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汁般的黑雲壓在樹梢，密密麻麻的樹葉擠成一團發出沙沙響聲，就像戲劇舞台的畫麵一幕接著一幕，雨滴無聲落下卻惹得萬物嗚咽。

“啪——”的一聲，有人關上窗戶，將狂風暴雨止於窗外。

王喬收回視線，目光再次集中在講台上。

古代史的劉老師正講到明朝張居正的改革：“有沒有人能大致講清楚張居正改革具體的措施呢？”老師銳利的目光掃視一圈，在這種時候，眼神毫不避諱的王喬顯得十分突出。

“三排中間，穿紅衣服的女生，你來講一下，對，就是你。”最後這句話引得全班側目，視線不約而同看向王喬，儘管大家一起天天上課，但這麼一張好看的臉總是看不夠。

“政治上張居正推出了考成法，各衙門凡屬應辦公事都要規定期限，設置文薄登記存照，依限辦完注銷。經濟上推行了一條鞭法……”她的聲音不高不低，聲調很平淡。

“好的，請坐，這位同學基礎知識很紮實。”

“我們都知道張居正是明朝有名的權臣，但並不是一個清廉之臣，他這個人在處理公務上能力非常強，在私德卻有足夠讓人指摘的地方。我們也知道很多人喜歡把張居正作為一個典型案例來分析，他這個人身上有種複雜性和矛盾感……”

“他對萬曆皇帝的教導十分嚴厲，自身卻過得足夠奢侈腐朽。”

劉老師本科學的是文學，研究生跨考曆史。所以在講課的時候很喜歡分析人物，揭露人性中的複雜。

他總是說：“人的偽裝實際上也是人格上的一個反應，一個人帶上麵具所做的善事不能因為本性低劣而完全割離。”

王喬一直都很讚成這段話，不過後來她才慢慢知道，有些人帶上麵具是為了實現宏大的理想，有些人卻隻是通過掩埋和毀滅獲得快感。

季舒趴在她邊上昏昏欲睡，平時這個時候她都在宿舍沒起來，因為答應了王喬給她帶早餐才罕見的現身。

然後就聽到”嘶“地一聲，她不小心蹭到了手上沒有包紮的傷口，腦海中立馬浮現出昨晚上男生又慘又欠的行為，十八年來突然覺得自己這樂於助人的好品質有些多餘。

一節課上完，下個課程還是在原教室，中間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王喬看了眼睡眼惺忪的季某人：“我要下去買點吃的，你去嗎？”

“不了，我太困了。”幾乎是說完這句話，平緩的呼吸聲漸入耳中。

王喬無聲地歎了口氣，走下樓在自動零售機裡買了根香腸，邊啃邊欣賞窗外的雨景。

腳踝的扭傷還沒有完全好，所以她走得格外慢。

遠遠的就看到一男一女走上台階，孫千千緊緊跟在宴玳身後，所以即使兩人交流不多，從外人的角度仍舊認為他們關係不錯。

她這些天一直在打探宴玳的行蹤，好不容易“偶遇”到，她不會這麼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她的聲音像特調的雞尾酒：“宴玳，你今天怎麼來學校了？”

“有事嗎？”宴玳停下腳步，眉眼溫和地看過去。

孫千千自然有上百個和他打交道的理由。

“我電腦好像開不了機了，聽說你是學計算機的，能幫我看看嗎？”

這算個拙劣的借口。

現在是下課時間，走廊裡很多學生路過，路過男神女神在一起，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

“好啊。”宴玳答應得很爽快。

“那你現在有空嗎？”

“現在？”

宴玳輕飄飄看過來，目光卻落在遠處，雨水織成簾幕，少女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將手指按壓在腿上。

男生注意顯然不在這裡，孫千千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王喬的時候麵色一滯。

王喬從窗外收回目光的時候，男生已經走到跟前，眼神毫不避諱地看向她裸露在外的腳脖子。

“傷好點了嗎？”他的神情和語氣都仿佛裹了一層清風，讓人覺得溫和恣意。

王喬這時候剛咬下一半香腸，又看到他身後的孫千千，兩人已經打過好幾次照麵。

她吞得急，險些嗆到，臉頰有些紅：“好點了，學姐好。”

“又見麵了。”孫千千依舊笑容明媚，隻是細看會有些蒼白，蒼白到沒有半分溫度。

王喬突然就想起了上次碰到孫千千和一個男生在親熱的畫麵，隻是這都是人家的私事，她得假裝不知道。

“那我先回去了。”

宴玳喊住她：“我那裡有功效比較好的膏藥，用了之後會好得很快，你在這裡等一下可以嗎？”

他沒有問王喬需不需要，而且直接讓她等在這裡。

兩個女生都愣了一下。

孫千千：“宴玳，你剛才不是答應給我修一下電腦嗎？”

