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辦公室的窗子上,像落下的紗窗。
視線朦朧。
薑末走回辦公室時,腦海裡還回想著那天臨走時,那個小偷看她的目光。
全身一陣寒意。
但旋即她甩了甩頭。
不會這麼倒黴,那小偷越獄應該會逃亡,哪裡有時間跑來找她的麻煩。
兩個人走回二十層。
迎麵,譚辭組裡的大V哥正好走過來。
他愛開玩笑,一見麵就拿薑末打趣:“薑組長,今天打扮得挺清純啊!”
薑末嘴角抽了一下,張口就接了一句:“你們組長不也挺清純嗎?”
大V哥沒想到薑末會嗆一聲,不由得轉頭看了眼譚辭。
用著一副‘你倆還挺般配’的表情深刻地點了點頭。
看到這種表情,薑末差點原地咬掉舌頭。
她挑了下眉,指著大V惡補道:“你也挺清純,這身衣服不錯。”
大V表情扭曲了一下,無可奈何地看了自家組長一眼,仿佛這場對話可以破吉尼斯記錄。
他訕笑兩聲,趕緊閃人。
薑末輕咳一聲,餘光掃了譚辭一眼。
他雙手環胸,八字腳一站,看著她的目光微微挑起,透出不可思議的微訝:“沒想到薑組長,還挺豪爽。”
薑末其實隻是打個趣,平常同事之間鬥個嘴很正常,沒有人會當真。
她不知道大V為何這麼看重一句玩笑話。
還是她和譚辭流出過什麼緋聞?
她懶得想這樣:“沒事的話我先進去了。”
薑末的辦公室在右麵,譚辭在左麵。
她腳尖一轉,向右麵轉了身。
譚辭收斂了心思,輕輕嗯了一聲也轉過身。
薑末今天穿得是休閒鞋,理應不會發出噠噠的聲響。
所以在他聽到薑末的辦公室傳來一陣急促的噠噠聲時,下意識地又轉了下頭。
本來神情懶散的譚辭向辦公室大門看了一眼,眉眼間輕輕擰成了一個疙瘩。仿佛看見瘟疫般,他輕哼一聲,愛搭不理地轉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薑末也沒想到一轉身居然看見了孫亞琳。
門外高跟鞋的聲音響徹走廓,朝著她砸來。
薑末對高跟鞋的聲音並不敏感,可這會兒卻覺得刺耳。
她不得不抬起頭。
孫亞琳似乎很是得意,濃厚的妝容下還掛著洋洋自得的笑容,都不懂得收斂。
她誰都不理,嘴裡還哼著小曲。
出來時懷裡抱了一個紙盒子,裡麵全是她的東西
薑末正好堵在辦公室門口。
孫亞琳抬眼撩了她一眼,不加掩飾地輕哼:“薑組長,我要過去。”
全程沒有跟薑末解釋一句。
薑末崩起了臉,但她不想跟孫亞琳這樣的人浪費口舌。
寧和聰明人吵頓架,她也不想和糊塗人說句話。
薑末一側身,給孫亞琳讓出了一條通道。
孫亞琳扭著腰枝從她麵前通過。
薑末哼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步入辦公室。
孫亞琳來到了對麵的辦公室。
剛一進來,就看見譚辭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薑末的背影。她臉色微沉,不得不喚他:“peter組長,我是來報導的。”
對麵辦公室的大門輕輕關上,那雙白色的休閒鞋也消失在了譚辭的視線裡。
目光凝置了一會兒,他才慢慢收斂,卻是沒看孫亞琳,隻敷衍地嗯了一聲。
他筆直地走去自己的工位,孫亞琳氣呼呼地跟在他身後,又不想表現得太幼稚,隻好又問他:“那我接下來負責什麼工作?”
譚辭坐下來,一麵拿出圖紙一麵不抬頭地問她:“你在薑組長那邊時,她給你安排什麼工作?”
