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冠(1 / 1)

未易是相逢 鮥驚水 3638 字 3個月前

回家四天,荊戈見證了醫生工作的晨昏顛倒,常常一整天都聯係不上隋嘉葉,每次回複,都基本會說,抱歉,剛才在手術。

他已經買好了周日回美國的機票,回國之前,他約了自己高中最好的朋友沈冠一起吃飯。兩人約在市體育中心,身為足球狂熱愛好者的沈冠在吃飯之前還拉著他去踢了一局友誼賽。

對手是一群高中生,身強體壯得沒把他們幾個中年男人看在眼裡,不過半場下來,已是心服口服。沈冠球技一流,與荊戈配合默契,大概是老友相見分外眼紅,一場球踢得如有神助。

踢到最後,對方有點急了,腳上更沒章法,小動作也多起來,沈冠被對方前鋒鏟倒在地,爬起來忍痛堅持到最後,10:3完勝。不過等對方一散,沈冠就扛不住抱著小腿滾到了地上,荊戈跑過來一看,小腿肚烏青發紫,隱隱有血跡滲出。

二話沒說,他把沈冠架上出租車,往醫院趕去。

掛了急診,恰好隋嘉葉坐診,立即給上冷敷陣痛,接著開了拍片單子,交代好注意事項。一番檢查,確認骨頭沒事,隻是肌肉和軟組織受損,因為疼得厲害,隋嘉葉將他轉到外科進一步治療。

沈冠半躺在病床上,有些賤兮兮地看著荊戈幫他用冰袋冷敷,“我得把這一幕拍下來,發到咱們班級群裡,學霸校草在為我療傷……不過荊戈,你完全沒見老,還是資本主義的空氣養人啊。”

荊戈沒好氣地把冰袋扔到一旁,罔顧他的哀嚎把他往床的一邊推搡過去,自己也躺到了病床上,背著手伸到腦袋後麵,“多少年沒和你擠一擠了,快擠不下嘍。”

高考後他借住在沈冠家一個暑假,兩人常常擠在一起看書或者打遊戲,不過相較於當年,沈冠可胖了不止一圈。

“歲月是把殺豬刀。”沈冠也笑,“哎,剛才給我看傷的醫生你認識啊,老醫院現在破落了,生病都往新院跑了,還能請來那麼好看的醫生呢。”

隋嘉葉正好在此時進了病房,打斷了兩人的悄悄話,她將手中拿著的一罐藥膏遞給沈冠,“沒什麼大礙,擦幾天藥就好了,注意這幾天忌辛辣,儘量不要太劇烈地運動。”

“我先幫你擦一次。”她又從沈冠手中拿回藥膏,“這是醫院自己研製的藥膏,擦拭時需要用點力氣將它揉開。”

她從藥罐裡剜出藥膏,先在自己的手心揉開,然後握住沈冠的腳踝,由輕及重地緩緩揉開,直到沈冠疼得連連抽腿才停止。

“你們休息一會就可以走了。如果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她囑咐兩句就離開了病房,沈冠在她走出病房的一刹那,整張臉都擰了起來,“太疼了,這醫生姐姐美如天仙,心如蛇蠍啊!”

一轉頭,瞄到了荊戈憋笑的表情,立時更加暴躁,“荊戈你做個人吧!”

荊戈邊笑邊問,“你怎麼知道剛才的醫生是你姐姐?”

沈冠心有餘悸,“姐姐隻是對人家江湖地位的認可,年齡上人家肯定是比咱們小,但你看她的氣勢,那誰看了不得叫一聲姐。”

“甭管什麼原因,你姐都叫了,也該叫我一聲哥了。”荊戈湊到他眼前,“剛才那是我妹。”

“啥?!”沈冠大吃一驚,怎麼都不肯相信,“那是高中矮你兩級那個妹妹?”

“是啊。”

“真服了,我竟沒認出來,雖然都是美人胚子,但也變化太大了吧。我記得以前萌萌的,長頭發軟軟的,我們幾個見了連臟話都不敢說。”

沈冠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荊戈你也是牛啊,就高中那會神魂顛倒的,結果一走十幾年,現在見了妹妹這樣不得後悔死。”

“彆亂說,什麼神魂顛倒。”荊戈冷下臉來。

“不是吧,你還裝。當年全班男生都知道你是個妹控,我們又不傻、又不瞎,不一個姓,長得也不一樣,誰不知道你喜歡人家啊。“這次換沈冠湊到他眼前,一個勁刺激他,“妹妹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啊,還有這颯爽的勁,你不喜歡了介紹給我啊,我可一直惦記著呢。”

“滾啊,彆想了。”荊戈一把推開他翻下了床,“我去給你交錢拿藥,等著!”

