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嘉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要吃中午飯的時間。

荊戈已經不在，孫老師也已經去吃午飯。她匆匆給護士說了幾句就趕回了外科。

然而沈冠和荊戈都不在，護士告訴她，沈冠拿好藥後就離開了，她正想打個電話問一下，荊戈的電話卻在此時撥了進來。

“看你睡得香，我們走得時候就沒叫醒你。晚上有時間嗎？”

“不好說。”隋嘉葉不假思索地回他，雖然沒有給自己安排值班，但是外科醫生的時間永遠不屬於自己。

“那你記得按點吃晚飯。”荊戈立即順著她的話結束了這個略顯局促的通話，在他掛斷電話前，隋嘉葉隱隱約約聽到幾個男人的笑聲。

臨近下班時的時候，救護車送來一個遭遇車禍的病人，隋嘉葉參加了搶救，等出了手術室拿到手機，才看到已經是晚上8點多，不出意外地又沒法按點吃晚飯了，好在病人脫離危險，心裡還是高興的。

她注意到有幾個未接電話來自同一個手機號碼，她想了想回撥過去，等了幾聲後電話被一個男人接起。

“隋醫生嗎？”

“我是，您是？”

“我是沈冠，您現在下班了嗎？”

“剛結束，您有事情嗎？”

“是這樣，特彆不好意思哈，我出門吃飯，那個藥沒帶回來，腿疼得厲害，能麻煩再幫我買一支送過來嗎？”

麵對這個突兀的請求，隋嘉葉本能地皺起眉頭，但想到畢竟是校友，並且還是荊戈的好友，她也隻能多點耐心，“我這裡還有備用的一罐，我幫叫個同城快送吧。”

“哎彆彆彆，妹妹，是這樣的，荊戈下午踢球也給傷著腿了，比我還厲害呢，我也不會推拿，他在我這呢，你就過來幫幫我們吧。”

隋嘉葉眉頭皺得更緊，不過想了想眼下無事，送一趟也無所謂，順便看看他們到底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便乾脆地應了，“你加我微信，給個地址。”

拿到沈冠發來的地址後，隋嘉葉在地圖軟件中打開，地圖顯示他們所在的位置在東部新區的一個繁華商圈裡，但是沒有具體的門牌號，沈冠解釋說他們所在的地方不好找，等她到了打電話，會有人下來接自己，

大約開了近20分鐘的車，隋嘉葉跟著導航到達了目的地，是一座被不同廣告牌層層包裹的豪華寫字樓，她站在樓下仰視了一番最頂層的霓虹燈，正要準備掏出手機撥給沈冠，正巧看見劉伶推門出來，看到她，也是一臉的驚訝。

“嘉葉姐？你怎麼在這？”不用演戲的時候，他還是很有禮貌地稱她一聲姐的。

“給一個朋友送藥。不過不知道具體是在哪裡。”隋嘉葉再次看了一圈四周和眼前的高大建築。

“就送個藥啊，那送完沒事了吧，姐，我們在上頭唱歌呢，跟我們一起唄，我把我姐也叫過來啊，她說你唱歌可好聽了！“說話間人也湊到她身前，伸手來拉她的手臂。

“你先把你姐喊來再說”，隋嘉葉推開他的拉扯，隨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我先問問送藥的事。”

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的寒暄，落在正站在三樓窗前的荊戈眼裡，卻儼然是情人間的打情罵俏。

知道他回來後，沈冠就開始各種搖人聚會，就連遠在外地的同學也趕來了好幾位，當年葵市一中叱吒風雲的理科實驗班算是小聚一番，浮雲一彆，流水十年，初見的疏冷很快在一波波的集體回憶中升溫，而荊戈也依舊是全班的焦點，當年的學霸男神除了增添了舉手投足間難掩的矜貴之氣，其他並沒有什麼變化。

吃完晚飯，眾人一拍即合，找到當年高考後一起唱過的KTV繼續敘舊，這家當年還隻是初創業的小店如今規模已經擴了幾番，包間和音響也全部得到升級，當然，比起當年的促銷價格，豪華包間的價格也漲了幾十倍。

到了包間，沈冠等幾個留在葵市的同學招呼著點了啤酒、果盤，點上了一首首當年他們熟悉的歌曲活絡氣氛，每當熟悉的旋律響起，就有人拿起話筒先起個頭，隨後就會變成集體大合唱。

幾首歌唱完，啤酒也送了上來，老同學們開始分散敬酒聊天，漸漸地也就散坐到了包間的不同角落，在高密度地憶苦思甜之後，聊天的內容逐漸被扯到沉重的現實中，對事業的失望、家庭與工作之間的難以平衡，家庭關係和親子關係的處理等話題逐漸占了上風。

荊戈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索性一個人拿了一罐啤酒站到窗前看風景，在看到隋嘉葉和劉伶愣神間，沈冠走到他身後，“荊戈，幫我下樓接個朋友唄，我腿不方便。”

“什麼朋友？男的女的？”荊戈揶揄道，眼神卻一刻也沒從窗前移開。

“等你接到就知道了。”沈冠鬼鬼祟祟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

他電光石火間猜到什麼，正要質問沈冠，卻看見隋嘉葉已經跟著劉伶一起走進了大樓，他的眼神瞬間微不可見地冷了下來。

“要接你自己接。”說著他轉身走回到聊得酣暢淋漓的兄弟們身邊，自顧自給自己切了首《以父之名》。

“我來朋友這裡唱歌了，你告訴我包間號，我把藥放門口。”隋嘉葉在沈冠的電話裡聽到了震耳欲聾五音不全的吼聲，猜到他們也在唱歌，於是掛掉電話後給他回複了一條微信，隨後跟著劉伶去了他們的包間。