“一些邊角料的工作,”孫亞琳刻意把薑末說的惡劣:“她根本就不帶我,什麼都不教。”
譚辭不耐地擰起了眉心,轉過頭第一次怒視著她:“薑組長專業知識很強,她若不肯帶你,為什麼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問題?”
譚辭天生有種不怒而威的氣魄,以至現在他生起氣來,孫亞琳嚇得聳了下肩膀。
小女孩心裡終究藏不住事,含著眼淚堵氣地問:“peter組長,你乾麼替薑組長說話,你乾麼對她那麼好?”
本以為譚辭會生氣,但難得他微凝的眉眼逐漸放鬆下來,看著她的目光卻充滿了諷刺:“我說的是事實。”
孫亞琳嘟下唇,聽上去有點嬌嗔的味道:“可是全公司現在都在議論你......”
啪!
譚辭把鉛筆扔到了桌子上。
孫亞琳嚇得一個機靈。
她抬起濃顏的眼影,瑟瑟地看向譚辭。
雖然嘴角依然掛著若有似無地淺笑,但落平的眼尾透出盛怒。他眼瞳幽黑,讓人不寒而栗。
“現在去工作,或是離開,你選一個。”
孫亞琳不敢再講話,自己坐回到工位上。
可她就是氣不過,憑什麼她比不過一個結過婚的女人
辦公室的咖啡香氣慢慢爬升,蓋過了淅瀝的雨聲。
薑末剛拿起鉛筆,手機響了起來。
上麵顯示的名字是照顧爺爺的護工李叔叔。
她神情有些緊張,握著鉛筆的手不由得一緊,身體向後一仰,桌上的圖紙滑到了地上。
她來不及撿,手機那邊傳來了李叔叔的聲音:“小末,我今天跟那個孩子提了一下你上次說的事。”
薑末昨天托李叔叔找了那女孩子,就說自己現在有一項工作,需要人幫忙,報酬豐厚,還不影響她照顧弟弟。
她講的含糊,就是不想嚇壞了人家。
有什麼事當麵聊。
“她現在正好沒有工作,一口就答應下來,還問我什麼時候能麵試。”
薑末唇角微微一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那您告訴她,今天晚上八點在思君咖啡店見麵。”
—
下了一天的雨,到了快下班的時候才停。
走出辦公大樓時,外麵空氣稀薄潮濕,地上的雨水到處都是。
遠遠一望,地上有如一麵碩大的鏡子。
薑末下了班就離開了公司,先去吃個簡單的晚飯。
長街上的車輛紮過雨水,還是會濺起淺淺的水花。
騎車的行人罵罵咧咧,車子卻揚長而去。
十站地的距離,居然足足走了快一個小時。
但薑末算計得剛剛好,她到思君咖啡館時,差十分八點。
咖啡館裡倒是人不太多。
思君咖啡館在都城遠近馳名,這裡沒有彆的吃食,隻有咖啡。
所以到了飯點,人反而少了下來。
由此可見,它之所以出名,完全是咖啡的味道醇香,老板娘的手藝獨特,能讓人喝上一口,齒頰留香好幾天。
可是這裡的老板娘君姐卻從來沒有露過麵,每天隻有一兩個小時來做咖啡,其餘時間都是她的徒弟在做。
可就算是徒弟,咖啡的味道也比彆家好喝。
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或是政府機關的領導,若有宴請客人,必須在指定的時間,需要提前三個月預約。
否則就算把玉皇大帝請來,也是喝不到的。
薑末撿了個靠窗子的位置坐下。
她不是專程為了喝咖啡而來,隻點了兩杯普通的美式。
窗外的寒冷被一扇落地窗擋去,咖啡館裡溫暖又安靜。
不多時,一個女孩從門外走了進來。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棉服,衣服有些舊了,齊肩的長發被空氣染得濕漉漉。
一進來就向咖啡館裡掃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薑末一抬起頭,就與她四目相對。
薑末站起身,微笑著朝女孩揮了揮手。
女孩朝她走來。
薑末盯著她一路站到自己麵前。
再次感歎,她和照片裡的那個女孩,真是的太像了。
巴掌大的臉,肌膚像雪堆一樣白,烏黑的眼水潤明亮,笑起來嘴邊還有兩個酒窩。
“您好,我叫薑微!”女孩伸出了纖細的手。
薑末神情微僵,腦海裡回想著她的名字。
“薑微?”
