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九月二十四日淩晨,台風預警由藍色轉為黃色。

窗外風雨大作,強有力地拍打著窗戶,仿佛海浪般要將玻璃拍碎才罷休。往外看,就看見院中的梧桐樹被風吹得開始東搖西晃,甚是狼狽。

但屋內依舊是一片寧靜溫暖。

她其實沒什麼胃口,但既然是周老爺子叫的,就不能不去。

霽月擱下奶茶,準備往門口走,可門口那個人還站在那兒,像是沒有要給她讓路的打算,她又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不想離他太近。

好在周向西並不是刻意要擋她路。

他慢慢側開身子,讓出一條路以後,她就匆忙小步走出了房間,看也不看就與他擦肩而過,一副遇到瘟神避之不及的姿態。

可她應該知道,自己越是避著他,就越會惹來問候。

才剛走到樓梯口,一隻腳還沒踩下台階,身後就傳來他的聲音:

“陳霽月。”

還是那獨有低沉的嗓音,聽起來比幾年前又成熟了不少。但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的名字,不管是當哥哥,還是當男朋友的時候,他都隻叫她“月月”。

除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次,他一字一句喊她“陳霽月”。

好像那一天,也是個台風天。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周向西已經走到麵前,他站在台階上,一隻手仍揣在兜裡,眼睫垂下來,不緊不慢睨著她問:“你很怕我?”

怕?

都是前任了,避嫌不是應該的麼?

但霽月沒敢這樣回答,因為如果真的這樣回答了,一定會招來他毒舌的嘲諷,然後就不可避免地牽扯到過去的事情。

不看、不說、不想,是她的生存法則。

安靜了一會兒,霽月才慢慢搖了搖頭,但也隻是搖頭,什麼話都沒說。

奈何周向西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不怕我,那走這麼快做什麼?”

她不說話,還是搖頭。

他挑了一下眉,“啞巴了?”

霽月:“……”

他說完還不夠,逼近一步,進而居高臨下地看她,語氣裡帶著無邊嘲諷,“剛才哄爺爺的時候,不是挺能說的?怎麼到我這裡就成啞巴了。”

周向西就是這樣,她越退讓,他就越得寸進尺,小時候周星塵教過她,對付周向西的辦法就是懟他,狠狠懟,懟得他沒話說,他下次就不敢欺負她了。

所以,她在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避開周向西的視線,很平靜地說了一句:

“因為沒話說。”

說完,她就丟下還在樓梯上一動不動的周向西,自己下樓了。

周星塵的這個法子很奏效,一整個晚上,周向西都沒有再找她說過一句話。差不多十二點十五分,周老爺子說累了,拄著拐杖上樓睡覺去了,於是二樓就隻剩下他們這些小輩,氣氛終於是鬆懈下來,熱鬨起來。

吃夜宵看電視的時候,她捧著碗吃著小湯圓,旁邊大哥周蕤霆遞了一杯熱水給周向西,說道:“困了就去睡,臉色這麼不好。”

周星塵攤在沙發上,聞言突然笑了一聲,“他一個天天熬夜玩命的人,這個點會困?”說著稍微支棱起身子,若有所指道,“臉色差可不一定是困,也可能是在某人那邊碰了一鼻子灰。”

說完,還故意往霽月這邊看。

她隻當沒聽見,盯著電視機看得認真。

周向西踹了周星塵一腳,“滾回你的劇組拍戲。”

周星塵笑著躲開,周蕤霆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彆在老爺子睡覺以後還那麼吵鬨。眼神收回,他還是一副大哥的樣子,拉了張椅子在周向西身邊坐下,語氣也板正,皺眉問道:“退婚那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周向西已經被老爺子審了一晚上,現在又要被大哥審,瞬間不耐煩到了極點。但他不會直接發作,嘴角一扯,語氣冷冷的,“我怎麼想的就怎麼做,還要問我怎麼想?”

周蕤霆的眉皺成了個川字,聲音也變得嚴厲,“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退婚!”

老爺子不在,大哥發火,連周星塵都要怵。

二樓小客廳瞬間就靜了下來,那些和周向西差不多大的、甚至比周向西小的晚輩們,一下子就繃直脊背,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了。

電視機的聲音依然若有若無。

周向西靠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靠背上,手指輕輕點著,一時間沒有回答。

霽月回頭看了他一眼,恰好和他對上了視線,但也就隻是一瞬,她就移開臉,放下湯碗,起身離開。

這是他們周家的事情,她雖然可以聽,但也沒必要聽,畢竟她身份特殊,縱使被周老爺子當成親孫女,可她始終不是周家的人。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身後傳來周向西的聲音。

他說:“退婚就是不想跟她結婚,大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問這樣毫無價值的問題。”

周蕤霆大概要被氣得發作,但他不像周向西和周星塵,沒那麼好的口才,想罵人也罵不出什麼來,最後還是周星塵打圓場:

“哎呀,彆生氣啦大哥,你看你那麼凶,把人家月月都嚇跑了。”

“……”

樓下聲音漸漸遠了,她回到自己房間,關上了房門。

這間房不是客房,是霽月原本住在周家時的房間,隻不過這間房裡的很多東西被她收拾走了,所以現在乾淨得像客房,什麼都沒有。

自五歲時來到周家,轉眼已經二十年了。

二十年如白駒過隙,恍恍惚惚就過去了。她捧著那杯已經冷掉的奶茶,站在窗前,沒有開燈,在一片漆黑中看著窗外的狂風暴雨,也看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模樣,忽而紅了眼眶。

霽月總是感覺自己在漂泊,像那些被風雨吹打的梧桐葉一樣,找不到歸處,可是明明很多年前,有人跟她說,周家就是她的家,後來還有個人跟她說,他的身邊就是她的家,但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沒有家。

等台風過去,她就要回港島了。港島和京市一南一北,隔著十萬八千裡,可能下次再回來,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一個人在窗邊站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後手機“叮”地響了一聲,屏幕亮起,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霽月拿起手機看,劃開消息,看到微信裡一個名為“Z”的人,發來一句話:

“台風天站窗邊,不要命了麼?”

她起初沒反應過來,因為這個頭像已經變了,等意識到是誰發的以後,才驚得心一跳,下意識往窗外看,可外頭一片漆黑,她根本看不到周向西在哪裡,又是怎麼看見她的。

這時,對方又發來一條消息:“彆找了,我已經開車走了。”

霽月:“……”

一時間,她竟想不明白,一個台風天大半夜開車出去的人,有什麼資格說彆人站在窗邊就不要命了。

她的手指停留在手機的鍵盤上,一句話都想不出該回複些什麼。

花了很長時間打出“知道了”三個字,手機又震了一下,彈出“Z”發來的第三條消息,是一條三秒鐘的語音。

她做足了心理建設,才點開那條語音。

手機裡傳來周向西的聲音,低沉,懶洋洋的,還帶了點疲憊的沙啞。

他說:“回去的機票發給我,到時我送你。”

“……”

很快又補來一句語音:“爺爺叫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