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蝴蝶骨 北有枇杷 4669 字 3個月前

周湘雲瘋了一樣跑過去,踹開門。

就這樣,房間裡肮臟沆瀣的一幕赤裸裸地攤開在她麵前。

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她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人。

周湘雲舉起架子上的花瓶,照著床上的人狠狠砸下去。

她手腕上的血不住地滴下來,滴在程烈的臉上。

程烈看著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花瓶直接敲碎在他頭上,鮮血四濺。

他探了探他的脈搏,沒死,暈了過去。

周湘雲雙眼無神地看著程烈。

程烈翻身下床,抓著她的胳膊,把剩餘的碎片從她手裡摳出來,她攥的手都僵了,渾身都是僵直的。

“你是不是瘋了?”

“我是。”周湘雲後退兩步。“我早就瘋了。”

他的臉在她眼前不斷幻化,幻化,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稚嫩。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連哭聲都是無力的。抽抽噎噎,像個受了傷的孩子,蹲下身,抱住頭。

程烈站在她麵前,試圖體會她的感受。

他再次感受到了她的悲傷,他被這種劇烈的悲傷所震撼。

“周湘雲。”他啞著嗓子說不出話。

他突然蹲下身,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我一直想救你...”周湘雲含混不清地說。她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巨大的痛苦已經將她淹沒。

“可每次好像都害了你。”

程烈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一陣心悸。

他抱起周湘雲,踉蹌地跑向院中的車。

油門已經踩到了底,跑車穿行在北京的夜色中,發出轟鳴。

周湘雲望著越來越近的霓虹燈光,漸漸恢複了一些意識。

她聲音很微弱,氣息短促:“不要去醫院。”

程烈咬著牙,眉頭緊鎖,根本不理她。

他撥通了閻洪生的電話,“不想讓江南下死在你那的話,就趕緊叫120。”

閻洪生正在飲茶,聽聞此言,大吃一驚,剛欲問怎麼回事,程烈卻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是江南下?”

程烈仍是不說話,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泛白。

“我剛才沒有認出他來。”周湘雲自說自話。

“不過認出來照樣打爆他的頭”周湘雲很平靜地笑笑。

程烈朝窗外咳出一口血沫。

“我真的不去醫院。”周湘雲勉強將眼睛睜開些,強打著精神。

“你聽聽我的話。”她的語氣中帶了一絲哀求。

車裡又安靜了好一會,隻有單調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循環播放。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烈問

“去哪?”

周湘雲歪頭端詳他的側臉,露出一個迷迷茫茫的微笑,“去我的秘密基地。”

周湘雲的秘密基地其實是一個四合院。

是她爺爺留給她的遺產。

隻有她有鑰匙,連她父母都沒有。

平時她很少來住,隻是閒置在這裡,裡麵所有的擺設都還是她爺爺奶奶生前的樣子。

她總覺得,即便人死了,也不應該被忘掉。

周湘雲帶著程烈走進院子裡,她指著院中的海棠,對程烈說:“這個,是我爺爺奶奶結婚的時候,他們兩個一同植的。”

她的臉上浮現出有些哀傷的神色,“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進屋吧。”程烈說。

周湘雲把程烈安置在自己的臥室,這間臥室,是她童年和少女時代的臥房,自從爺爺奶奶去世之後,她再也沒有來住過。

這間臥室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她親手布置,白色的窗紗,碎花的被罩、牆上貼著的搖滾歌手海報、角落裡落了灰的鋼琴。

程烈插著兜,站定在照片牆前方。

每一張照片裡的周湘雲都透著無憂無慮的笑容,有她過生日時跟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父母的合影,還有她和同學們去頤和園踏青的照片,還有她在未名湖邊看書的照片。

程烈努力回想著自己在她這個年紀時在做什麼,想了半天,投降般地放棄。

“過來,給你消毒。”

他拉過周湘雲,打開從車裡拿下來的黑袋子。裡麵是滿滿當當的醫療用品。

“你還隨身攜帶這些呀?”周湘雲感歎道。

“習慣了的話,你也會的。”程烈熟練地幫她處理額角和手上的傷口。

“你經常受傷嗎?”

程烈沉默了一會,嗯了一聲。

“家常便飯。”

周湘雲嘶了一聲,“有點疼。”她眨眨眼。

其實是有點想哭,但又不太想再當著他麵前哭。

程烈的手放輕了些,但還是揶揄她“這才哪到哪。”

“好了。”

他給她貼好膠帶。

周湘雲點了點頭:“好,謝謝你。”

低頭的時候,外套滑下去,露出胸前的吻痕和七零八落的內衣。

“唉。”周湘雲也沒有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拉上衣服,隻是歎了口氣,哂笑道“咱倆半斤八兩。”

程烈拉開衣櫃,從裡麵隨手拽出一件衣服,扔到床上。

“睡覺吧。”

周湘雲拎起他扔過來的衣服,展開一看,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她高中時候的睡衣,上麵甚至還印著史努比。

換好衣服洗了澡,他已經不知去向。

周湘雲順著窗望出去,看見程烈站在海棠樹下抽煙。

火星明滅,影影幢幢。

她推開門,腳步不受控製地走向他,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停住。

程烈聽見她過來了,掐滅了煙。

“還不睡?”

“睡不著。”

程烈又不說話了。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睡不著?”

“你為什麼睡不著?”

