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1 / 1)

天空瓦藍澄淨,白雲一道輕煙無數。

人聲鼎沸裡,新娘子笑著背過身後,腰間係著玫瑰,手上握著捧花,花瓣嬌豔欲滴,素手輕抬。

下一秒,弧線劃過天際。

身旁的人都退開。

謝沛然抬起眼,還沒反應過來,捧花就落到了手中,她再抬眼,就撞進吳妙得逞的笑容裡。

明明化了明豔大方的妝容,一笑起來,卻還是一副欠欠模樣,好像一瞬間又回到大學時期,天天在她耳邊誇張地說:姐姐是不是暗戀人家?

嘖。

謝沛然低下頭,輕嗅捧花,耳邊響徹此起彼伏的歡笑祝賀聲。

“恭喜啊姐姐。”

吳妙拖著魚尾婚紗下來敬酒,眼睛彎成月牙,笑眯眯地看著她。

謝沛然晃了晃捧花,挑眉:“蓄謀已久啊。”

“不是說隻是圖臉嗎?”

不是說,就算crush答應也不談嗎?

“哪裡隻是圖臉了。”

吳妙端正表情,義正言辭:“我明明還說了腹肌和吉他。”

“哦。”

沛然碰了杯,喝下酒,然後往前湊近,在她耳邊輕笑道:“我怎麼覺得,光圖腹肌和吉他到不了結婚這一步啊?”

吳妙舔舔唇,眼神飄忽,越過謝沛然,看向不遠處正在敬酒的新郎,新郎側顏線條流暢,身材挺拔,眉眼間笑意盎然。

她忽然小小聲說了一句:“都圖腹肌了,再圖點彆的不是很正常。”

“哦——”謝沛然笑了,笑容意味深長:“理解理解。”

“人之常情。”

耳朵一下泛上粉紅,吳妙惱羞成怒,彆過臉去:“人家好心給你捧花,你還調侃我!”

“花挺香的。”謝沛然又聞了聞,輕笑:“不過沒必要特意給我,我想結的話現在就可以結。”

隻是她一直沒有這個打算。

剛坐下來用餐,旁邊就落下一道黑色的人影,溫拂容洗完手回來,看著鮮亮的花朵,輕道:“拿到捧花了?”

“送的。”

想到吳妙剛才的話,謝沛然稍稍揚了唇,看著他說:“據說捧花的寓意是傳遞幸福,接到捧花的女生就會成為下一任新娘。”

“所以。”她揚了揚下巴,一隻手撐著臉,輕笑:“你要不要考慮跟我求個婚啊?男朋友。”

溫拂容明顯愣了一下。

繼而不可思議地抬起眼來。

語氣輕顫:“你不是不想……”

“那沒辦法啊。”

謝沛然低笑一聲,鼻尖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花香,看著溫拂容的眼睛,恍然間又回到許多年前那個潮濕的夜晚。

少年捧著花,眼神柔和而堅定,語氣溫柔虔誠:“那我希望——”

我能配得上你的第一次戀愛。

“誰讓你是第一個。”

她靠過去,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唯一一個,讓我想答應的人呢。”

因為是你啊。

所以,可以。

*

回來時是黃昏。

陽光濾過藍色的窗簾,投下大小不一的菱形光塊在白色的窗台上。

謝沛然喜歡飄窗,所以買房的時候特意選了有飄窗的房子。

“為什麼喜歡飄窗?”

溫拂容曾經問她。

因為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雨天,比如晴天。

屋裡屋外,都是風景。

太陽漸漸爬下山腰。

光塊踱至男人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的手腕,從凸出的尺骨抵達女孩柔軟的腰間,再是褪到胸口的紫色連衣裙。

