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喬剛上大學那一年的暑假格外熱,九月份了依舊是太陽高照,軍訓的時候體感溫度天天四十度,說是曬掉了一層皮都毫不為過。
接著又上了幾天專業課,便迎來了大學首個國慶假期。
王喬的父母在她小的時候就離異了,父親幾乎斷絕關係另組家庭,母親則除了每個月按例打錢外全世界亂飛。她隻有過年回姥姥家看看,其餘的時間都習慣了獨自生活。
她們寢室一共三個人。一個趕著最後一天上完課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鐵,另外一個家就在宜京,是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王喬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聽到室友季舒在唱歌。
見她醒來了,湊過來一張貼著麵膜的臉蛋,說自己這幾天要回家一趟,有什麼事情就和她發微信。
王喬自然沒什麼事,而且她一向享受獨處時間,點點頭又聊了幾句,再次醒來的時候,寢室裡已經空無一人。
一整天沒吃東西,她現在餓得慌,把頭埋進枕頭裡掙紮十分鐘,還是決定起來搗拾一下,出門覓食。
早秋的黃昏在下午五點來臨,她坐了307路公交車來到大學城內有名的小吃街,和國慶之前對比多了很多遊客,也有不少的學生在這裡逗留。王喬循著記憶找到一家豆花店。
開學第一天,她就是在這裡吃的。
老板是貴州人,以前在古鎮裡開店,後來小孩來這邊上學發展,索性就把店麵搬了過來。
王喬點了一碗豆腐豆花粉皮。
味道不算太好,但也不差。她是南方人,喜歡吃米粉,來到北方後,第一件不適應的事情,大概就是找不到一家味道尚可的粉店。所以在眾多清真店、烤牛羊肉、麵食泡饃之間,她選擇了這家。
現在正巧是晚餐的時候,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店子裡擠到下不去腳,王喬被迫和一對情侶拚桌,稚嫩的社會經驗讓她沒法無視對麵愈發膽大的動作,隻好三口並作兩口草率了事。
霓虹燈在樹上微微發亮,她又買了一杯珍珠奶茶,肚子裡撐的慌,便晃晃悠悠走入一條小胡同。
落葉紛紛揚揚地跌落在肩膀,涼風從裙底鑽入肌膚,她天生不太抗寒,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這條路的儘頭能通到清大的西門,平時也有不少學生走過,隻不過國慶期間顯得比較冷清,王喬享受這份冷清,腦子裡閃過一張歌單,回憶著調子哼了起來。
也許是過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的些許嘈雜不再明顯,直到一聲清晰的哀嚎衝破一切,將她拉入現實。
她挺住腳步。
眼前躺著橫七豎八好幾個人,無一例外捂著自己身體的某個部分,臉上掛著程度不一的痛苦神色。在離她十米遠的地方,站了一個清瘦的男生。
大概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穿著灰色的開衫衛衣,寬大的闊腿褲,肩膀很寬,頭發像茂密的樹林,額前的碎分劉海堪堪遮住眉骨,露出一雙淡淡的眼睛。
他逆著光,分明的棱角透著幾分冷,偏偏彎著唇角,含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王喬沒看錯的話,他指間還冒著星火,淡淡的煙草味彌漫在空氣中。
“啪——”手中的珍珠奶茶掉落在地麵上。
男生的視線被吸引過來,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歸於淡漠。王喬看到他挑起眉,接著朝自己走過來。
身體本能地退縮,腳步卻像壓著石頭寸步難行。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繩網,將她緊緊束縛。
“宴玳,你給我等著!”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怒吼,像是一股巨大的推力,將她從網中撈出來。
王喬回過神,心臟懸空。
雙腿瞬間長出翅膀般,她頭也不回地往回跑,幾乎一口氣跑出了胡同。
那人再次被摁在地麵上,男生嘴邊帶笑,一隻腳踩在他的手背上,語氣說不出的惡劣:“這個遊戲不好玩,我們換個玩法,行不行?”
