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試戲拍得還算順利,短暫的插曲並沒有打亂整個劇組的節奏,快速調整好狀態之後沈鹮和謝敬之剩餘部分都配合相當默契。
下午開拍一直到晚上八點多收工,沈鹮吃過晚飯再回到酒店已經臨近十一點鐘,第二天還有其他錄製任務,在浴室草草梳洗過便上了床。
□□的乏累和精神的活躍互相違背,當周遭引人分神的雜音逐漸消退,那些埋藏於心底的呢喃終於無法再被忽略。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柏原。
從錄製節目的第一天起她便已經察覺,隻是重逢的驚詫大於再見的陌生,直到今天舊人帶來的衝擊力已然退卻,沈鹮才發覺那人的變化不止於外表那麼簡單。
從前的柏原絕不會在她視線落在他身上時慌亂離去,揚起唇角使出渾身解數吸引她注意力的柏原才更為熟悉。
隻是一年時間,那個拽著她手指撒嬌說自己做噩夢睡不著的男孩好像已經被他親手扼殺,成為鑲嵌在歲月上一頁的記憶,再難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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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沈鹮將車禍受傷的柏原帶回了自己在北京買下的一套複式平層。
那時的她和柏原交情算不上深厚,無非是一個三線女明星被柏家小少爺看上的惡俗故事,在他追求試探的過程中沈鹮一直表現得理智疏離,隻是因為她從來不相信什麼灰姑娘的童話。
小少爺的一時興起她不敢當真,單親家庭出身的女孩打小就被離異母親教育不要抱有嫁入豪門的非分之想。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女人隻能靠自己。”沈鹮還記得母親常常和她這樣說。
所以她選擇和柏原保持禮貌的社交距離,才不會被他明媚燦爛的笑容蠱惑了神誌。
直到看見他因為家族利益被牽連而暫時無家可歸,躺在醫院的病床裡虛弱又可憐,通紅著一雙眼看向沈鹮的目光委屈得要命,她才心軟把他帶回了家。
細細想來,那時的她不是沒有過懷疑,意氣風發的柏家小公子怎麼就能一夕之間虎落平陽?
隻是她也承蒙過對方的好意和資源,在感激和同情的情感催化下,她選擇回饋給柏原自己最大的善意。
她將受傷的小少爺安頓在複式平層的一樓,自己住在二樓。
二樓空廊在扶手側做了特彆加固的玻璃透明設計,沈鹮每每從上麵走過的時候隻要略微俯視,就能將一樓客廳的全貌儘收眼底。
忙碌了一整天的沈鹮臨近午夜才洗漱完畢走出浴室,經過空廊進入房間,步伐卻在剛剛邁進臥室時生生停住。
習慣性向樓下客廳掃過一眼,她好像看見有個黑影繞著沙發晃悠。
“大晚上你不睡覺,在這兒瞎晃悠什麼?”客廳的燈被沈鹮挨個打開。
正好轉圈轉到客廳中央的柏原眼睛受不了光線刺激,條件反射飛快抬起一隻手遮擋在眼前:“姐姐,眼睛疼。”
“哦,哦,”沈鹮手忙腳亂地又把客廳燈光關到隻剩下兩盞:“這樣好點了嗎?”
柏原小心翼翼地把手從眼前移開,用力眨巴眨巴自己被強光刺激到泛著水汽的眼睛,微紅的眼圈看著沈鹮莫名就多了三分委屈:“好了……”
他兩隻胳膊用力,慢慢滑動輪椅停在沈鹮麵前,抬眼看她的表情單純又無辜:“姐姐,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這話不應該是我問你嗎?”
“我,我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柏原眼眸悄然低垂,說話的音調也微弱下去,輕飄飄地落在沈鹮心尖:“就做噩夢。”
沈鹮垂眼俯視柏原陷在輪椅裡單薄的肩膀,略長的劉海兒遮住雙眼隻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睡衣領子被解開兩顆扣子正好看見他一對精致的鎖骨。
車禍受傷以後這段時間他瘦了一些,那道身影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更顯得落寞又無助。
“吃安眠藥也睡不著嗎?”
