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日上午,豔陽高照,京市氣象台卻罕見掛上台風預警。到了午後,天氣急轉直下,傍晚時分已是烏雲密布,狂風一陣一陣襲卷大院外的梧桐樹,吹得樹葉嘩啦啦作響。
雨不大,蜘蛛絲似的密密麻麻貼在車窗玻璃上,但很顯然這隻是前兆,真正的狂風暴雨還沒有到來。
截止傍晚六點,“京市三公子周向西與魏家大小姐魏薇已於前日和平退婚”的相關熱搜已經飄滿微博長達八個小時。
……
今天是周家老爺子的大壽,偏偏是這樣一個台風天。
她下車時,風大到傘都撐不開,雨水毫不留情地撲在臉上,好在院門口早有人等著,舉著幾乎變形的傘跑來,替她遮住雨,“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撐傘的人是在周家乾了三十年的老阿姨,也是她最熟悉的人之一,隻一聽阿姨的語氣,就知道現在院子裡的情況肯定不容樂觀,估計所有人都等著她來救場。
她知道自己任務重大,默默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二人頂著風進了院子,順著長廊往獨棟的三層小樓走去,經過院前停車場的時候,她瞥了一眼,隻一眼就看見了那輛停在風雨中的黑色邁巴赫。
進了小樓,風雨瞬間止息。
她輕輕拂去身上的水珠,問阿姨:“是在書房裡吧?”
阿姨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很快點頭,“老爺子和三公子,都在書房裡呢。”
小樓裡太安靜了,以至於她上到二樓的時候,被二樓的人嚇了一跳。有好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來了,也不知道是衝著給周老爺子祝壽還是衝著看鬨劇來的。
兩個哥哥也都來了,分彆坐在二樓長沙發的兩頭。先看見她的是大哥,周蕤霆。他招手叫她過去,等她走近,才沉聲問:“你要上去?”
她“嗯”了一聲,還沒說話,旁邊的二哥周星塵就打趣似的對周蕤霆笑道:“說得好像她不上去你就敢上去似的。”
三個孫子裡,誰都知道長孫周蕤霆最怕老爺子。他最板正,也是老爺子棍棒之下教出來的模範生,隻可惜教育太嚴厲,以至於他如今將近三十歲,萬事也要問過老爺子一聲。
如今這情形下,也隻有最玩世不恭周星塵還笑得出來,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輕輕翹著鞋尖,“你信不信,這個家現在除了霽月,沒人能讓老爺子下來吃飯了。”
周蕤霆皺了一下眉,推了推眼鏡,“把腿放下來。”
周星塵:“……”
就算把腿放下來,周星塵也沒個坐相,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彎下腰來,湊在她耳邊說,“跟你說,這次周向西的退婚可和當年那件事情不一樣,這次要嚴重太多了,畢竟牽涉到了兩家利益,魏家那邊如何交代還不好說,周向西這邊就已經很難解決了,他一身反骨,連認錯的態度都沒有,剛剛都氣得老爺子大發雷霆,你自己小心點。”
周星塵說得沒錯,這次退婚的事情確實很嚴重,周向西沒有經過老爺子同意,就直截了當地和女方退了婚,就算是和平退婚,表示雙方都同意,可畢竟代表的是兩家臉麵,周家、魏家臉上都掛不住,以後在生意場上如何見麵?但這隻是其一,其二還和周向西的公司有關。
他投資失敗,下半年虧損多少個億還未可知,甚至可能牽連到需要周家幫他兜底,報紙上報道得似真似假,是說嚴重了還是說輕了,誰都不知道。
退婚和投資失敗這兩件事合在一起,已經夠周向西喝一壺的了。
她也頭痛,可隻能硬著頭皮往三樓走,上樓梯的時候,聽見周星塵問周蕤霆,聲音很輕:“就這樣讓他們倆見麵,真的好嗎?”
周蕤霆沒有回答,也可能是他回答了,她沒有聽見。
三樓一個人都沒有,書房半掩著門。
昏黃的光線從書房裡漏了出來,傾斜了一地,似月色。
她慢慢走到門口,沒聽見書房裡有什麼聲音,於是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門,“爺爺,是我……我回來了。”
書房裡寂靜一瞬,傳來老爺子的聲音,有些蒼老,也有些疲憊。
“月月?進來吧。”
看來讓她來確實有用。
陳霽月默默在心底再次歎了一口氣,推開門。
腳上踩著柔軟的地毯,站在書房昏黃溫暖的燈光裡,她看見一個站在眼前的身影,挺拔、頎長,完完全全將她擋在陰影裡。
聽見她進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動作,像個雕塑一樣,也不知這樣站了多久。
老爺子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衝著霽月招了招手,語氣也比剛才更柔軟更沙啞了一些,眼神裡帶著心疼,“這麼差的天氣,你怎麼趕回來的,他們都說你前幾天還在港島。”
“再差的天氣也不能耽誤給您祝壽呀。”
她輕輕走到老爺子麵前,經過周向西身邊的時候,感覺自己有些刻意地不去看他,可餘光還是瞥見他的側臉。
多少年沒見了,那張側臉一如既往冷漠、驕矜。
周星塵說得沒錯,周向西一身反骨,可他有反骨的資格,他是老爺子最寵愛的小孫子,剛出生沒多久父母去世,更是得到了老爺子的溺愛,偏偏他也爭氣,三個孩子裡最聰明,但也最不循規蹈矩。
大哥板正,二哥放蕩,唯有他,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才。
老爺子抓住了她的手,粗糙的手上布滿老繭。他用昏暗的眼睛看著霽月,過了很久,終於道:“又變漂亮了,變成大姑娘了。”
霽月無奈,“爺爺,我早就是大姑娘了。”
“是啊,”老爺子意有所指,“霽月都長大了,有些人還沒長大。”
身後的人一聲不吭,但她瞥見他的手指輕點褲縫,那是代表他已經相當不耐煩的動作,但有老爺子在這裡,他也不敢做什麼。
最後,老爺子搖了搖頭,“算了,你千裡迢迢過來,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說著,拄著拐杖站起身,“走,吃飯去。”
她笑著應了一聲,甜甜地說了一句“爺爺最好了”,就把老人家逗得眼睛裡也有了笑意。
經過周向西身邊的時候,霽月聽見周向西從唇齒間發出一聲很輕的、幾乎隻有她能聽見的“嘖”聲,似不屑,似嘲笑。
她沒看他,更不可能看他。
多看一眼,都是罪過。
……
一頓大壽的晚飯就這樣在陳霽月的幫助下,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今夜她定然是要在周家留宿的,畢竟外頭台風大作,她想走也走不了。快十一點鐘的時候,站在客房的窗戶前,望著外頭撲在窗玻璃上的雨水,她捧著一杯自調的熱奶茶,正兀自發呆,忽地餘光瞥見玻璃的另一邊映出了一個挺拔頎長的身影。
那身影鬼魅一樣,慢慢地出現,悄無聲息的。
她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但裝作沒發現似的,一動不動。
那人一隻手揣在兜裡,襯衫隻掖了一角在黑色西褲裡,顯得不羈,又顯得懶散,也隻有他敢在這個家裡這樣。他抬起手了,不緊不慢地叩了叩身側的門。
三聲“咚、咚、咚”,敲在她心上似的。
陳霽月回過頭,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動作僵硬得有點兒可笑。
跟他分手都那麼久了,怎麼偏偏做不到像他一樣來去自如?
周向西站在房間門口,眼神淡淡的,昏黃燈光打下來,照在他英挺的鼻梁上,將眉眼輪廓映得更深。
他說:“爺爺叫你下來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