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蝴蝶骨 北有枇杷 3916 字 3個月前

程烈其實是在等著她說些什麼,他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麼,隻是一種不容忽視的期待煩惱著他。

但看周湘雲幾次欲言又止,他又不願意再追問。

周湘雲在程烈床前坐了一會,看他也沒有要跟自己說話的意思。於是隻好默默地垂著臉,那哀切的目光自下而上地傾投過去,又慌亂地避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烈突然說:“你說,你想救我,是什麼意思?”

周湘雲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知所措,雙手交疊在一起,絞著泛白的手指。

她想起很多年前。

她經常會選擇性地忘記一些帶給過她痛苦的事情,就比如她其實並不是第一次去鎮海,在今年之前,至少二十年前,她還是個幾歲孩子的時候,已經來過鎮海了。

那時她跟著姥姥回蘇州探親,餘老太太家在解放前曾經是蘇州有名的大家族,父親因為看不慣國民政府官場傾軋,社會黑暗,辭官回鄉辦學,家族裡的年輕人後來都走上了進步的道路,她姥姥十五歲就跟著姐姐奔赴延安,這一離開就是半生,故鄉人事鬥轉星移,鄉音無改鬢毛衰。

家族裡留在蘇州的那一支仍住在老宅裡,隻不過周圍都已經改造成了極具煙火氣的鬨市。

周湘雲跟著在蘇州住了一周,一次跟保姆上街買菜的功夫,她被市場裡的雜耍攤吸引,等到保姆喊她的時候,周湘雲已經淹沒在了人海裡。

年幼的周湘雲被人群擁擠著走到了一條小巷子裡,遇到了一個婦人。婦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嘴上說帶著她回家,卻直接將她拉上了一輛汽車。

周湘雲看著車子帶著她駛向離家越來越遠的地方,她害怕極了,拉住婦人的袖口,但和藹可親的婦人突然變了一張臉,變得十分凶狠,瞪著一雙眼睛,兩隻手狠狠地拉住周湘雲,惡狠狠地威脅周湘雲不準哭。

她們在鎮海下了車。

婦人把周湘雲帶到了一個彌漫著腥臭味兒的小旅館裡,她隻記得那裡有一條長長的走廊,長年見不到陽光,昏黃的燈光總是一閃一閃的,地磚上粘著黑黢黢的穢物。

婦人把她反鎖在房間裡,離開辦事。

周湘雲蜷縮在角落,放聲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從隔壁傳來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彆哭了!”

周湘雲癟癟嘴,抽噎了幾聲,又哇的一聲哭出來。

隔壁沒了聲響,半天,敲門聲響起。

周湘雲縮在床角,哭聲更大了些。

敲門聲持續了五六分鐘漸漸停息,又過了一會兒,鎖眼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哢嗒一聲。

門開了。

一個高個子男孩站在她麵前。

男孩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堪堪遮住腳腕手腕,頂著一頭亂糟糟雞窩似的頭發,睡眼惺忪,臉上帶著被吵醒的怒氣,手裡還攥著一根折彎的鐵絲。

周湘雲看見有人進來,哭的更慘烈了。

男孩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隻有一個奶娃娃縮在角落裡,哭的滿臉都是鼻涕泡,無奈地原地轉了兩圈,撓撓頭,蹲下來,“你爸媽呢?”

“不——知道——哇——”

“那誰帶你來這的?”

“不知道——哇——”

男孩遲疑地站起身,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又問道:“你家在哪裡?”

這時候周湘雲哭聲漸漸停下來,磕磕絆絆地說:“貝——京。”

男孩一邊看著她穿著的那身漂亮的毛呢套裙,精致的裝裱著蝴蝶結的小皮鞋,一邊試探地說:“北京?”

“貝—嗝呃—京。”

“你叫什麼名字?”

周湘雲抹抹眼淚,嘟囔著說:“嬌——嬌。”

男孩眼睛閃了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一咬牙一跺腳,把她抱起來。

“不許哭!”他皺起眉,凶巴巴地指了指她的鼻子。

周湘雲嚇得一下子閉上嘴巴,不停地抽噎,紅紅的兔子似的的眼睛裡透著驚懼。

男孩抱著周湘雲,機警地趁著旅館老板打瞌睡的功夫,迅速離開了這裡。

他從小走街串巷討生活,很熟悉這附近的每一條街道,拖著周湘雲七拐八拐,最後拐進了一個老房子。

家裡沒有人,男孩本想把周湘雲放下來,結果發現懷裡的小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一隻手還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

男孩隻好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出去之前,還貼心地給她蓋好了被子。

梁虹大笑著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男孩坐在院子裡默默地削著塊木頭。

“乾嘛呢?程烈!”