喘息聲在安靜的環境醞釀,發酵,像無數升騰而起的泡泡,逐漸膨脹變大,瀕臨破碎的邊緣。

在這種事情上,溫拂容一向是遷就她的。

可他愈退讓,她便愈前進,得寸進尺,咬住不放,將掌控權收歸囊中,一切為她所控。

謝沛然的愛意是滾燙的月光。

是落滿白皙脖頸細膩肌膚的咬痕,是靠近心臟綴滿的粉色吻痕。

是攀至巔峰時那一刹那的停頓,唇齒相依時那短快的咬合。

泡泡嘭的一聲破掉。

撲哧。

謝沛然抱住他,彼此的呼吸和肌膚都滾燙,他們在滾燙中緊緊相依。

謝沛然摸到他的腰間,停頓一下,語氣驀地有些遺憾:“你好像胖了。”

原來平坦光滑的腹部,現在已經可以摸到一點肉了。

長時間辦公室久坐,加上年齡增長,新陳代謝下降,腰腹間長肉實在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但不免還是有點小小的失落。

溫拂容沉默了一會兒,掙紮著猶豫著說:“那我明天去健身房辦張卡吧。”

謝沛然噗的笑出聲來。

她低下頭,咬了一下他的唇角,笑得胸腔裡都在微微振動,然後整個人完全趴下來,埋在他的身上。

“我就是隨口一說。”謝沛然收了下笑,輕道:“現在也挺好的。”

“今晚吃什麼?”

溫拂容抬起眼,伸手摸了摸她眼下淡淡的烏青,做程序員長期熬夜帶來的惡果,眼裡也布著紅血絲。

他想了下,說:“今晚喝湯吧。”

“燉山藥排骨湯,再加上一條鱸魚。”

謝沛然輕輕地“啊”了一聲,然後稍稍仰起臉,一隻手撐著下巴,眼神有些微妙地看著他。

看得他一愣,然後問:“是覺得太清淡了嗎?但是昨天婚禮上吃了不少上火的東西,加上你最近總是加班熬夜,所以我想……”

“不是。”她唇角微張,然後溫吞的笑意就慢慢冒上來:“我隻是在想……”

“在想……戒指該怎麼藏啊?”

“……?”

謝沛然伸手掐了掐他的臉,然後歪了頭,好像在認真思考:“你放湯裡的話,我一不小心喝下去怎麼辦?放進鱸魚裡,染上味道就不好了吧?”

“我還以為你會選蛋糕呢。”

“我還沒——選好戒指呢。”溫拂容看著她,伸手掐了回去,眉眼彎了下,笑:“我不可能自作主張,自己一個人選的。”

“明天我們一起去選吧。”

然後,選晴天,選陰天,選雨天,選一個良辰吉日,選一個風和日麗,他再認認真真,好好地求一次婚。

他知道謝沛然不太在意這些。

但他也知道他的月亮喜歡儀式感。

所以,一次都不能少。

*

吃完飯,他們去家附近的電影院看了場電影。

電影乏善可陳,是慣有的無病呻吟和懸浮在空中的唯美夢幻,還有個脾氣不好的小女孩一直在踢溫拂容的椅子。

播到中場的時候,謝沛然回過頭去,閒閒地說了兩句,讓她彆踢了。

小女孩鼓著腮幫子,又改去踢她的椅子。

謝沛然冷笑一聲,起身坐到她後麵去,也踢了個夠。

小女孩一開始覺得驚訝,然後忍了忍才轉過頭去,瞪大眼睛看著她,似是覺得她這麼大一個人跟她一個小孩斤斤計較,簡直不可思議。

見謝沛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忍氣吞聲轉回去,越想越氣,眼圈驀然就紅了,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

謝沛然停下來,看她的眼淚砸在嶄新的連衣裙上,電影走入尾聲。

“喂——”

謝沛然叫她,她的眼淚掉的更快了,啪嗒啪嗒,斷了線似的珠子,濺得像雨天的水。

……好像把小孩欺負哭了。

謝沛然無奈地轉過頭去看溫拂容,後者看著她唇角微揚,有點想笑,然後從口袋裡拿出兩顆糖讓她去哄。

“喂,彆哭了小朋友,我……”

她還沒說完,小女孩見她走到跟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指責她:“我怎麼這麼倒黴,自己一個人過生日就算了……還遇到你這個壞人嗚……”

“……”你自己過生日好像不是我的錯吧?

