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
她喝酒了。
這是溫拂容的第一反應。
第二反應是——她吻了上來。
冰涼的吐息,混合著發燙的喘息,紊亂的酒氣。
溫拂容感覺到她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想往下拉。
這個動作讓他瞬間從迷亂的吻中清醒過來。
反手製止住她,然後摁開了燈。
室內大亮,光從她的發頂間次投下,一圈一圈,化不開她酡紅的雙頰。
她的眼睛很紅,眼瞼是深色的,有些許的浮腫。
溫拂容驀然意識到,她剛才一定哭過了。
“不行嗎?”
謝沛然輕聲呢喃著,“可是她都那麼說了……”
既然她都那麼說了,我為什麼不坐實了罪名?
溫拂容把她亂糟糟的頭發撩到後麵,露出乾淨的臉龐,他低下眼,溫和道:“我餓了,等一下好嗎?”
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謝沛然聽著他的聲音,乖乖地安靜下來,手也鬆了下去。
就趁現在,溫拂容把她扶到沙發上去。
然後轉身,差點踩到滾落的酒瓶。
“……”
真的是很像啊。
溫拂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跟溫馨兒難過酗酒的場景一模一樣。
他熟練地收拾好地麵,準備好蜂蜜水,放到沙發前麵的茶幾上。
他剛想叫謝沛然喝點水,卻看到——
她在哭。
怔怔地,眼淚像小溪蜿蜒而下,手撐著臉,無聲地哭泣。
心臟驀然跟著抽痛。
謝沛然不愛哭,也痛恨眼淚,所以就連哭都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因為在從前,沒有人會來安慰她。
她甚至會得到一兩句恥笑。
溫拂容慢慢地在她身旁坐下來,手指揩過她的淚花。
那麼多的淚花,一顆一顆,好像永遠沒有儘頭。
接不住的,就砸在地上,一聲一聲的心碎。
謝沛然轉過臉來,聲音沙啞:“溫拂容。”
“嗯,我在。”
“我沒有家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裡卻帶了一點微小的顫抖。
溫拂容頓了頓,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嗬氣:“你有。”
“你還有我,隻要我在,你就不會沒有家。”
謝沛然看著她,唇角顫抖著,極長的一聲氣音,破碎著溢出來。
她說:“能不能抱一下我,我好難受。”
說不出來的難受。
溫拂容就抱上去,溫柔而溫和地擁住她,任由她圈住自己,他卻抽出手來,輕輕地拍她的後背。
他在她的耳邊輕道:“要不要喝點蜂蜜水?喝完會好一點的。”
發絲擦過耳側,她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她現在隻想抱住他。
然後,在這個讓人感到慰藉的擁抱裡沉沉睡去。
做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溺斃其中,永不掙脫。
就這樣一直抱著,一直到胃裡反酸,嘔吐感劇烈上湧。
謝沛然才推開他,去衛生間吐了個乾淨。
她出來時,溫拂容已經不在沙發上了。
茶幾上又放了杯冒著熱氣的蜂蜜水,她看著,鼻子一酸,眼淚又想掉下來。
溫拂容從廚房裡出來,身上還沾著白茫茫的熱氣,看見謝沛然終於把蜂蜜水喝了,便笑著說:“我煮了點麵,你餓不餓?一起過來吃吧。”
“我想吃你。”
謝沛然抬起頭來,看著他,說。
溫拂容頓了下腳步,把圍巾摘下來掛回去,眼眸半側,輕道:“如果你想的話,也可以。”
畢竟,鮮花和我,
都屬於你。
……
溫拂容的手很抖,眼睫顫著,他不敢抬頭去看。
他知道謝沛然肯定紅著眼睛,連鼻尖都是暈染出挑的紅色,和唇色一樣。
那樣的委屈,又鍥而不舍地盯著他。
好像他做了什麼特彆過分的事情。
“你好了嗎?”
溫拂容隻能快點解開包裝,一邊溫聲安慰她:“快了。”
難捱的不隻是拆包裝的時候。
每一步都很難捱。
謝沛然抖得厲害,眼淚一顆顆掉。
溫拂容隻能是茫然的,束手無策地看著她:“疼嗎?”
“不疼。”她搖了搖頭,眼淚繼續掉。
“我就是很想哭。”
想哭的勁現在都沒有過去。
好像要把二十年來的委屈都哭出來。
然後從今往後。
她再也不要為了那個家而哭泣。
再也不要。
溫拂容無奈地輕歎一聲,俯下身去,吻住她眼角的淚花。
細碎的吻,從眉角一路吻到眼下。
他憐憫地,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她的臉頰,輕柔得像捧一個易碎的珍寶。
“想哭就哭吧。”
以後,他都不會讓她哭了。
謝沛然仰起臉來,電流似的痛漫過四肢百骸,一瞬間就消散了。
月光從窗台漫進來,眼睫抬起,她看見溫拂容挺直的脊背,瘦削的蝴蝶骨高高鼓起,在月光下像一對小小的翅膀。
透明如蟬翼,又發著淺淺的光。
他額角的汗滴下來,她忽然伸出手去接住。
“疼嗎?”謝沛然問他。
溫拂容怔了一下,笑著搖搖頭:“我不疼,我擔心你疼。”
“為什麼突然答應我了?”