周湘雲低下頭,上前一步,一頭紮進他懷裡。

“程烈,我一想到你是這麼難過,我就好痛苦。”

程烈的呼吸幾乎停滯。

有多少年了,他像個渣滓遊走在社會的邊緣,人們或帶著唾棄,或帶著鄙夷,或帶著同情看待他。

程烈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可如今聽到她的話還是在他心上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周湘雲輕撫著他的臉,“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對你才好。”

“周湘雲,我不值得。”

程烈年輕的臉瘦削分明,目光幽幽。

他冷靜又冷漠,憂鬱又放浪。

“我曾經有個暗戀的男孩子,那時候我總是想象,假如他在我身邊,那我恨不得他受點小傷,這樣我就可以翹課飛奔過去日日夜夜照顧他,向他證明我的愛。”

“是不是有些好笑?”周湘雲問。

“還好。”

“後來我又想,不行,我舍不得,是不是很幼稚?”周湘雲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冷,回屋吧。”

“再聊一會行不行?”

程烈注視她半晌,自然地脫下外套,給她裹上。

周湘雲縮在他懷裡,安心地靠在他胸前,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你上學的時候有喜歡的人嗎?”

“我沒怎麼上過學。”程烈說。

“高中呢?高中總讀過吧?”

“讀到高二。”

“學習怎麼樣?”

“不怎麼樣。”程烈笑了。

“當時有沒有特想去的大學?”周湘雲好奇。

“有。”程烈想了想,“高二過了招飛的體檢。”

“那為什麼不考?”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程烈感覺周湘雲手有些涼,一邊攥著她的手,一邊邁開步子往屋裡走,“回屋吧。”

“沒有錢?還是怎麼了?”

周湘雲拿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不問出來不罷休。

“算是。”

“好吧。”

周湘雲甩開他的手,眉頭微微皺起,情緒有些低沉。

“不舒服?”

“不是。”周湘雲勉強地笑了笑。“梁虹呢?我記得在鎮海時,趙剛說過,你們之前就在一起。”

“她啊”程烈想了想,說“是啊。”

“她也是個可憐人。”

“嗬嗬,你也挺可憐。”

“你什麼意思?”周湘雲奇怪地看向程烈。

“她給陳行止當情人這麼多年。”

“對。”周湘雲恍然大悟似的,眼睛微微泛起柔和的亮光。

“腦子撞傻了?”

周湘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有想到這。”

“隻是單純覺得她有點可憐。”

程烈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我都能想象到你當初上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周湘雲帶著一絲了然的神氣,嘴角微微抿起。

“什麼樣子的?”

周湘雲盯著他的眉眼,仔仔細細地看,但笑不語。

程烈不自然地彆過頭,垂下眼。

周湘雲一邊用那種泛著光的目光追逐著他,一邊又歎了口氣“好了,睡覺吧。”

周湘雲一宿沒睡。

她睡不著。

睜著眼睛到天亮。

曙光初現的時候,她披衣下床,去敲程烈的房門。

“我們談談吧。”

半天沒人應聲。

周湘雲擰了一下門把手,門沒鎖,吱呀一聲打開。

程烈光著膀子,仰麵躺在床上,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

雙眼無神。

身下的床單被汗水浸透了。

“程烈!”

周湘雲喊他,沒有一點反應。

她一個箭步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劇烈搖晃。

程烈好像稍稍有了些反應,側臉看過去。

“是你啊。”

他想要歎氣,卻猛咳出聲,眉骨在凹陷的眼眶上高高地聳起,下頦緊繃,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嗓子裡發出斷斷續續的氣喘聲,整個人顯出灰敗的神態。

“你——”

程烈顫栗著,將臉埋進另一側的枕頭裡。

“拜托,沒什麼事的話,先出去吧。”

周湘雲皺起眉,一邊蘸濕了毛巾 ,一邊給他輕柔地擦著臉。

“讓你死在這嗎?”

程烈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半是諷刺半是喟歎的嗤笑。

“你知道我吃的什麼藥嗎?”

周湘雲手上的動作稍頓。

她想起昨天夜裡江南下床頭打翻的藥瓶,心頭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微微搖了搖頭,克製住不住抖動的手指,仍然仔仔細細擦拭著他的前額。

“你在吸毒嗎?”

“嗬...”

程烈胸中這口氣終於歎了出來。

“沒那麼變態,隻是一些...助興的。”

周湘雲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折騰了一宿嗎?”

“嗯啊”

程烈慢慢撐起身體,靠在床頭,看起來虛弱萬分。

“為什麼不找我?”

“找你?”

周湘雲緊抿著嘴。

“找你乾什麼。”程烈像是自言自語。

“畜生。”周湘雲氣的連嘴唇都微微抖動起來,發絲隨著動作顫了又顫,飄過程烈的手心。

“啊”程烈啞然失笑“我是。”

“沒說你,我說江南下。”

程烈看著她氣憤的樣子,“罵得好。”他笑笑。

“你乾嘛要——”

周湘雲看了他一臉的雲淡風輕,突然又是一陣莫名的難過。

她仰著臉,努力讓自己的淚不要掉出來。

“你剛才說,要和我談什麼?”

周湘雲擺了擺手,“算了,沒什麼。”

她仍是用那雙明亮又清澈的眼睛看著他,隻是目光中又添了一絲憂鬱。

“你記不記得...”

周湘雲試圖再說些什麼,可程烈已經疲憊地闔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