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節目錄製完畢,沈鹮坐上保姆車開往節目組統一安排的酒店,車裡的氣氛安靜又詭異。
司機和小玫都是一頭霧水,可即便再是疑惑,也沒有遲鈍到察覺不出異樣的程度。
與沈鹮坐在同排的吳敏璿也是一言不發,方才的情況太過棘手,即便是吳敏璿這樣身經百戰的經紀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她們誰都沒有想到節目組搬來的救兵會是柏原,更沒有想到第三部作品居然是“上雲歌”的影視化項目。
吳敏璿自沈鹮出道開始就一路帶她到現在,沈鹮適合什麼角色她甚至比本人都更加清楚,第三段介紹片播放的時候她也在為沈鹮暗暗慶幸能在節目中碰到如此有緣分的角色。
再加上這部戲本來就改編自今年最受歡迎的遊戲,作品本身的IP加成自然不用多說。
這是個好機會,於理沈鹮應該將它牢牢抓進手中說什麼也不鬆開。
但是於情,吳敏璿也能理解沈鹮現在進退兩難的心情。
不歡而散的前任相見總是分外眼紅,更何況沈鹮還是其中被欺騙的那一方。
一年前沈鹮失望又灰心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吳敏璿說不出口勸她放下私情,理智選擇的話,隻能把自由選擇的權利交給她自己。
從拍攝現場到酒店的車程一共二十分鐘,保姆車內就這樣沉寂了二十分鐘。
司機特意繞過了粉絲聚集的酒店前門,車輛到達地下停車庫的時候還是吳敏璿拍了拍沈鹮搭在扶手上的小臂,才把陷入沉思的人一同帶下了車。
保姆車的停放位置距離電梯間並不太遠,沒走兩步吳敏璿就先一步看見負一層正好有電梯門打開,快走兩步趕上電梯,也沒忘回頭招攬著沈鹮和小玫快些跟上。
電梯裡的人眼疾手快地長按住開門鍵,直到三個人陸陸續續全部趕上。
“謝謝,謝謝……”吳敏璿下意識地向對方道謝,可她的聲音卻在抬頭的瞬間戛然而止。
沈鹮順著吳敏璿的視線側身看去,柏原正緊繃著下頜線在電梯裡站得筆直,眼睫下垂生硬地與沈鹮錯開視線,跟在他身旁的私人助理蔣欽年也是一臉為難。
近距離再看,她才發現柏原比站在舞台上時瘦得更多。
透過他身後的鏡麵反光,沈鹮將那人頸後一節節凸起的脊柱看得一清二楚,背上凸起的肩胛骨將柔軟的西服麵料頂出一截弧度,直到柏原舉起攥得青白的拳頭在唇邊清咳一聲,沈鹮才有些尷尬地收回視線。
電梯裡詭異的沉默讓人有些頭皮發麻,直到柏原出聲才將凝固的氣氛打破。
“晚上好……”緊抿的薄唇似乎有些猶豫,那個熟悉的名字就在嘴邊,他停頓兩秒最終卻還是放棄了曾經那一聲親昵的“阿鹮”。
沈鹮有那麼一刹那的恍神,慢了好幾拍才發覺柏原這是在跟她說話,那人語氣裡若有似無的客套壓得她心頭一陣憋悶。
“晚上好,柏總。”
默契地選擇了同樣生疏的稱謂,脫口而出的瞬間好像把距離拉得比原先更遠,她餘光裡柏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驟然蒙上一層灰敗。
到達頂層的提示音很快響起,沈鹮先一步踏出電梯,頭也不回地向著走廊深處的套房邁去。
房門落鎖的那刻走廊另一側爆發出一陣沉重的咳喘,沈鹮下意識地回頭緊緊握住把手,可直到她骨節泛白卻也遲遲沒有將房門再次打開。
她知道柏原可能犯了哮喘,但不允許自己再度被欺騙。
那些被他設計賣慘騙得團團轉的記憶就好像把曾經的自己釘在恥辱柱上久久放不下來,為了照顧他偽裝的傷病而放棄事業機會的小醜她也發誓不會再當。
人不能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同情心她有,卻絕不會施舍給一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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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期節目錄製就安排在第二天,沈鹮必須要在那之前決定自己選擇爭取的角色。
在酒店套房的單人間內輾轉整晚,直到零點以後混沌的大腦再也無法抵抗洶湧的困意才沉沉睡去,頂著一雙黑眼圈從床上再次坐起時糾結的內心也沒能尋得一個答案。
早餐已經被侍應生提前擺好在客房餐桌上,沈鹮揪著吐司片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咽下,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吳敏璿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怎麼樣?想清楚了沒?”
這話一出,沈鹮整個人就像散了架一樣喪氣靠坐在座椅上:“……沒。”
“其實我覺得,咱們還是以事業為重,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角色,畢竟你來一趟也不容易,對吧?”
“我知道,我就是……”話說到這裡,吐司片也沒心情吃了隨手放回餐盤裡:“我就是不想看見他。”
吳敏璿輕歎一聲:“一年過去了,還是介意嗎?”
