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沛然是被微信鈴聲吵醒的。
睡眼惺忪,昨晚剛熬夜完成一個大作業,抓起手機就看見是謝萍的來電信息。
摁下接聽按鈕,立刻傳出女人狂喜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你趕緊回來幫你弟填誌願!”
“他高考成績出了——五百八十分!”
家裡從來沒有過這麼高的分數,之前的最高分就是她了。
所以今年回家回的格外的早。
回到家是謝嘉麟開的門,他比幾個月前瘦了很多,陰鬱的臉上難得帶了點笑影。
“姐。”謝嘉麟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低聲說:“之前跟你借的錢我現在還你。”
謝沛然在換鞋,頓了頓:“你哪裡來的錢?”
“爸媽和其他親戚獎勵的。”
也是。
他這個分數如果不挑專業,足可以上省內的末2。
家裡出了個211,說出去都讓人自豪。
謝德海特彆高興,招手叫謝沛然進了謝嘉麟的房間,房間裡的老式電腦開著,他點了支煙,眯著眼睛笑:“沛然,你過來看看,你弟能上什麼學校。”
“謝嘉麟,你有想去的專業嗎?”
謝沛然轉過臉來,對著謝嘉麟。
“沒有。”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既然沒有的話,那要麼就走熱門專業,但是熱門專業這個分上不了92,如果不追求專業,求穩的話,可以報三沂警官學院的提前批,現在的就業形式……”
“三沂警官學院?”謝德海皺著眉打斷她,嘴角耷拉下去:“那不是二本嗎?”
“你弟考了580分你讓他去讀二本?”
“……”
謝沛然的聲音冷下來:“爸,那是提前批,出來就有工作的,211的提前批可不止這個分。”
“但那可是二本——”謝德海把煙掐滅,語氣也微妙起來:“難道211出來就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啦?”
“還有。”他黑色的眼睛盯著謝沛然的臉,視線裡帶著警惕和打量:“既然那麼好,你當年為什麼不報?”
“……”
謝沛然忽然想起來當年她報誌願的時候,謝德海問她報了什麼,她說報了計算機。
謝德海怒氣衝衝地罵她為什麼報個冷門專業,怎麼不報土木。
土木隻在十幾年前是熱門專業。
她現在感覺到了和當時一模一樣難以忍受的心情。
極度的,極度的想要逃離現場。
但畢竟她長大了幾歲,畢竟現在是說謝嘉麟的事。
隻好忍了忍,繼續說:“我倒是想,誰讓男生和女生的分數不一樣。”
氛圍肉眼可見地僵了下來,一直安靜的謝嘉麟終於出聲打破這片死寂:“我困了,爸,下次再聊吧。”
謝德海看了看他,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了出去。
等謝德海走了,房間裡隻剩下他和謝沛然,他才終於說了實話:“姐,我想報廣州的學校。”
“廣州?”謝沛然想了一下,“廣州很多學校可以選,大城市發展機會也多……”
“不是。”他猶豫了下,抿著唇說:“我談了女朋友。”
“……”
“她是藝術生,已經過了星海的校考,最後大概率也是去那裡。”
“……”
謝沛然撩眼看他:“所以你想報什麼學校?”
說完她自己也笑,猜到了他看的學校:“廣警?星海旁邊那個。”
“爸媽會很不高興的。”謝沛然輕聲道,“都是警官學院,你不選本地的,跑到廣州去。”
“我成年了,姐。”謝嘉麟黑色的眼睛對著她,眼底沉澱下來一點冷冰冰的情緒:“他們管不了我了。”
“那你自己做決定吧。”
本來就沒睡夠,匆匆忙忙趕回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被拉進來討論。
謝沛然現在隻覺得很疲憊,隻想拉開房門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又想起了溫拂容。
也許是因為謝嘉麟的這個行為,隱隱和溫拂容有所重合。
也許是因為剛被謝德海質疑了一頓,耳邊充斥著剛才的聲音。
她莫名就有點想念溫拂容。
然後想到更多。
頓了頓,謝沛然又走了回去。
“複讀的時候談的?”
謝嘉麟抬起頭,微微詫異她會回來:“是。”
“談多久了?”
“八個多月了。”
謝沛然點點頭,認真地和他說——僅此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你要負起責任來的,謝嘉麟,如果真的決定要好好對待這份感情,你不能隻想到眼前,未來那麼多變數你要做好規劃。”
“我不是不想你報廣州的學校,就算你報廣警我覺得也挺好的,我說這些是完全針對你的戀愛——你已經成年了。”
“十八歲,風華正茂,擁有無限可能,你要想的長遠,考慮清楚,因為從現在開始——”
“你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會有另一個人的影子。”
你不再是一個人走在路上。
*
出誌願結果的那一天謝沛然不在家。
她照舊去了咖啡店幫忙,溫拂容卻不在店裡,隻有溫馨兒在。
溫馨兒笑容如常:“他今天和他爸出去了。”
謝沛然頓了頓,轉而笑顏如花:“那太好了,今天店裡隻有我和阿姨在。”
有時候,淡忘才是更加溫柔的報複。
“阿姨還喝酒嗎?”