“醫生說,總吃這些藥也對身體不好。”
“那我幫你熱杯牛奶,會有幫助嗎?”
柏原沒出聲,隻是抬起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幽幽地望著沈鹮,伸出右手輕輕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指尖:“阿鹮昨晚和我睡一起,我睡得最好。”
“……”這話沈鹮沒法兒接。
“阿鹮”和“姐姐”兩個稱謂總是在他嘴裡來回自由切換,沈鹮提出過幾次異議卻收效甚微也就隨他去了。漸漸她也發現那人總是有些狡黠地在有所求時才會叫她“阿鹮”,將尾音微微拖長顯得曖昧又繾綣。
沉默幾秒,還沒等她想好措辭張口拒絕,柏原又拉住她食指指尖輕輕晃了晃:“就一晚,好不好?”
“阿鹮,就一晚嘛,好不好……”
亮晶晶的雙眸有些羞怯又有些膽怯地仰望著她,眼底翻湧的期待讓人難以忽略。
最終她還是沒能甩開那隻手。
沈鹮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話算話,就今天一晚。”
“嗯!說話算話!”
兩人已經換過睡衣,沈鹮扶著柏原幫他把自己從輪椅安全轉移到床上,墊了軟枕安頓好那人受傷的右腿,才掀開被子一角,躺在了大床的另外一邊。
屋子裡所有智能燈光被統一熄滅,黑漆漆的夜裡柏原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沈鹮睡在他身側,將他跳動的心臟和急促的呼吸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的手指離得好近,隻要柏原稍稍往前就能和沈鹮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阿鹮,你知不知道……”
睡在柏原身側的沈鹮沒有回答,忙碌了一天她實在太累,半睡半醒間她已經顧不上再回答。
“……阿鹮,你睡了嗎?”
柏原側頭看去,沈鹮精致美豔的臉蛋在月光下顯得有些疲憊。
他眨眨眼,沒再說話,心思得逞的他笑容依舊滿足。
慢慢地支起上半身,拉起沈鹮肩頭滑落的羽絨被再次蓋好壓實:“睡吧,阿鹮,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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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欽年從套房主臥輕手輕腳地退出去,闔上房門的同時不忘將房間內的照明全部熄滅。
人為創造的睡眠環境已經足夠完美,遵照醫囑服用的大劑量安眠藥將柏原的大腦強行待機,隻是潛意識裡的不安和焦灼仍在向神經元發射信號,在無法徹底清醒的困頓中形成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夢。
這一年來他時不時會想起曾經為了離沈鹮再近些而扯過的謊,那年他拽著她的指尖撒嬌說自己會做噩夢睡不著,如今輪到自己真的夜夜難眠也隻能將其悄悄歸結於謊言應受的懲罰。
其實一開始隻是一場很小的車禍,膝蓋挫傷也並不嚴重,柏原甚至已經忘記是哪個朋友坐在病床前指著他的傷口跟他說:“不然你用賣慘這招試試?你沈鹮姐姐說不定能多給你兩個眼神。”
短短的一句話埋下了罪孽的種子。
從沈鹮踏進病房後與他對視的第一眼起,柏原就知道她會帶自己回家。
蔣欽年在她麵前不知道添油加醋了多少,隻是當那雙明豔的眼睛裡閃動著名為心疼的水光時,他像是喝下罌粟一般失去理智,住進她臥房裡的那些天讓他時時刻刻都以為自己飛上了雲端。
關於那段日子的點滴被他在夢境中不斷重複,直到每一個細節都如同鐫刻在心上。
他又夢見了睡在她身側的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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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動的心臟像是一匹疾馳的駿馬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來,睡前服用過的哮喘藥將他紊亂的呼吸強壓下來,在空蕩的房間裡聽起來隻是略顯急促了些。
他的右手和阿鹮的左手離得好近。
隻要手指稍稍往前就能和她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他想和阿鹮夜話的心事好多。
他都挑不出先說哪一件。
他將一個個提前精心準備的話題在腦海裡攤開,思前想後好一陣子才謹慎地從中挑選出他認為最好的那個。
“阿鹮,你知不知道……”
他想告訴她自己十九歲就看完了她出道的第一部作品,那部電視劇陪伴了他整個冬天;還想告訴她自己作為觀眾已經關注了她很多年,不是她以為的一見鐘情,或者更直白的說法應該是見色起意。
不是的,他早就為她著迷了,在她還不知道的很久很久以前。
可是睡在他身側的人沒有回答,隻有逐漸平緩的呼吸一聲聲打在他心上。
“睡吧,阿鹮,做個好夢。”
他將心事再次回收,隻是側頭貪戀地一遍遍描繪著愛人酣睡的恬靜模樣,愛意像是沉甸甸的海水,洶湧彙入身體將他包圍。
熟悉的溫暖讓人沉淪,但深入骨髓的自厭卻立刻在腦海裡敲響了警鐘。
不對……
他不配……
阿鹮不會這樣睡在他身邊……
他做錯了很多事,她該厭惡他才對。
驚恐席卷全身,夢中場景變幻。
“柏原,你到底騙了我多少次?”