明明之前怎麼樣都不肯答應。
動了幾下,溫拂容的喘息聲灑在耳畔,令人心動的脆弱,從未見過的,意亂情迷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白色的喉頭滾動。
聲音一道沙啞,低了下去:“因為看你哭的好難過。”
“難過得……想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多無理都可以。
隻要她能暫時脫離這種悲傷。
怎樣都可以。
謝沛然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然後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咬住他的耳朵。
像是詛咒,又像是許諾一般。
刻骨銘心,要他永遠記住。
“你知道嗎?”
她的聲音抖動伴著喘息。
“你這輩子——都無法擺脫我了。”
情欲在這一刻達到頂峰,溫拂容渾身顫抖了一下,就深埋進她的長發裡,去嗅她身上熟悉的氣味。
而後淺笑道,閉著眼睛,心甘情願。
“我求之不得。”
念念不忘,一直從初中,念到了現在,還有無數個明天組成的未來。
未來有你,我很高興。
*
結束後,謝沛然起來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時,正看到溫拂容點開了外賣軟件。
他仰起臉,下巴尖尖一點,輕道:“我再點一些吃的吧。”
剛才謝沛然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她重新說的時候很平靜,語氣疏離得像在講彆人的故事。
溫拂容隻記得兩件事,一件是謝沛然還沒有吃飯。
另一件。
“所以……”溫拂容望著她,說:“那個避孕套是誰的?”
謝沛然沒有回答,她拉了他一下,聲音很輕:“去洗澡吧。”
浴室的花灑打開,水聲嘩啦啦的響。
謝沛然坐回床上,手指劃過謝嘉麟的微信頭像。
她想她知道那是誰的。
儘管不可置信,儘管不願相信。
但手指還是顫抖著,點下了電話按鈕。
鈴聲在三秒後斷掉,手機裡傳來沙啞的少年音:“喂……姐?”
她的聲音比想象中要平靜:“避孕套是你的?”
“嗯。”
承認得真乾脆啊。
謝嘉麟的聲音有些淡,但還是帶上了些許歉疚:“對不起,姐,我沒想到媽會注意到垃圾桶裡的東西,你放心,我會跟他們解釋的,你……”
“我很失望。”謝沛然平靜地打斷他,語氣裡沒有情緒。
“你根本——根本沒有聽進去我之前說的話。”
一句都沒有。
對麵安靜了幾秒鐘。
這幾秒的光景像一個小小的緩衝,但接下來的話依舊刺耳得讓人難過。
“這沒什麼吧?”謝嘉麟說,“我十八歲了,她也願意,在戀愛裡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姐,難道你跟媽一樣古板嗎?”
“如果我跟媽一樣古板……”謝沛然忽然很想笑,可惜笑不出來,笑是冷的,僵死在唇角。
“我現在就不會在外麵。”
如果她跟謝萍一樣古板,她就會在填誌願的時候捅破謝嘉麟的戀情。
這樣就不會被他們斥責不安好心,被辱罵不知羞恥。
不會被趕出家門。
死寂般的沉默,在半分鐘後才有了鬆動。
謝嘉麟的聲音重新帶上愧疚:“姐,對不起,我……”
謝沛然輕聲道:“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這些都是你個人的選擇,隻是我覺得你不負責任而已。”
“你很快就要上大學,到時候一切都會改變,我不知道在新的環境裡,你有沒有想過怎麼維係這段感情。”
她輕嘲一聲,話語帶笑:“我猜沒有。”
“……”
“如果你能想到這一層,你就不會冒險把女生帶回家裡來,不會那麼潦草,連垃圾也不扔。”
謝沛然輕道:“我甚至懷疑,你會談戀愛,隻是因為吊橋效應,因為複讀太辛苦,所以你需要一點娛樂。”
“姐,不是的。”
聽到這裡,謝嘉麟才忍不住打斷她,誠懇道:“我是真的喜歡她。”
“……”
“那麼,你的喜歡太輕浮了,謝嘉麟。”謝沛然的手指劃到掛斷按鈕下方,她已經沒有什麼想說的了。
“你可以繼續瞞著,也不必去跟爸媽解釋,反正——”
“我也不會再回去了。”
掛斷電話,謝沛然聽到浴室的水聲也停了下來,響起衣料摩擦的聲音。
後知後覺湧現的餓意,那點麵條早在剛才消耗殆儘,謝沛然拿起溫拂容的手機,按下指紋解鎖,想看一下外賣什麼時候到。
消息那裡有個小紅點,她徑自點開,想看看是不是商家發了信息。
一列的信息欄裡,謝沛然看到一個很眼熟的頭像。
不受控製般地點開。
浴室門在這個時候打開。
溫拂容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抬眼就看到謝沛然愣愣地坐在那裡,白色的手機光照著她淺色的瞳孔,裡麵像有珠光在晃。
他自然而然地問她:“外賣還有多久到?”
“挺久的。”謝沛然熄了屏幕,放下手機,唇角抿直。
她下了床,又走到廚房。
“沛然?”
溫拂容有些疑惑地叫她,一陣玻璃瓶相撞的聲音,謝沛然拿出了兩瓶酒來。
她安安靜靜坐了下來,拿出兩隻高腳杯,而後碎發捋到耳後,抬眼叫他:“先喝點酒吧。”
溫拂容怔了一下,不知她怎麼了:“你……還想喝嗎?可是現在沒有下酒菜,乾喝對腸胃不好……”
“沒事,我們喝慢點。”謝沛然自顧自倒了起來,聲音清冽得像濃度很高的酒。
她將杯子推到一邊,凝視著他的眼睛,輕道:“乾喝太無聊了。”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