無人做聲,回應他的隻是顫抖和抽噎的聲音,他雙手插兜,故作驚訝地抬起腳,鞋底一抹紅色被覆蓋。
“抱歉,沒看到。”
半個小時後,鼻青臉腫的七個人從胡同裡攙扶著,為首的那人一手拿起手機,微弱的光亮逼迫他抻長脖子,半晌才從嘴裡蹦出一句臟話。
女孩在宿舍樓下等了很久,她剛才收到信息,心中愈發惴惴不安。陳明這群混混是旁邊職校的學生,糾纏她已經有很長時間,讓他們找上宴玳也是無奈之舉。自從兩人確定關係之後,宴玳對她一直都是不冷不熱,明明告白的時候這麼順利,為什麼在一起了反而越走越遠。
她要給宴玳製造一些危機感。
但顯然這群混混完全不夠格。
陳明是職校校草,家裡又是房地產大商,除了成績不好,其他條件非常人能及。
這也是她為什麼一直不明確拒絕的原因。
熟悉的身影逐漸走進視線,歐陽美強行壓製住內心的不安,她個子不高,穿了雙恨天高,跑過去的時候差點摔倒。
“宴玳,你到哪裡去了,我等了你好久。”她深諳撒嬌的技巧,處於低位者的責怪又不能真的動怒,語氣誇張是為凸出自己的情緒。
男生的身影幾乎能將她整個籠罩住,他將女孩刻意眨動的眼睛和扭動的腰肢儘收眼底。
“宴玳,你不要對我這麼冷淡。”歐陽美忍不住說出自己的不滿。
宴玳唇角帶笑,臉上的神情十分溫柔:“今天那些人是你找來的?”
頓時像一盆冷水澆下來,女孩瞳孔猛地收縮,她下意識否認,又想到宴玳說過,討厭說謊的人。
“我……我。”
“宴玳,你聽我解釋,是他們糾纏我,我實在沒有辦法。”說著拉起男人的手臂,“你有沒有受傷?”
男生嗯了一聲,覺得無趣,又像是肯定了她拙劣的表演。
“以後不用來這裡找我,我不喜歡這樣。”他語氣一以貫之的溫柔,但歐陽美知道,這是他懶得繼續糾纏。
“宴玳!”
國慶假期的校園仍有不少留校的學生,所以她這一聲呼喊立馬引來了不少路過的視線。不過男生背影不緊不慢地消失在樓道裡,既沒有表現出急切的斷離,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停留,卻讓人覺得格外冷淡。
王喬一刻不停地趕回宿舍,關上門的那一刻,全身緊繃的肌肉才放鬆下來。
她靠著門不斷回憶著方才的情景,這裡是大學城,血氣方剛的大學生發生衝突,打架鬥毆不在少數。隻不過這些事情聽在耳朵裡,和親自感受現場是完全不同的。
猛地灌了一杯涼水,企圖讓灼燒的胃部也冷靜下來。
手機在包裡震動了一下。
是她的另一個室友喻青青給她發來了微信消息。
喻青青:【喬喬,你記得明天替我頂班啊,地址在XXXX】
她想起來,喻青青離校之前,和她談過,自己在校外奶茶店打工,國慶這幾天需要找人頂班,工錢按照奶茶店日結給她。
左右她也沒有其他事情,就答應了下來。不過她記性不好,如果喻青青不提醒她,或許真的會忘記。
喬喬:【好】
目睹一場鬥毆現場的驚悚感被生活的現實感拉回來不少,王喬洗漱好,將新衣服放進洗衣簍中,沒過多久,困意來襲。
第二日一早,塗了一層防曬就草草出門。
奶茶店還有其他大學生也在兼職,因為是宜京市本土最大的奶茶品牌,一大清早銷量就一路攀升。王喬之前也在奶茶店打過工,所以即使隻是第一天來,還是很快就上手適應起來。
她一直忙到下午18:00換班,才從工作間拿出手機,看到好幾個未接來電,微信消息也冒出了一個很久不曾聯係的頭像。
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今天晚上見一麵?】
王喬沉默地打下一行字。
