氣,把衣櫃關上了,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她的東西並不多,最貴重的就是她的手機。

她看了眼手機,姑姑林雪英發來消息:

到了就行,我們晚點回來。

其他的沒有了。

姑姑肯定是提前知道她今日過來的,卻在這個時候一家人都恰好不在家,要麼就是實在有什麼急事,要麼就是不太歡迎她。

林聽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敏感了。其實即便是爸爸在世的時候,也沒見得姑姑一家有多尊重和重視她。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也不會讓林聽晚過來寄宿。

林聽晚躺在床板上,看著焦黃的天花板和黑漆漆的燈泡,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有人回來的聲音。

鐘怡穿著一條精致的裙子,正在玄關處小心地換下她的小皮鞋,“哎喲,今天可累死我了,逛了一下午。”

姑姑林雪英和姑父鐘誌剛也在換鞋子,剛把提著的一堆購物袋放地上。

兩人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林雪英道:“喲喲喲,現在怎麼又埋怨上了,說要去遊樂園的明明是你。你才是最沒資格抱怨的那個好吧。我還沒說我走了一天,角都磨出泡了。都怪你。”

鐘怡笑著佯裝給林雪英捶背,“好好好,都怪我,我給您捶捶背。”

幾人好像這才注意到林聽晚,她站在這個家裡,怪怪的。

林雪英對林聽晚道:“聽晚,你多久到的。”

林聽晚:“下午兩點多。”

林雪英看了眼手機,七點二十五,“這麼晚了,你吃飯了沒?”

林聽晚搖搖頭,林雪英道:“喲,瞧我這記性,我們都在外邊吃了才回來,忘了你了。”

她抽出一張二十的給林聽晚,道:“你下樓看看想吃什麼,自己去吃點。”

*

打了一下午遊戲,臨近晚飯的時候,王霞敲了敲門,道:“吃飯了,你們兩個打遊戲打得時間都忘了?”

今天是假期最後一天,王霞便讓他們玩儘興,沒想到連吃飯都忘了。

許津南往窗外一望,外麵的雨已經停了。

兩人走出房間,王霞正從廚房拿了碗筷出來,對許津南說:“小南,這麼晚吃完飯再走吧。”

張高陽已經拿筷子夾了塊紅燒肉吃,他也道:“正好我媽又做了紅燒肉。反正你回去了你家也沒人,吃完再走。”

許津南在玄關穿好了鞋,淡淡道:“不用了阿姨,我先走了。”

王霞也沒再勸,對張高陽道:“你這小子,洗完手再吃飯,說了多少次了......”

張高陽又夾了一塊送進嘴裡,“老媽,糖放多了。”

“是嗎?”王霞夾起一塊嘗了嘗。

......

林聽晚捏著手上的二十元錢,走向玄關,趿拉雙拖鞋就準備下樓去,與鐘怡擦肩而過的時候,她道:“表姐,臟的鞋子要放在外麵,會弄臟墊子的。”

林聽晚看了眼自己的小白鞋,因為下雨弄濕了,沾上一些泥巴,不過這是她今天早上才穿的洗過的。

她當時沒注意,直接進來了。林聽晚窘迫地說句抱歉,然後拎著鞋子往外走。

門哐當一下關上,她剛把鞋子放下,一抬眼,對上一雙冷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