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一位富商臨死前送給她的,梁虹陪伴了老頭最後一段日子。老頭年輕的時候靠原配起家,中年得勢後一腳踹了原配,找了不知道多少個小三小四小五,最後搞得原配抑鬱而終,幾個兒子跟他眾叛親離。
找梁虹的原因使人發笑,據說是因為梁虹長得最像他的發妻。
因此也對她算是夠意思,死後把這套核心地段的四合院送給了她。
梁虹想,圖錢的得到錢,圖名的得到名,隻有圖感情是死路一條。不禁生出一些兔死狐悲的淒愴。
但也隻是瞬間,很快她又找到了一個更大的倚傍。
是一個家世頗有淵源的年輕男人,叫陳行止,沒有家室,對她要求不高,能提供情緒價值,帶出去有麵子,就夠了。
既不在乎她跟過誰,也不在乎她還跟著誰。
重點是肯乾臟活兒。
陳行止生意涉及到的範圍又廣又雜,梁虹負責的部分又精又專,就是財務和社交。
這麼多年,梁虹跟陳行止學到了不少東西,他也帶她見識到了跟之前又是完全不一樣的世麵。
之前的香港老頭是有錢,可梁虹是跟了陳行止才知道,錢有時候也沒那麼值錢。
港男富二代就是在交際場搭上的,陳行止知道這件事,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提醒她,各取所需可以,趁早死了想金盆洗手的心。
梁虹知道陳行止是什麼意思。
搭上誰,也不過是為了方便他談生意。
梁虹隱約知道陳行止好像有一個未婚妻,至於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通通不清楚。
大概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梁虹想,像他們這種人,什麼人能結婚,什麼人隻是玩玩,心裡就跟明鏡一樣。
一邊可以有未婚妻,一邊又可以和其他女人在床上百般溫存,說起情話來信手拈來。
當然她就屬於那個“其他女人”之一。
如果不是沒人比梁虹更清楚陳行止那些狠戾手段,連她都會被陳行止柔情似水的眼神騙到。
“到了。”梁虹說。
程烈拉開車門,下車。很奇怪的,他明明窮的叮當響,可站在四合院門口,竟毫無違和感,穿著一套最普通的黑色連帽運動衫,仍難掩眉梢風流,自然的像走進自家院子般走進朱漆大門。
梁虹跟在他身後,看他穿過院落,走到中堂的太師椅上坐下。微閉著眼,露出一絲倦怠的神情。
“烈,你累了嗎?”梁虹走過去,輕輕把手搭在他太陽穴上輕揉。
“我已經讓他們收拾出了房間,咱們先吃飯,吃了飯你好好睡一覺。”
“梁虹。”程烈突然開口,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問道:“你開心嗎?”
梁虹強顏歡笑
“你來了,我就開心了。”
程烈歎了口氣,“你還是和原來一樣。”
“隻是在你麵前。”梁虹說,“在他們麵前我可是梁妖精。”
“狐狸精。”梁虹又補充道。
“也不錯。”程烈淡淡道“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下去。”
梁虹啞然失笑“我以為你會勸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你會嗎?”
“不會。”
程烈一抖手,彈了彈煙灰。
梁虹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蔓延開來,像是鈍刀子割肉,程烈越是雲淡風輕,她越疼得難受。
“什麼時候去看奶奶和梁青?”
“不急。”梁虹說“烈,你可不可以,先陪我去一個地方。”
梁虹沒說是什麼地方,程烈也就沒再追問。
吃過飯,程烈躺在臥室床上,半睡半醒間梁虹走進來,坐在他床前,凝望著他,然後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烈。”她的聲音不大,如夢似幻。
梁虹在他身邊躺下。
臉緊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
她開始脫衣服,一陣窸窣。
程烈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彩繪。
他放任著梁虹的接近,他們曾經那麼熟悉,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甚至都熟悉彼此的溫度和距離。
程烈對她並不是沒有反應。
他的身體仍舊會本能的回應她,可不管梁虹如何使儘渾身解數,她都感覺程烈仿佛在俯視她,以一種悲憫的目光。
這對於梁虹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挫敗。
梁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為什麼?”
程烈的聲音比往常還要冷靜。
“因為對你沒興趣。”
“你不愛我了嗎?”梁虹停下手中的動作,伏在他的身上。她也想像他一樣冷靜,可是竟然做不到。
多麼可笑,梁虹想,自己也許內心深處竟然還在奢求一個男人的愛。
程烈看著她姣好的麵容,與記憶中的人完美重疊,隻是更精致,更華麗,但眼神中卻有著難以掩飾的滄桑,統稱為歲月留痕。
成熟而疲憊,富有故事感。
“你想聽什麼答案?”程烈笑笑,“你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你現在可是我的金主。”
梁虹秀眉微蹙“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程烈安慰似的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彆想太多。”
“你恨我。”梁虹說道。
“我為什麼要恨你?”程烈突然反問道。
“你恨我拋下了你們,你大概也聽說了很多我這些年的事,你心裡覺得惡心,是不是?”