一出門,正好碰到帶著實習醫生和護士們查房的隋嘉葉。不過才畢業幾年的丫頭,就已經很享受前擁後簇的威風了,看她的簡曆,業務水平應該很出色,剛參加工作就代表醫院參加國際顯微血管吻合等比賽,拿獎拿到手軟。

病人們顯然對她也很信服,回答她的問詢時,無論老人還是小孩,都一副乖學生的樣子,但她總是那副拽拽的樣子,含著克製的微笑,和那天機場接自己的笑容如出一轍。

終於等她忙完,荊戈立即上前喊住她:“有時間聊一聊?”

“稍等我一下,我去幫一個熟人交一下費用,就在二樓……你也認識的,要去看看嗎?”

“誰?”

“孫老師。”

他跟著她到了二樓財務,窗口排的隊不短,裡麵的工作人員看到隋嘉葉,朝她一個勁打招呼,見她沒反應,又親自跑出來,“隋醫生,你單子給我吧。不用排隊了。”

但隋嘉葉推拒了,“沒事,排隊就當休息了。謝謝你啊。”

等交完費用,兩個人一起去了神內科,路上隋嘉葉簡單跟他說了一下孫老師的病情。

“腦部腫瘤,萬幸是良性的,他在這邊先住幾天,等過幾天到預約時間就轉到新院做手術。”

孫老師是他高中的數學老師,對他一直格外看重,高三後半段以及後來複讀最難捱的那段日子,算是孫老師將他救贖出來的。

“孫老師一直將你當成他最得意的學生,我上高三那會,還天天被他拿你來耳提麵命。不過學數學是需要天賦的,我能保證不扯後腿就不錯了。”

荊戈心裡被一股愧意填滿。升上大學以後,他很少再同原來認識的人聯係,就算是對勝似親人的孫老師,他除了前幾年教師節會發祝福短信以外,後來也不再主動問候,去了美國,更是斷了聯係。

進了病房,他一眼就看到頭發已經被剃光的孫老師躺在那兒,枯瘦的老頭兒看得他鼻子霎時就酸了。

孫老師見到他,立時激動地坐起來,力氣大到一把推開想要攙扶他的護工,“荊戈?!”

荊戈忙跑過去,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緊緊不放,像兩國領導人國事會麵一樣鄭重得好笑。

“嘉葉,你怎麼不告訴我荊戈回來了。”等平靜下來,孫老師有些埋怨地看向隋嘉葉。

“不怪她,我這次也很匆忙,馬上也要走了。”他趕忙解釋道。

“美國那邊都還好吧,聽你叔說你上了斯坦福大學,我都不敢相信,咱們這種小地方的能上那樣好的學校,老師是不敢想的。”

“也就那樣,我覺得那裡老師水平還不一定有您高呢。”

“人更帥氣了,站在門口跟哪裡來的大明星一樣,我都不敢認。”

荊戈坐到他的身邊,容他好好打量,他也在好好打量著他,昔年快到退休年齡還不服老非要做高三班主任的一級教師,如今瘦癟乾縮地不像他現在的年紀,一日一日之漫長,一年一年卻如閃電般迅疾。

“還住在隋叔家?”

“嗯。”

“可惜好人不長命,彆看我腦子長瘤子,但現在還清清楚楚記得你們,也記得當年你隋叔和陳阿姨偷偷來看你的場景,我還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那些我從家裡帶給你的餃子、零食,其實都是他們帶來的。他們非不讓我說,說你聽了會不吃,怕累著你陳阿姨。”

荊戈的心裡翻騰起一種難言的酸楚,他想起和隋叔的最後一次見麵,想起他囁嚅著嘴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說出來的樣子,也不自覺地想象他們站在教室外看他做題的目光,充滿了愛的凝視。

他們隻是在贖罪,最終,他惡狠狠地將這些滾燙的糅合了悔恨、感動、追憶的情緒通通壓了下去。

……

他們靠得很近,近乎耳語,隋嘉葉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而是在一旁的另一張病床上打起了瞌睡,她實在太累了。迷迷糊糊間,她像是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刻,爸爸媽媽和哥哥都在的時刻,露出了一個真誠而甜美的笑容。

因為睡著了,她自然也不會知道。屋子裡的兩個男人一起看向她,一個滿含心疼,“這孩子,自己工作那麼忙還要替我跑東跑西。你畢業後,她是我教過最努力的孩子了,雖然說數學天賦差點,但靠勤奮一點沒落下,她還跟我說過想跟你去同一所大學,還說你是他學習的動力,她總不能比自己哥哥差太多。雖然最後差一點,但去北京的幾所好大學是沒有問題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放棄了。”

另一個則情緒複雜,“大概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