“嗬。”謝沛然笑了一聲,在她跟前蹲下來,等她哭得鼻涕流出來,就給她遞了張紙巾,然後才慢慢說:“講點道理小朋友,是你先踢我男朋友椅子的。”

“那你讓他來踢我啊——”小女孩的語氣又委屈又炸,又不客氣地拿走她的紙巾擦鼻涕:“這電影這麼爛,這麼無聊,我不乾點彆的,等一下就睡著了——”

“睡著就睡著唄。”

“睡著就浪費五十塊錢了……”

“浪費就浪費唄,反正也無聊。”

“可是、可是……”

謝沛然:“可是這樣聽起來更淒涼了是吧?一個人過生日,看個無聊的電影還看睡著了。”

小女孩點點頭,鼻子眼睛都通紅。

“可是我也好淒涼唉。”謝沛然語氣可憐,繼續說:“好不容易跟男朋友出來看個電影,還被打擾了,明天還得早起去上班。”

小女孩繼續抽抽噎噎:“多早?”

謝沛然看了一眼溫拂容,麵不改色,毫不客氣地撒謊:“五點。”

“……”

小女孩的哭聲明顯停了下來。

沉默了一下,她憋紅了臉用哭腔說:“對……對不起,我……我剛才……”

“沒關係。”謝沛然笑容燦爛,嘖了一聲:“反正電影也無聊。”

她把兩顆糖給出去,唇角揚了揚,聲音儘可能地溫柔愉快:“那我就祝你生日快樂吧,這兩顆糖送給你,當作生日禮物。”

“還有。”謝沛然頓了一下,沒忍住,摸了一下她的頭,輕快道:“現在你就不是一個人看電影了,還有兩個倒黴蛋陪你。”

小女孩明顯愣了下,眼見他們起身打算離開,連忙吸了吸鼻子,站起來叫他們:“等、等一下!”

謝沛然牽著溫拂容的手,半轉過頭去,女孩邁著小碎步跑過來,開始摸索連衣裙上的口袋。

“這個、這個……”

她有點不好意思,慢吞吞地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來。

“這個……”女孩捏著裙角,連耳朵都些紅,她彆過臉去:“我今天去店裡買的,我覺得挺好看的,送給你……謝謝你剛才安慰我。”

謝沛然挑了下眉,笑著收了:“那就謝謝了。”

她並不著急拆,但女孩見她接過,轉頭對著溫拂容認真地說:“你回頭也要買一個的,哥哥,不能因為我送了你就不買。”

溫拂容有些失笑:“那我要買個什麼?”

女孩嘟嘟囔囔,他蹲下來,在他耳邊飛快地說了一句,就跑開了。

出了電影院,一直走到河邊,坐在路燈的長椅下,謝沛然才有興趣打開這個盒子。

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銀戒。

謝沛然驚訝了一下,隨即就有些失笑:“小姑娘還挺有錢的,這個得有一百多吧。”

“她剛才跟你說什麼了?”她問溫拂容。

溫拂容撐著臉,慢慢笑著說:“金的,銀的,有鑽石的,不能不買給姐姐。”

“她說你值得兩個。”

“是嗎?”謝沛然把銀戒戴上,銀戒做了可調節的設計,剛好貼合著手指戴上。

她抬起手,對著月光看了看,驀地一笑:“那就它吧。”

那就它作為訂婚戒指吧。

溫拂容聽懂了她的意思,所以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眼角,輕道:“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幾個字,心臟還是會為之鼓動雀躍。

永遠不過去的夏季,永遠不過期的熱戀。

謝沛然彎了眼睛,看著他說:“馬上就要十二點了。”

馬上今天就又要結束了。

“佩索阿說,人和人的不同在於,有的人是過了一萬多天,而有的人是把一天重複過了一萬多次。”

“但我想。”

我想。

我願意過這樣的一天。

哪怕重複一萬多次。

因為每天睜眼醒來,都是你。

寫於2025.1.4

月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