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得突然又突兀，時間和呼吸都停滯。
有那麼一兩秒的光景，謝沛然隻能看見他潑墨似的眼睛。
墨似的眸色，黑曜石般的光澤，卻柔軟。
濕漉漉得像冬末春初的下雨天。
輕柔而微涼的雨絲拂麵而來，讓人迷醉。
……雨天？
謝沛然愣了一秒，對麵卻迅速地錯開了眼，低下羽睫，讓人看不清裡麵的情緒。
又過兩秒，她收拾好思緒，溫拂容恰好抬起頭來，黑亮的羽睫上抬，安靜而拘謹的眼眸，總讓她以為剛才那濕漉漉的神情是錯覺。
“謝同學有什麼事嗎？”他輕聲道。
“嗯，是有點事。”謝沛然的唇角微揚，坐下來，從袋子裡拿出兩杯奶茶。
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一杯推到對麵。
溫拂容沒有動，他仍舊看過來。
謝沛然輕笑道：“請你喝，學委。”
這是完全按照他的喜好點的奶茶，朋友圈背調後的結果。
求人辦事，點些東西才好聊天。
當然，這也是個試探態度的好方法。
溫拂容低了眼，看清杯身上的標簽，沒有拒絕，也沒有動。
猶豫而遲疑的態度。
但總歸沒有拒絕。
於是謝沛然勾了唇，雙手交疊支起下巴，聲音慢道：“學委，我這段時間都挺忙的，實在沒時間去上學校的課，所以……”
“你想讓我幫忙代簽嗎？”
溫拂容忽而抬起了眼，聲音輕而柔道。
這畢竟是很容易猜到的事情，謝沛然不奇怪他會知道。
所以就點點頭，繼續說：“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畢竟不熟，又有風險，成年人的世界總要講究利益交換。
儘管，儘管她是真的舍不得錢。
頓了下，她才說：“作為交換，我請你吃一個月的飯吧。”
話音剛落，溫拂容就微微張唇，聲音微弱：“不……”
她沒有聽見後麵那個字。
“不行？”謝沛然擰了眉。
不行嗎？
難道剛才的不接也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謝沛然立即放了手，傾身向前，想拉近一點距離，繼續加碼。
對麵人卻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像一隻弓起身子的白色小貓，黑色的眼睛略帶緊張地看著她。
謝沛然不得不退回去一點，然後說：“可以折現，折400可以嗎？”
“不……”
400都不行？
眉頭皺得更深了。
是剛正不阿堅貞不屈還是覺得不夠？
謝沛然拿不準，前者使人頭疼，後者使人肉疼。
起碼肉疼還能緩解，頭疼才是無計可施。
她隻能忍痛繼續加碼：“400不行的話，500？”
這回連“不”字都沒有了。
溫拂容愣了一秒，眼睛稍稍睜得大了些，看著她一副難過的樣子。
然後唇角小幅度地翹了起來。
撲哧。
謝沛然順著聲響看過去，看見吸管戳進杯蓋，液體順著吸管上滑，他小口抿著。
緊攏的眉頭因甜食而舒展。
唇角微揚，笑起來乖得不可思議。
紅的唇，白的膚，黑色的眼睛看著她，像要糖的孩子。
……但不要糖，要錢。
她一下子從美色中抽身而出，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叮叮咚咚，碎了一地。
隻好垂頭歎氣，坐了回去。
對麵卻忽然叫她：“謝沛然。”
她驀然抬起頭來：“嗯？”
恰對上一雙漾著笑意的眼睛，認真地看她，輕道：“我剛才說的是，不用。”
“不用給錢，我也可以幫忙的。”
溫拂容放下奶茶，輕笑：“畢竟，學委的職責，就是輔助同學們學習。”
他說完，謝沛然側了下臉，就看見一抹掩映的紅，藏在黑色碎發下的，溫拂容的耳朵尖悄然紅了起來。
白皙細膩的皮膚暈上水蜜桃尖尖上的那一抹緋紅。
她怔然。
撒謊？
溫拂容低下頭，心想。
是啊，撒謊。
因為他想做學委完全是因為——這樣可以光明正大叫她的名字。
而且，總會有回應。
……
解決完代簽的事情，謝沛然就借口離開了，她還有實驗室的事情要忙。
溫拂容輕輕地“嗯”了一聲，看著她的背影離開，風風火火，一路小跑進了電梯。
手機還在響，是麻小輝那廝。
麻小輝：【兄弟，約會得怎麼樣啊？】
麻小輝：【去了這麼久都沒回來，你又是個語死早，不會都是謝美女在找話題吧？】
他低頭看著，按了上一條消息回複：彆瞎說，她隻是有事來找我幫忙。
麻小輝：【噢，這樣，那你給我帶個飯吧，爹】
下午沒有課，他幫麻小輝打了飯，慢慢地踱步回到宿舍。
一進門，麻小輝就摘了耳機，乳燕投林般撲了過來：“爺的飯！香死我了！”
注意到溫拂容手裡的奶茶，他毫不客氣地想拿過來喝一口，在男生寢室裡這種事情見怪不怪，都是這裡蹭一點，那裡來一口。