沈鹮將手裡的檢查報告摔在柏原麵前的茶幾上,眸底的決絕和失望才是他每晚噩夢的主旋律。
那張檢查報告上將他車禍的真實傷情寫得明明白白,膝蓋挫傷僅僅兩周便能完全康複,卻被他有意誇大為髕骨粉碎性骨折;報告底部的家屬簽名處明晃晃地寫著哥哥柏寧的親筆簽名,讓他“無家可歸”的謊言不攻自破。
“這就是你說的骨折?這就是你說的無家可歸?”
“阿鹮,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他們說,他們說這樣能離你近一些,我隻是想要靠近你些……”
“不是故意的?那今天呢?今天騙我在家裡不小心摔傷了也不是故意的?”
“我……”
朋友發給他偶遇沈鹮在酒店聚餐的照片,照片裡沈鹮和她上部戲的男主角緊挨著坐在一起,郎才女貌,一對璧人。他嫉妒心發作輕車熟路地想到用“傷情”當幌子再把她喚回身邊。
“柏原,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期待了多久的聚餐?那麼多的導演和製片人在場,就因為你一個電話我拋下整桌人隻為了確認你的安全。”
“我是個普通人,我沒有那麼多機會可以錯過,沒有那麼多資源可以浪費,我和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不一樣。”
“你知道今天我為了你錯失了什麼嗎?是不是在你看來這些都不足掛齒?”
“柏原,你還要騙我多久?還要用賣慘來哄騙我多少同情心?你還要我做些什麼才滿意?”
她向他嘶吼質問,眼底的淚水將他心頭燙出一片灼傷。
“我不知道,阿鹮,我不知道還有那麼多人在場,那張照片隻有你和……”他慌忙從沙發上站起,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卻被她用力甩開。
“柏原,”沈鹮緊閉上雙眼,垂落在身側的拳頭都在控製不住地陣陣發抖:“你知不知道,我昨天還在想如果你下次再表白,我可以考慮答應你。”
“可是,你現在讓我怎麼相信你?在我麵前編造了無數謊言的人,你讓我怎麼和你在一起?”
眼前沈鹮的身影開始漸漸變得透明,柏原展開雙臂想要將她用力禁錮在懷中卻終是徒勞,在她終於消失在夢裡的前一秒,他聽見她最後的宣判。
“你走吧,我不會喜歡上一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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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萬籟俱寂。
柏原一身冷汗從噩夢中驚醒,睡衣後背被打濕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大雨。
眼前黑霧彌漫,太陽穴處傳來陣陣鈍痛。
“我不會喜歡上一個騙子。”
他是騙子。
對,他是騙子。
他是戰戰兢兢的罪人,“欺騙”的罪名已被宣判,可是懲戒卻遲遲未來。
唯一的受害者已經離他遠去,他隻能一遍又一遍麻木地自我懲罰才能換回些許對她的公平。
阿鹮,對不起。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