沈冠的微信遲遲沒有回複，隋嘉葉在劉伶的介紹下認識了包間裡的幾個年輕人，她拒絕了唱歌的邀請，隻是坐在角落裡邊聽他們唱歌邊等景暢過來。

現在年輕人喜歡的歌曲她幾乎都沒有聽過，不得不暗潮自己已經落伍，雖然包間的隔音效果還算不錯，但隔壁鬼哭狼嚎的歌聲還是隱隱傳了過來，她又不由啞然失笑。

這個時候沈冠的信息發了過來，“妹妹真不好意思啊，還想邀請你來一起唱歌，我們在308包間，麻煩啦～”

隋嘉葉盯著這條信息有些出神，長歎一聲後站起身來，出門左拐轉向左手邊的308包間，真巧了，劉伶他們的包間恰是309。

走到308包間的門前，隋嘉葉將裝藥的袋子係到門把上，正要轉身，抬眼的瞬間卻征住了。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荊戈抱著話筒安靜唱歌的樣子正好被看得清清楚楚，燈光昏暗，他低著頭，嘴巴緊緊貼近話筒，身姿挺拔而側臉清俊，如竹柏青鬆，讓隋嘉葉一下子想到那句爛俗的宋詞。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而他唱的歌也透過門縫傳了出來，雖然聽不懂歌詞，但她卻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沉悶憂傷。

她閉上眼輕歎一聲，自嘲地笑了一語，轉身朝309包間走去，然而沒走幾步，308的門卻被推開，一個身影跟在了她的身後。

“不是說沒時間嗎？”荊戈的聲傳來，帶著些許質詢的口氣。

“隻是說不確定，現在剛好沒事。”她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往前走去。

直到邁進309包間，她的身後再沒傳來任何言語。

景暢來的時候，包間裡其他幾個年輕人已經散場，大概是覺得暗影裡總有個人眼冒幽光卻又不發一言實在詭異，沒唱幾首就說要去夜市練攤，壓根沒有邀請隋嘉葉的想法。

劉伶堅持留了下來，他一向喜歡跟著自己的表姐，當年景暢和於佑還沒鬨掰的時候，兩個人也經常帶著劉伶四處玩，所以兩人的感情也比一般的表姐弟親上不少。

景暢也愛唱歌，一到包間，第一件事就是將空空的點歌屏填得滿滿，“來都來了，不醉不歸，伶子，你給姐姐們點點好酒。”

一邊說著一邊挨近隋嘉葉，“嘉葉，我可不止聽一個人說你唱歌好聽，就咱們幾個，你放開了唱。”

點歌台切進來最新的一首，也是她很喜歡的《泡沫》，她拿起身邊的話筒，遞給景暢，“一起。”

308包間安靜了一瞬，隨即有人輕蔑地發出疑問，“隔壁這是在開原聲嗎？”

眾人哄堂大笑，轉而又進入了談天說地吹牛拍馬的下半場。唯獨坐在牆角的荊戈沉默地豎耳傾聽。

“妹妹唱歌真的絕。”沈冠湊到他身旁，右手握空放到耳邊，挑眉做了個歎服的表情。

荊戈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能聽出來？”

“彆裝了，剛才你出去我都看到了，本來妹妹要來的，你不肯下去接。結果自己偷偷出去……哎，你們到底怎麼回事？一個跑美國悄無聲息就結了婚，一個回老家單到現在，不是，荊戈，這不對啊。”

沈冠皺著眉越想越奇怪，“高考完你就挺奇怪，我還看你偷偷哭過好幾回，還以為你告白失敗躲我家，但後來妹妹來找你，你還那副嘴臉……”

荊戈心被揪緊，一臉痛苦地擰緊了眉，但隨即又佯裝不屑地撇撇嘴，“你懂什麼。”

“又整這死樣。”沈冠翻了個沒人看見的白眼，下一瞬卻又激動起來，“你聽你聽，就是這首！”

荊戈困惑地看向他，在他欣喜若狂的表情裡，隔壁包間的聲音穿透而來。

I'm a big big girl !

In a big big world !

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

“當年妹妹在畢業晚會上一歌成名，被掛在學校論壇談論了好一陣子呢，我一個親戚家的弟弟暗戀妹妹，把唱歌視頻發我過，我不是還發給你了，唱得就是這首啊。”

荊戈努力在腦海裡搜索這段記憶，發現並沒有什麼印象，“你不會發我舊號了吧。”

沈冠一拍腦袋，“好像是，當時見你一直不回，還挺奇怪，後來你重新加我微信，這事也就忘了。”

“你再找找。”

”太久了……誰還找得到啊，你自己有空翻翻論壇，不知道還能不能有。“

……

隋嘉葉和景暢一直唱到了下半夜才離開，兩人喝了調製的果酒，一直處在微醺到瘋癲的狀態。離開的時候，景暢表示先要去個廁所，劉伶半扶著站不太穩當的隋嘉葉在包間門外等她。

荊戈推門而出的時候，看到的也正是這幅場景，並且從他的角度看過來，隋嘉葉幾乎完全被劉伶圈在了懷裡。308包間裡多半的同學陸陸續續在之前就已經回家，隻有荊戈、沈冠以及幾個同學留到了最後。

沈冠自然也看到了同樣的場景，有些不懷好意地看著荊戈，“原來妹妹有對象了，唉，可惜可惜。”

荊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歎口氣，隨即深呼一口氣甩開沈冠，徑直走到309包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