謝沛然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雞尾酒,眨了下眼睛,笑得俏皮:“小酌一杯?”
溫馨兒顯然怔了一下,隨即笑道:“剛戒酒呢。”
“沛然,一旦喝酒就很容易上頭,所以,不到難過的時候最好不要碰酒。”
溫馨兒伸手將頭發捋到而後,陽光濾過門前的簾子,投下一塊小小的光斑在她眼下,肌膚呈現透明般的光澤。
她仰起臉,笑得溫柔又驕矜:“一定要喝的話,阿姨給你調一杯度數低點的。”
今天客人少,才到傍晚溫馨兒就讓她早點回去,說女孩子不要太晚回家,尤其不要一個人走夜路。
謝沛然沒有拒絕,但推開門回到家時,家裡的氛圍卻顯見的冷清。
謝萍坐在沙發上,有些冷漠地看著她,謝沛然唇角的笑在這樣冰冷的注視下,立刻消散了。
她忽然想起來,今天出誌願結果。
“你為什麼讓你弟填廣州警官學院?”謝萍壓著火氣,問她。
“……”
謝沛然關上門,耐心道:“我沒乾擾他填誌願。”
謝萍抬高了音調:“你是不是就見不得你弟好!嫉妒他考的高是嗎?!”
“……”
“我再說一次——”她冷冷地看過去,口吻出奇的冷靜:“我沒有乾擾他填誌願。”
“你沒乾擾他,他為什麼報這個學校?”謝萍站起來,怒氣衝衝地質問她:“還狡辯,撒謊!”
“你爸都跟我說了,當時在房間裡你就讓他報警官學院,你弟都沒說要報什麼!”
“那是因為他——”
後麵幾個字消了音。
謝嘉麟沒有告訴他們談戀愛的事情。
隻告訴了她一個人。
“……”
謝沛然深深地歎了口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打算閉上嘴,走回自己的房間。
沒關係的,誌願結果已經出來了,就算謝德海謝萍不滿意,他們也無可奈何。
也就氣幾天。
她抬起步子,正打算回去,又被謝萍一把拉住。
啪——
臉上是一道鮮紅的掌印。
大腦一片空白。
連血液都凝固。
謝沛然驀然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女人,看向她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斜飛入鬢的眉毛。
謝萍憤恨地盯著她。
憤怒的,厭惡的,恨不得她去死的,前所未有陌生的眼神。
“你要讓你弟跟你一樣爛是吧?”
謝萍鬆開死死鉗住她的手,轉身去了她房間裡,把一個透明塑料袋扔在地上。
謝沛然低了眼去看,那是一個避孕套。
然後謝萍又把她的包扔出來,東西劈裡啪啦掉了一地,裡麵有一盒全新的,沒有開過的避孕套。
謝沛然麵無表情地抬起頭來:“不是我的。”
謝萍氣笑了,指著她的臉“呸”了一聲:“從你包裡翻出來的,還嘴硬!”
“我沒用過。”
但她確實準備了。
“沒結婚就跟彆的男人睡,還是你主動準備的東西——”謝萍的聲音尖得厲害,“你跟免費的雞有什麼區彆!”
“……”
全身被針紮了一般的痛。
沒有——沒有一個女兒能忍受親生母親這麼說自己。
耳邊是一陣強烈的鳴聲,惡心感拚命上湧,她幾乎難以忍耐這股想吐的感覺。
謝沛然抽身後退。
她斂下眉眼。
摸到門邊的把手。
陽台的光踱進來,大片的暖色融在左臉上,勾出冷淡的眉眼,刀鋒一般的線條。
“我不會再回來了。”
風卷殘雲,稀薄微弱的聲音被門關的聲音吞噬殆儘。
她毫不留戀地大步走了出去。
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
溫拂容回來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他低頭一看,發現是溫馨兒的信息。
她今晚和朋友出去玩,在桌上給他留了飯。
他一邊看,一邊推門,那邊還在輸入中……
warm:【對了,沛然說她要來家裡……】
推開門,眼前一片黑暗,手機掉了下去。
天旋地轉之間,溫拂容的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角。
肩膀被人鉗製著,氣聲悠長。
“噓。”
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熟悉的,夾雜著他最愛的清淡氣息。
在鼻尖湧動,纏繞。
久久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