“趨利避害,無可厚非。”程烈說,“梁虹,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樣,鎮海不適合你,你遲早會走。”
梁虹卻有些淒然地笑了,她搖搖頭
“不,烈,我現在才覺得,其實我一點兒也不了解你。”
上學的時候,程烈不愛念書。
整天混跡街頭,抽煙打架喝酒,偶爾去一次學校,跟定點打卡一樣,在教室後排補一覺,然後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梁虹也不愛念書,那時侯電視上放少年包青天,她長得跟演小蜻蜓的範冰冰有七八分相似,老師建議她不如去學藝術,考中戲,將來就可以去當演員。
梁虹回去問程烈“我真長得像小蜻蜓?”
程烈叼著煙,含混不清地問:“誰是小蜻蜓?”
“演員。”梁虹指著電視上正放著的電視劇。
程烈掐了煙,扳過她的臉,狠狠吻上去。
“你比她漂亮。”
梁虹滿意地沉溺在年少的溫柔鄉中,她對考什麼學校壓根沒有概念,對鎮海之外的世界也沒有什麼概念。
有程烈,有奶奶和青青就夠了,她想。
梁虹不服輸地纏上程烈,兩個人仿佛進行一場沉默的戰爭,她感覺到他興奮了,於是她更加賣力。
房間裡的銅爐上還點著熏香,厚厚的幔帳垂下來,被翻紅浪。
四周安靜地有些詭異,隻有女人發出軟膩的輕哼。
程烈的床上功夫太厲害,饒是梁虹也招架不住。
一場情事下來,梁虹倦倦地枕在他胸口。
程烈卻利落地起身,兀自穿好衣服。
梁虹的臉上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失落,又換上了招牌笑容,勾著他的胳膊。
“說了晚上要陪我去個地方的,我讓人給你準備了新衣服。”
她指了指中廳的桌子。
桌麵上放著兩個還沒拆封的袋子。
程烈拆開包裝,裡麵是一套西裝。
“按照你的尺寸定製的。”梁虹走過去,從身後摟住他。“你喜不喜歡?”
換上西裝的程烈,和梁虹想的一樣,整個人透著一種放肆的風流。
梁虹打趣他:“真的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梁虹臉色微變。
陳行止三個字顯得十分刺眼。
程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為什麼不接?”
梁虹拿起手機,猶豫片刻,點了接聽。
“七點,聽海軒。你還剩二十分鐘。梁虹,你最近越來越不聽話了。”
陳行止語氣很輕鬆,梁虹的心卻像石頭一樣墜了下來。
她強裝笑顏,不自然地看向程烈,“咱們走吧。”
到底還是遲到了兩分鐘。
聽海軒是私人會館,陳行止慣愛在這裡宴請貴賓。今天來的客人是誰,連梁虹也並不是太清楚。
梁虹和程烈進到包房裡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等在裡麵了,一個是陳行止,再看向另一位的時候,梁虹瞬間頭皮發麻,整個人僵在原地。
徹骨的恐怖充徹她的周身。
閻洪生。
她著了陳行止的道了,她早該想到,早該想到。
好半天,她才敢用餘光看向程烈。
程烈與閻洪生對視良久。
直到閻洪生慈祥地向他招手:“好久不見,烈子。”
的確是好久不見。
多少年了。
梁虹突然發現多年前的羅網又一次落下,他們再次逃無可逃。
程烈卻顯得興致缺缺,他很乾脆地走到閻洪生旁邊的座位,坐下。
“你還沒死透呢。”程烈邊說邊笑,他笑起來極為天真漂亮,可一旁的梁虹卻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話說的,你看。”閻洪生像一個慈愛的父親看著聰明卻不太聽話的孩子,用略帶炫耀的語氣對陳行止說
“我說什麼來著,我們家烈子,各方麵都是出類拔萃的。”
陳行止舉起酒杯,與閻洪生開懷相碰,鷹隼般的目光在程烈四周逡巡。
突然微微一笑。
“是啊。”陳行止說道。
梁虹猜出了幾分陳行止的算盤,趁程烈上廁所的功夫,她找了個借口,在廁所門口堵住他。
“你快走吧。”梁虹麵色慘白,“現在走還來得及。”
程烈看著她,異常平靜:“我還走得了嗎?”
梁虹愣住,“對不起,烈,我真的不知道。”她花容失色。
“我如果知道——”
“我寧可死都不會讓你來的。”
程烈斂眸,隻說了兩個字。
“我信。”
梁虹有些失態。
“隨便吧”,他淡淡道。
閻洪生也是鎮海人,年輕的時候因為過失殺人坐牢,後來因為證據不足,提前釋放。出獄之後不知所蹤,十年之後搖身一變為知名商人回到鎮海。
正趕上鎮海重新規劃市區,閻洪生買下了寸土寸金的地皮,南平街恰在其中。
沒人知道他的手到底有多長,隻知道至少鎮海所有的產業都有他的參與。
一次偶然的機會,閻洪生在南平街遇見了十幾歲的程烈。用他的話說就是,他在程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閻洪生想把程烈收在身邊,讓他替自己辦事。
程烈想也沒想的拒絕。
閻洪生卻成竹在胸:“總有一天,你會來的。”
程烈確實去了。
去救梁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