“嗯,煩。”
捫心自問徹夜未眠的昨夜除了需要她做出選擇花費了不少心神思考以外,電梯裡那人如今的模樣又在腦海裡閃現過無數次,那些畫麵一遍又一遍將她已經足夠紛擾的心思再次撥亂。
沈鹮端起手邊的溫牛奶喝下一大口:“真的很煩。”
一個“煩”字被她念得字正腔圓,語氣裡包裹著的疲憊和反感讓吳敏璿也隻能低下頭默不作聲,將她提前準備好的勸導吞回肚子裡。
門外傳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在地上。
酒店整整一層套房已經全部被節目組提前包下,除了工作人員和侍應生,根本沒有其他人可以進入。
沈鹮猜想是工作人員等在門外,準備早晨和她再對齊一次節目流程,從餐桌前站起很快走到門邊。
房門推開的刹那沈鹮和煦的微笑突然僵硬,眼前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讓她神色變了又變,清冽的嗓音裡好像夾雜著淬了冰的針:“有事嗎?”
柏原的身體微微晃了晃,胳膊不著痕跡地把蔣欽年攙扶的手掌掙開。
“就是想來……”
也許是被自己沙啞的嗓音嚇到,沈鹮看見柏原側頭極快地清咳兩聲:“就是想來跟你說一聲,節目錄製我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參加,你……你不會經常看見我。”
沈鹮眨了眨眼,她剛剛好像看見柏原抵在唇邊的拳頭上手背有兩塊顯眼的青紫,但他收回的動作太快,她沒來得及看清。
見沈鹮一直沒有回應,柏原語速加快了些,帶些難以忽略的急迫:“你等下可以去和編導確認,我……”
“我……沒騙你。”
在沈鹮房門前又硬撐了兩秒,一雙淡色的唇被柏原緊緊抿住快要失去全部血色。
她的聲音沒再響起,他點了點頭,心下了然。
剛剛透過門縫,那聲“很煩”他聽得清清楚楚。
柏原沒再多說一句生怕引得她生厭,轉身很快消失在走廊轉彎處,蔣欽年麵色有些為難地快步跟上。
沈鹮手指鬆開,由彈簧連接的房門在她麵前緩緩閉合。
她不是故意閉口不答。
隻是堵在心頭整整一天的困擾就這麼被人輕易解開,突如其來的暢快讓她一時之間沒能組織好語言,更何況還是在柏原麵前。
乳白色的房門漆麵擋在她眼前,剛剛柏原黯淡的雙眼和轉身那刻消瘦單薄的側影像刻在了她腦海中一般揮之不去。
心口的那股憋脹又再次卷土重來,似乎較之前還要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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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和柏原所說一致,第二期節目開拍之後,主持人介紹的環節中僅有試戲拍攝和最終選角兩個部分需要製作人出鏡,其餘的訓練和圍讀部分均由其他工作人員共同完成。
沈鹮側頭輕輕瞟過坐在嘉賓席中央的柏原一眼,那人正全神貫注地看向舞台上方的大屏幕。
隔著無數演員和攝像機,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清晨的麵對麵被拉扯到十幾米遠。
沈鹮最後一位上台,輪到她做出角色選擇的那刻,她拿起話筒,學著旁人那樣向著柏原的方向一臉謙虛客套:“還要拜托柏總多多照顧。”
整場節目從未開口的柏原在無數鏡頭前傾身撐住桌麵,對著麵前的話筒低聲回應:“一定。”
那天沈鹮聽見台下演員們立刻開始交頭接耳,拍攝結束後也有人八卦心起在微信上和她旁敲側擊。
往事被他們不約而同地深埋,也許是二人之間僅存的默契。
一番努力後還是沒人打聽到任何消息,剛剛有些眉頭的流言蜚語便在柏原一連幾天沒有再出現的拍攝進度中逐漸消散。
爭取《上雲歌》的女演員並不多,符合女主角外貌氣質,還能演得了武戲的競爭者沒有幾個,沈鹮自然從拿到試戲劇本開始便備受矚目。
雖然和女演員的競爭並不激烈,但男演員拋來的橄欖枝反倒更為棘手。
第二期節目剛剛錄製完畢,沈鹮和吳敏璿的手機鈴聲就幾乎沒有再中斷過,全部都是來自男演員和各家經紀人的合作邀約。
誰都知道如果可以和沈鹮配合默契,這部戲的男主角基本就能十拿九穩。
吳敏璿把幾個其中比較出挑的男演員信息羅列在平板電腦上,伸手將屏幕方向調轉擺在沈鹮麵前:“阿鹮,這些人中有沒有你看好的?”
沈鹮手指伸長上下滑動屏幕兩下:“都差不多……”
吳敏璿表示同意:“演技確實相差不大,主要看你的想法了,配合是第一位的。”
“那就這個吧。”沈鹮指了指屏幕上“謝敬之”的名字。
吳敏璿略帶得意地挑了挑眉,帶著半開玩笑的語調說:“就知道你選這個,他在這些人裡麵長得最好看。”
“好看?”沈鹮重複了一遍,腦海裡突然不合時宜地隱約浮現出柏原深邃又漂亮的眉眼。
她眨了眨眼,又認真看了看平板電腦上謝敬之照片精修過的臉,語氣有些淡然:“還好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