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1 / 1)

溫拂容怔了一下,但仍然轉身說好,等他擦一下頭發就來。

他放下毛巾,又拿起手機,手指摁上去,屏幕就直接亮起。

瞬間回到那個夏季。

那個潮濕的,酷熱的暮夏。

原來是這樣。

溫拂容慢吞吞地走過去,卻沒有坐下來,他垂下眼,輕聲說:“沛然,不用玩真心話大冒險,你想問什麼我都會說的。”

“但我想玩。”謝沛然舉起酒杯,放到唇邊,一口一口喝掉。

而後像挑釁般,她把酒杯倒扣,晃了晃,裡麵一滴都沒有了。

眼神示意,到你了。

她該知道的。

溫拂容有些失笑。

如果她想發瘋的話,他一定會奉陪。

溫拂容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怎麼玩?”

“誰先醉誰就輸。”

“那你已經贏了。”

紅色的液體晃著溫拂容黑色的眼,謝沛然透過酒杯去看他。

他神情溫柔得像捧月光:“我酒量很差。”

但他仍然一飲而儘,畢竟說了奉陪到底。

兩杯下去,溫拂容的臉上浮起紅色,不同於以往的臉紅,紅得像冬天出門被冷風刮傷的臉。

一路紅到脖頸,所有露出的肌膚都醉得厲害。

謝沛然繼續喝:“還行嗎?”

“可以認輸嗎?”溫拂容笑了一下,就撐不住趴在桌子上。

“再喝下去……”他的聲音低著,眼皮子也低著。

再喝下去就要不省人事了。

謝沛然放下酒,把它們都推到一邊,雙手捧住他的臉,氣息近在咫尺。

“我隻有一個問題。”

“嗯。”

“你什麼時候喜歡的我?”

“挺久的。”

溫拂容看著她,唇角微揚,笑意便盎然。

“你知道嗎?沛然,一鍋好湯總是餘韻悠長。”

“所以我喜歡你在你喜歡我之前,還要很久……很久。”

謝沛然摸摸他的臉,聲音輕了起來:“初三?”

“初一。”溫拂容點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答案,而後笑道:“嗯,是初一。”

“我想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這個不重要。”

暗戀本來就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登台,我高歌,我謝幕。

幸運的是,謝幕後,我收到了夢寐以求的捧花。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星期,初中同學商量著弄場同學聚會。

溫拂容沒有去,他知道如果他去的話,謝沛然一定不會到場。

耿耿於懷,耿耿於懷,他不知道那根魚刺是否還像初三時那麼堅固,橫插在他們中間。

他想也許堅固如初。

他不太想賭。

但同學聚會結束後,有人告訴溫拂容,其實謝沛然也沒有去,因為她在忙著打暑假工。

溫拂容第一次在小區裡碰到謝沛然是八月初。

她那時全副武裝,頭盔低著,戴著黑色的口罩,隻有一雙麻木冷漠的眼睛露在外麵。

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因為那雙眼睛他早就在草稿本上描摹了千百遍,正麵,側麵,睜開,閉起,半垂,都勾勒得熟記於心。

他忘不了。

為什麼她換了一份暑假工?

為什麼她一整個八月都在小區裡穿梭?

家裡出了困難嗎?交不上學費嗎?

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

隻依稀記得她抱怨過家裡的父母。

又是一天中午,驕陽似火,世界被太陽壓在腳下烘烤。

溫拂容在陽台看著她進去一棟棟樓房,又出來,步伐匆匆,然後步履蹣跚,影子跟著踉蹌。

他低垂下眼,然後點開了外賣軟件。

然後一直等時間流逝,看著手機上的提示。

然後點開和她的對話框。

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和你對話。

可惜你不知道。

幸好,你不知道。

溫拂容想,他更願意扮演一個陌生人的角色,為她帶來一縷清風,減少酷熱。

他希望他的女孩,生命中能有很多個這樣善良的陌生人。

他希望她能一路順遂。

*

本來不知道怎麼和溫馨兒說以後要住在這裡的事情。

但門一打開,謝沛然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抱了個滿懷。

溫馨兒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安心住在這裡,不要多想。

“阿姨這裡永遠歡迎你。”

而謝沛然抬起頭來,就看到門旁邊站了一個年紀較輕的男人,五官精致而立體。

溫馨兒沒有多留,她是回來拿行李的,打算和新交的男友去香格裡拉旅遊一個月。

溫拂容隻和她打了個照麵,她囑咐了幾句又警告他不要欺負謝沛然,缺錢了找她要,然後就離開了。

“你會不會覺得……”

溫馨兒走後,謝沛然看著溫拂容的臉,有些遲疑地問。

“難過?”溫拂容笑了下,搖搖頭:“怎麼會,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再找一個。”

他喝了口飲料,又笑:“何況這又不是第一個了。”

溫拂容把剛端出來的水果盤端過去,而這時,謝沛然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她抬眼去看,伸手的動作慢了半拍。

一個不是很想見到的人。

是謝萍。

溫拂容看向她,謝沛然能感覺到他的擔心和憂慮,這點擔心和憂慮反倒讓她下定決心去接。

“我沒事。”

謝沛然摁下接聽按鈕。

謝萍的聲音還是那麼響亮:“喂——”

謝沛然有些出奇的冷靜:“有什麼事?”