她的手也伸了過去,展開一個大大的笑臉:“這麼巧,我也姓薑,我叫薑末。”
不知是不是同病相憐的原因,薑末對她有一種親切感。
“那還真是巧!”
女孩笑了出來,還有點緬甸。
她性格並不張揚,嬌嬌小小的人像極了外麵剛發芽的小樹。
薑末不禁要想,這樣的人,會願意接受她的工作嗎?
“坐下聊!”
薑末心裡有些忐忑,將咖啡推到她麵前。看著女孩笑著道謝,然後拿出自己的簡曆。
她心裡還有幾分罪惡感。
“我學曆不高,也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上學的時候一直打散工。”薑微認真地介紹。
“李叔叔說你這裡有一份工作,薪水不錯,所以我想試試。”
薑末看著她精心打印出來的簡曆,慢慢轉開眼:“不急。”
她捧著咖啡,企圖在尋找一個理由讓自己的罪惡感減輕一些:“我聽說你弟弟車禍後,成了植物人,以後你是不是會很辛苦?”
沒想到薑末提起了自己的家庭,薑微目光垂下,輕輕點了下頭:“不滿你說,我的確很需要錢!”
照顧弟弟的錢,治病的錢,衣食住行的錢,一樣都少不了。
咖啡館裡的人慢慢多了起來。
一對對情侶相擁著走了進來,柔聲蜜語間,也不顯得嘈雜。
薑末深吸了口氣,目光看向自己手裡的咖啡杯:“其實我爺爺也住在住院,還沒有醒過來,我和你一樣,也需要錢!”
薑微抬起頭,神情茫然且狐疑。
薑末沒有囉嗦,劃開手機,精準地翻到了照片那一頁。她把手機推到薑微麵前。
薑微隻看了一眼,便掩住了唇:“這個人,為什麼跟我長得這麼像?”
“這正是我找你來的原因。”
薑末雙手交握,強迫自己看著薑微的眼睛。因為她覺得看著彆人的眼睛講話,才會更有誠意。
“實不相瞞,一年前我和一個富家公子閃婚,本來對方答應給我一筆帳,但事後他們家反悔,無論我用什麼方法,都要不回這筆錢。”
薑微驚訝地抬起眼,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薑末輕輕點頭,回應她心中所想:“我們的婚前協議寫明,如果任意一方提出離婚,對方將獲得一筆豐厚的違約金。”
讓她說出自己的隱私,實在有些難堪。薑末指節泛白,咬著牙,一字一字道:“我想讓你勾.引我老公!”
對麵的女孩驚得瞪大了眼,心裡一慌,手中的咖啡杯碰灑。
她慌忙扶起,可褐色的液體還是浸透了純白的桌布。
旁邊小情侶傳來了低低的笑著,四隻手在碎花的桌布下絞著。
薑末不得不垂下眼,這樣的要求她知道有些過分。
可薑微偏巧在這個時候出來,從來不迷信的薑末都認為,這是老天爺在給她的機會。
心裡的弦緊緊地崩著,薑微沒有講話。
這一刻是最為煎熬的。
時間仿佛走過了很久,她才聽見薑微聲音細小道:“勾.引,你老公?”