但溫拂容這回抓得很緊，他拉了拉，紋絲不動。
隻好嬉皮笑臉地靠過去：“學委，給我來一口唄，我都好久沒喝奶茶了。”
往常溫拂容都不會拒絕他，溫拂容是這層出了名的好脾氣，幫忙帶飯打掃衛生，還有代簽答到，很少拒絕。
私底下大家都管他叫容媽媽了，跟母親一樣，溫暖，貼心貼肺，提起來就熱淚盈眶。
但這次，他拒絕得很快：“要喝自己買。”
溫拂容扒開他，往宿舍裡麵走，走到自己的座位，把奶茶放下。
被老好人拒絕的滋味不好受，麻小輝又湊過來：“乾嘛呀，一口都不行。”
溫拂容難得帶了點玩笑回敬他：“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麻小輝沒再堅持，回到座位上開始大快朵頤，乾飯乾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的奶茶哪來的？”
“謝美女送的？”
溫拂容沒有回他，他看著桌上那杯奶茶，還在回想剛才的畫麵。
女孩坐在對麵，紮不上去的碎發垂在眼角，她的眼角很翹，尾端是個漂亮淩厲的鉤子，目光專注地投在他身上，帶著對待陌生人的友好和禮貌。
一點都沒認出他來。
溫拂容輕笑一聲，感覺到手心濡濕的汗，剛才一直在出汗。
幸好她點了奶茶
他也就能夠低著頭，裝作專心喝飲料的樣子，掩飾眼中的慌張和不安。
“學——委——”
麻小輝的聲音在耳邊無限放大，溫拂容轉過頭來，對上他探究的眼神。
麻小輝順嘴一問：“你喜歡謝美女啊？”
他眨了眨眼睛，又輕又慢地，點了下頭。
喜歡。
還是喜歡。
麻小輝震驚地看著他，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炸出一個暴雷。
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他正要追問：“你——”
溫拂容：“你剛剛說什麼？”
麻小輝及時刹車，卡殼，有點懵：“啊？你剛才沒聽清我說什麼？”
溫拂容喝掉最後一口奶茶，把筆記本電腦開了，屏幕光照在臉上，他這才轉過去笑著說：“我剛才以為你要幫我寫論文呢，明天就要交了。”
“去你的。”麻小輝無語了，剛才還以為能吃到瓜。
他利落地回到位置上，把頁麵切到WPS，點擊建立空白文檔：“你不說，我都忘了。”
嗯。忘了最好。
溫拂容加上引用文獻的下標，心思卻神遊天外，在想……
在想，還是先彆說出來吧。
他垂下眼睫，這樣就很好了。
至少還有交集。
*
“丫的我們學委惡心死了！”
吳妙大力地推開寢室門，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開始大倒苦水。
她沒想到謝沛然居然能成事，聽了她的話也蠢蠢欲動起來，想找自己班學委幫忙代簽。
結果，沒想到他們學委不僅平日裡消極怠工，請他喝杯奶茶，他還想入非非，把吳妙惡心得夠嗆。
“我喜歡的是我crush那樣，有腹肌，會彈吉他的好不好！”
罵罵咧咧說完一大通後，吳妙看向還在敲鍵盤的謝沛然，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目光倒是從未移開過屏幕，上麵一行行黑中帶紅的代碼，看著就讓人頭大。
她應該從早上起來就沒離開過電腦，把上午的課都曠完了。
畢竟計設校賽在四月中旬，都沒幾天時間了。
吳妙羨慕地歎了口氣：“果然人和人還是不一樣的，還是你們學委好心。”
這句謝沛然聽到了，微微點了下頭。
非常同意，畢竟沒收她一分錢。
看來他們學委還算好說話的。
手指按下F9，她看著屏幕上彈出的小黑框，編譯成功，運行成功。
一早上的功夫都沒白費，她向後伸了個懶腰，心情大好。
要不再請學委喝杯奶茶吧？
平時摳摳搜搜，請人吃東西真是她表達感謝的頂配方式了。
思緒在腦海裡轉了轉，她撈起一旁的手機，剛想點開微信，上麵就彈出一條條消息。
還是班群的。
騰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點進去，裡麵是一串名單。
李老師：@許同舟@肖萊@韓江雪@王大錘@柳成風@霍慶華@蘇見青@蔣瘋@陳浪@謝沛然，請以上這些同學，下午四點半到明德樓301，收到請回複。
李老師……哪個李老師？
謝沛然看著消息陷入沉思，所有課都隻去第一節和最後一節的人，哪裡記得老師姓什麼。
大腦在瘋狂搜索信息庫，搜到一半，手機又響了一聲。
她低頭看著溫拂容發出來的消息，愣住，大腦停止搜索。
那裡隻有簡潔明了的一句話，像給死刑犯判死時那聲短促的槍響。
——“抱歉，老師發現代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