程烈抬頭看見是她,笑了笑。“削個小玩意兒。”

“給我的?”梁虹走到他身邊坐下來。她跟他的粗糙不一樣,她穿著最時興的吊帶露臍裝,低腰牛仔褲,雖然都是一些從市場上淘來的便宜貨,但她穿出了一種出水芙蓉的青春感。

“給小孩兒的。”

“什麼小孩?”梁虹愣道。

程烈起身,拉著她走到臥室門口,輕輕推開門。

“喏,就這個。”

梁虹睜大了眼。“哪來的這麼小的小孩?”

“撿的。”

“撿的?”梁虹不信。

“真是撿的,不止這樣。”程烈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我懷疑,是被拐兒童。”

梁虹深吸了口氣,兩個少年的神色都變得嚴肅起來。

“那怎麼辦?報警?”梁虹躡手躡腳走到床前,看著床上的小女娃娃。

“哇”她忍不住歎道“她穿的都是名牌貨!”

程烈湊過去,“你還認識名牌啊?”

“買不起還沒見過嗎!”梁虹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她那個圍巾標,和我在雜誌上看著的一模一樣!”

“什麼牌子?”

“好像叫迪什麼,迪敖——迪熬——迪,還是什麼,記不得了,反正是個牌子。”

程烈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我問她,她說是從北京來的。”

“沒聽錯吧?”

“嗯。”

“不會真是被拐賣的吧?”梁虹說,“最近奶奶天天都把小青帶在身邊,說是咱們這一片最近特彆多拐小孩的。”

程烈點頭:“我感覺像。”

兩個人正竊竊私語間,周湘雲醒了過來,看了看周圍更加陌生的環境,又哭了起來。

哭聲把程虹嚇了一跳,她從抽屜裡拿了塊糖球,朝周湘雲走過去。“你彆哭啦,姐姐給你糖吃。”

周湘雲看著她的笑眼,小手慢慢伸出來,接過了糖球,剝開糖紙,放進嘴裡。

“嘿,真的好可愛。”程虹喜歡的不得了,又拿毛巾給她擦手擦臉,“你看你,像個小花貓一樣。”

周湘雲臉上的灰被擦淨,露出奶呼呼的臉蛋。

“你一定餓了吧?”程虹說著,指揮程烈到廚房裡取來了糯米糕,“吃吧!”她掰成小塊小口小口喂程湘雲。

吃飽喝足,周湘雲好像膽子大了些,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一會看看程烈,一會看看梁虹。

“咱們得去報警。”程烈說道。

梁虹完全支持,“人販子真不是東西。”她氣憤道,“拐賣小孩算什麼本事。”

程烈和梁虹一起帶著周湘雲去了街道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一開始還沒當回事,直到聽完整個過程,神色才變得凝重起來,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又拿出照片比對了半天。

然後拍了拍程烈的肩膀,“小夥子,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原來早在一周前,全省的公安局、派出所就都接到了電話,說是蘇州市裡走丟了個孩子,其實每年這種案件很多,隻不過這孩子的身份較為不尋常。

民警說:“我已經聯係了市局,這孩子的家裡人正在往這邊趕,你們倆先彆走,咱們做個筆錄。”

程烈和梁虹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周湘雲的父母正在蘇州,接到消息喜極而泣,馬不停蹄地驅車趕往鎮海。

等到了派出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程烈和梁虹正哄著周湘雲吃東西,楊之潔哭著走過去,一把抱住女兒。

“嬌嬌!”

周前也快步走上前,把母女倆擁在懷裡。

周湘雲見到爸爸媽媽,突然癟癟嘴,終於大哭了起來。

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梁虹和程烈站在旁邊看著這激動人心的一幕,他們倆都是從小就沒了父母的人,從沒有感受過父母之愛,如今這種愛好像有了具象化的體現,一時間,竟然心中有些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感傷和酸澀。

等到情緒終於平複一些之後,周前和楊之潔向民警不停地道謝,民警大叔指了指程烈和梁虹

“多虧這倆孩子了 !”

周前和楊之潔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程烈和梁虹。

大概是十幾歲的年紀,挺拔的身姿中透著少年的稚氣未脫和清澈氣質。

“謝謝你們。”周前走上去和兩個人鄭重地握手。

程烈笑笑,眼睛溫和地抬起,毫不扭捏地伸出手,與他緊緊握在一起。

楊之潔提出一定要給他們兩個答謝。

“我們當初說了,隻要誰能幫我們找到孩子,一定重謝,這些錢隻是為人父母的一點心意,請你們務必要收下。”

五十萬的數額,對程烈和周湘雲簡直是天文數字。

梁虹的眼睛亮了起來,五十萬,她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錢,都夠買鎮海兩棟樓了,有了五十萬,奶奶就再也不用出去滿街撿破爛,程烈就不用再去工地給人家扛磚頭,她也可以買雜誌上的衣服了,梁虹腦子轉個不停,可是瞅瞅程烈,又不好意思說什麼。

隻一個眼神,程烈就懂她什麼意思了。

可他隻是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容“不用了,我們不是為了拿錢才報警的。”

程烈的雙眼極漂亮,明亮有神,又帶有一種獨屬於少年人的誠懇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