“電腦什麼時候都能修，孫同學，我現在要去拿膏藥，之後有空再聯係吧。”他的語氣是禮貌的，臉上也掛著笑，可是言語疏離到極點。

對她的態度和對王喬截然不同，饒是孫千千裝得再好，笑得燦爛的臉上還是出現了裂縫。

她不是沒有在微信上和宴玳發過消息，可是對方不是輪回就是不回，每次還能十分精準地把天聊死。

不過為了以防男神產生任何厭惡情緒，她仍舊表現得熱絡且謙讓：“好，那下次聯係。”說著看了王喬一眼，眼底的意味不明。

等人走了之後，宴玳就讓她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再次出現時手裡拿著一個軟膏遞給她，上麵印著泰文連名字都看不懂，宴玳說這是專門治療扭傷的。

“每天一次，一周應該就能好了。”

雖然是小傷，但畢竟影響生活，之前醫生說最少得半個月才能好。

宴玳敏銳地看出她的小心思：“沒有副作用的，我之前經常用。”

王喬咳了一聲，接過後由衷說了聲謝謝，又注意到他的措辭。

有點詫異：“你之前經常扭傷嗎？”

宴玳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側頭看了眼窗外大雨傾盆，空氣中彌漫著濕潤和寧靜的氣息。

休息得差不多，王喬作勢起身：“那我上課去了。”隻是一起來就眼前發黑，腳踝又有點疼，刹那間沒站穩，被宴玳扶了一把。

“走吧。”宴玳的語氣溫溫柔柔的，王喬走到電梯口的時候往這邊一看，男生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怪怪的感覺。

但她沒有多想。

孫千千一直沒有走遠，她從小就是一個極其頑固的人，隻要是她想要的，她就要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得到。她家境普通，就哄騙男生給她花錢包裝；她成績不好，就日日夜夜苦讀上岸清大；她喜歡宴玳，自然也要想方設法如願以償。

但當她看到宴玳直接走出大樓，火急火燎趕上去的時候，手機微信上突然彈出一個消息。

是一張照片，一張宴玳抱著王喬離開的照片。

陳旭：【現在見麵嗎？】

陳旭是她眾多追求者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更有錢更癡心，甘願看著她斡旋在各種男人之間。

千與千尋：【我現在沒有時間。】

那邊很快發來了信息：【我在你身後。】

孫千千轉身，就看到陳旭在走廊樓梯口看著她，儘管擋住了彆人的路，仍舊很少有人注意他，因為他就是那一類不起眼的人——身材適中、長相平庸，除了穿著名牌堆積外，沒有什麼地方讓人記住。

“你怎麼來了？”孫千千走近的時候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陳旭的表情也不太自在，有點慍怒的同時又顯得緊張無奈，手指抓了抓衣角然後放開，才穩住說話的聲音。

“我想過來找你。”他看了眼孫千千手裡亮著的手機屏幕，“你看了嗎照片？”那天在莊園，他偷拍下這張照片，沒有任何人發現。

陳旭知道她的心思，她也知道陳旭為什麼要把照片發給她。

“你剛剛和他在說什麼？”他平日裡是個比較低調的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仿佛帶上火花。細長的眼睛緊緊地貼在孫千千身上。

“沒說什麼，我電腦壞了，想讓他給我修一修。”

“我們沒有在一起。”陳旭突然打斷她，“所以你要和他在一起嗎？”

孫千千驚訝於陳旭的直白，他們兩人的關係能持續至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陳旭在裝聾作啞，不然任憑任何一個男人，在花了這麼多精力時間和金錢後，不可能不要一點回報。

陳旭一直以來能夠縱容孫千千沾花惹草，是因為他明白孫千千隻是玩一玩，不僅是在其他男人身上謀財，她也享受被男人追求的快感。

但宴玳不一樣。

這樣的天之驕子，但凡隻要勾勾手指，孫千千能立馬拋下所有和他在一起。

陳旭頭一次有被拋棄的危機感，而且這段時間孫千千對他態度明顯敷衍，他知道自己被人玩弄於鼓掌，但他從來都甘之如飴。

剛剛打了上課鈴，同學們三五結群地從他們身邊路過，略帶好奇地瞥了兩人一眼，就匆匆離開。

他們過去從來沒有在大庭廣眾下一起露過麵。

孫千千知道陳旭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老實人，實際上像他們這麼樣的貴公子，更懂得權衡利弊，陳旭能在她身上花心思，也不過是能在其中獲取旁人不理解的樂趣。

他要是真的喜歡她，就不應該在這麼多人麵前把她堵在這裡，讓她難堪。

她的聲音都發抖：“陳旭，你想要做什麼？”

她的所有神情變化，陳旭都不動聲色地收入眼底，他突然的靠近把孫千千嚇了一跳。

也對，他從來都是先詢問她的意願，這一次也不例外。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