口吻也出奇的疏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開始說:“你弟跟我說了,那個避……”

“所以。”謝沛然打斷她的話,以前謝萍說話她不會打斷的,她知道謝萍討厭彆人這麼做,這很容易勾起她的怒火。

但現在無所謂了。

謝沛然問:“你把謝嘉麟趕出去了嗎?”

電話裡有一點氣聲,似是在驚訝她這麼問,隨即反駁道:“趕什麼趕?”

“我沒結婚就和男友發生關係你覺得我不知羞恥——那謝嘉麟呢?”謝沛然輕聲問她,“謝嘉麟,這麼做有什麼區彆?”

她幾乎是嘲諷般在問:“你怎麼不罵他是免費的鴨呢?”

“那怎麼一樣!”

謝沛然可以想象得到謝萍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說這句話,臉上一定帶著不以為然,眼神輕蔑。

“這種是女孩子吃虧,你弟這算什麼,他這麼快就能談上,還睡了,賺了還差不多……”

“……”

差不多是該掛電話了。

“媽媽。”謝沛然放緩語氣叫她,她走到陽台,看雲卷雲舒,心內流淌著一絲報複似的快感。

“其實你也不算冤枉了我。”謝沛然輕笑一聲,語氣愉快極了:“因為我現在,已經在和我男朋友同居了。”

“……”

短暫的沉默後爆發出一陣極其尖利的聲音,謝萍用謝沛然生平所見過的最臟的字辱罵她。

罵聲如潮,淹沒在耳邊,謝沛然想,哪怕是有血海深仇,也罵不了比這還臟的了。

“我養你就是為了讓你沒臉沒皮送上門去讓人睡的?!”謝萍咆哮著罵出這一句。

“嗯。”謝沛然微笑著,笑容燦爛,她轉過身來,語氣輕快:“你養我就是為了拿去賣的,賣了錢收回本,這一點——”

“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你放心,上次的賬本算數,我會還的。”

“對了,以後我不會接你電話,有事你讓謝嘉麟轉達給我,錢的話我發給爸。”

“就這樣,再見……”

“……媽媽。”

電話掛斷,耳邊重回平靜。

謝沛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是溫拂容走了過來。

虛假的笑容瞬間卸下,在這一刻褪了個乾淨,她仰起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轉身,投進他溫暖的懷抱裡。

她的聲音有些悶:“今晚我想吃雲吞。”

“嗯,好。”溫拂容摸了摸她的發頂,順從地回話。

“我不想吃外麵的,我想吃你做的。”

“那我等一會兒就去買餡料和雲吞皮,你想吃什麼餡的?”

“都可以……”

都可以……

不管是什麼,隻要是溫拂容做的時候她都覺得安心。

“你知道嗎?”

聲音輕了一點,不再那麼悶滯,她繼續說:“我覺得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什麼都不需要想。”

不需要想今天明天,不需要想虧欠占有,不需要想回報和生存。

“這樣的感覺……真讓人上癮。”

讓人迷醉,讓人沉淪。

溫拂容笑了一下,低眸吻住她的額頭:“那我還是挺榮幸的。”

可以讓你卸下防備,可以讓你有片刻的安心。

謝沛然的生活總是伴隨著不安,隨時都會墜毀,所以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刻不敢鬆懈。

但現在她知道,她有一個可以放心去的地方,哪怕她的世界完全破碎,那裡也堅固如初。

那是真正的避風港。

*

後來很久,謝沛然都沒有收到過謝家的消息。

謝嘉麟曾告訴她謝萍想用網絡手段控訴她忘恩負義,好找到她的具體位置,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沒有實施。

不過她也無心去管。

大三一整年都忙著參加比賽和實習,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這一年匆匆翻過,來年春暖花開,郵箱裡收到了幾個不錯的offer,她才喘了一口氣鬆懈。

而溫拂容忙著準備國考筆試,一樣的不眠不休,臨考前整理資料,厚厚的一疊紙堆起來,比她的肩膀還要高上幾厘米。

房間裡經常亮著燈,謝沛然抱著電腦,溫拂容抱著資料平板,複習完後關燈睡覺,不說一句話,也不用一句話。

一個臨睡前的吻和擁抱就足夠了。

他們都在努力邁向未來。

一月份,國考筆試成績出來,謝沛然幫他查的成績。

訪問人數過多,界麵加載就很慢,兩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

謝沛然轉過頭去,看著他,唇角揚了揚,笑:“考砸了你可就要去考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