喬喬:【哪裡?】
每次都是這樣,扶芳隻要聯係她,基本都是有求必應。王喬有的時候也想行駛一下拒絕的權利,但一想到錯過這次機會,或許又要很久很久才能見上一麵。
衝動停留在指尖。
媽媽:【我在朋友家裡,你打車過來吧】接著發過來一個地址。
媽媽扶芳是個暢銷小說家,這些年全世界旅居,年年產出都有極好的銷量,是膾炙人口的知名人物。但其實在王喬的小時候,在那段短暫的晦澀時光中,扶芳還隻是一個家庭主婦,平時喜歡寫寫隨筆,靠著丈夫當公務員的微薄收入過活。
王喬換下工作服,就在門口打了一輛出租車,這個時候是宜京最堵車的時候,果不其然她在路上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趕到那間開闊的大平層的時候,已經是將近八點。
給她開門的是一個美豔女人,她瞬間就認出了這是一個當紅明星-精致的臉蛋,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皮膚很有光澤,笑起來有兩個梨渦。
女人身後的扶芳穿著軍綠色的風衣,卷曲的短發長到下巴,相比於王喬的標誌長相,她顯得更為有特色,尤其是那雙有神的丹鳳眼,和大大的紅唇。
她給了女兒一個有力的擁抱,然後便將身邊的女人介紹給她。
王喬心中有些彆扭,但又說不出具體的意味,隻好恍恍惚惚地盯著那張美麗的臉蛋。
“姐姐好。”
空氣中爆發出一陣爆笑。
“哈哈哈哈,看來我還年輕的很,小美人,我可你媽媽還大兩歲呢。”秦羽叫她小美人,看到她還愣愣的,忍不住親在她的額頭。
“真可愛,扶芳,你這麼混賬,怎麼生出這麼可愛的女兒來的?”說著又忍不住親一口。
扶芳把人搶過去:“羨慕啊,羨慕也不給你。”
王喬僵硬地被兩人拉扯,氣氛過分的融洽,仿佛她心中那些不適虛幻如泡影。
“哎呀,趕緊吃飯,我做了好多菜呢。”
秦羽招呼她們坐下,又從櫥櫃後麵拿出一瓶紅酒和幾個高腳杯晃了晃:“喝點酒?”
“喬喬能喝不?”
王喬點點頭:“我能喝。”
在這些方麵,扶芳體現出不同於一般家長的寬容與理解,這大概歸功於她小說家特有的包容度,還有多年居住國外的鬆弛感。
直到三個人的酒杯碰到一起。
她們聊了起來。
“你拍完戲,還沒和你老公說吧?”
秦羽十分熟練地翻出一個白眼。
她是秦氏集團的千金,家族聯姻嫁給了現在的老公,兩個人事前沒有了解和相處,自然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家族抵觸她明星拋頭露麵的工作,而她而也不滿懦弱的丈夫和強勢的公公。
“就當他死了好啦,隻要那位想不起我,我就能一輩子逍遙。”
“也一輩子被束縛。”扶芳向來言語犀利。
秦羽罕見地沒有回懟,她的神情有刹那的落寞,但很快又恢複原樣。
“乾杯。”王喬將酒杯舉起來。
她這適當裝傻的行為縫補上微微破裂的氣氛,女人心中升騰起一股豪邁,大口灌下整杯紅酒後,紅暈立馬爬上兩頰。
湊到王喬身邊像抱洋娃娃一樣抱住她:“當我兒媳婦算了!”
突然門口傳來密碼鎖開鎖的聲音。
大平層的餐桌正巧能看到玄關處,三人齊刷刷地轉頭看過去。
男生穿著藍白條紋襯衫,微分碎發下一雙極具存在感的眼眸現出同樣的詫異。
玄關處的暖光打在他的臉上,在他高聳的鼻尖處停留,一側的陰影和分明的下巴給人十足的清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