有了反饋,薑末再敢重新抬起眼,她重重點頭,目光肅色:“不錯,你去追求他,然後讓他提出結婚的要求,他如果想和你結婚,就勢必要同我談離婚。”
薑微嘴唇顫抖:“可是,我萬一追不到他呢?我不會追人,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麵對單純的女孩,薑末的罪惡感再次攀爬上來。
她的伶牙俐齒在這一刻幾近匱乏。
她的神情沮喪,臉色蒼白,透出難堪且愧疚,貝齒咬在唇上,眼尾垂下。
薑微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發現她指尖微顫。
她擰住眉,心裡茫然且無措。
咖啡的熱氣在漸漸散去,入口有些苦涼。
薑末沒有講話,氣氛一時間冷了下來。
直到旁邊的男女相擁著離開,薑末起伏不平的情緒才漸漸告罄。
她歎了口氣:“我知道這種事有些為難,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你也知道,普通的工作根本維持不了你我如今的局麵,想要我們的親人更好,有時候就不能被道德綁架。”
她其實已經想到薑微的顧慮,有時候束縛一個人往往是道德的標尺。
可是對付沒有道德的人,也就不需要用到這把尺子。
“我老公和他們全家都很自私虛偽,道德敗壞,這筆錢我們拿著並不虧心。”
薑末身體向前傾,帶著蠱惑道:“想想你弟弟,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療。”
薑微眼中的茫然褪去,眸光上透出一絲雀躍。
弟弟是她的軟肋,她要不惜一切代價救他。
可是她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決心再大,心裡也沒底。
“薑末姐,你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考慮一下?”
薑微的雙手在下麵來回搓著,她神情糾結,端起咖啡快速喝了一口。
目光再次看向手機裡的人。
薑末也沒有太過強迫,事情大膽且突然,換作是她一時間也無法接受。
她喝掉最後一口咖啡,拿回手機,起身從咖啡桌走了出去。
走到薑微身邊時,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好了,隨時給我打電話。”
迎麵走過來的服務生向她點頭微笑。
薑末踩著舒服的休閒鞋走出了咖啡館。
她從薑微眼中看到了眼底的堅定,她想用不了多久,她們會重新見麵。
大街上的車輛不少,但公交車並沒有幾輛。
薑末坐上了最後一班車。
剛上車,她就接到了譚辭的電話。
公交車上零星也就四五個人。
薑末坐在靠窗的位置,沒事兒時刷了下手機,正好看到徐藝發過來的一組照片,下麵還給她留了言。
徐藝:【天大的驚喜,我下班時看到peter和孫亞琳肩並肩,好像十分親昵!】
薑末有點不在狀態,也沒有細看,這會兒看著照片上的兩個人。
臉對著臉,周亞琳個子矮,譚辭還刻意遷就她俯下了身。
他們看著彼此,眼中有光。
從這個角度看去,的確有點曖昧。
正看著,徐藝的電話打了過來。
車子到站,喇叭裡很大聲音播報著站名,由於慣力,薑末的身體向前一傾,差點撞到前麵的椅子。
她坐正身體,喇叭的聲音比手機聲還要大,喂了半天,才聽見徐藝的聲音。
徐藝:“......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peter和孫亞琳絕對有問題。”
薑末看著照片,把手機拉開一段距離,又從不同的角度看了一遍。
“還好吧,就正常的同事關係,難道你看彆人時要抬起下巴?”
“不是,你看peter的眼神,眼裡有光。”
“燈光照的。”
“那他乾麼嘴角擒著笑?”
“有嗎?我怎麼覺得他好像還挺不高興的。”是那種明明不想,又沒有辦法的表情。
徐藝:“......你眼睛有問題?”
“你眼睛才有問題。”
“不是,我在挖八卦,你乾麼一直跟我對著乾?你不想他們有問題?”
薑末:“......”
她脖子僵住,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回答嗎?
難道要她跟著指鹿為馬?
“算了,我不問你了,你對這種事一向也不怎麼上心。”
“嗯嗯,可能是我對八卦不敏感。”
徐藝沒有找到誌同道和的人,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薑末背對著窗戶,把照片又舉起來看了一遍。
外麵的月光洋洋灑灑地照進來,正好照進譚辭的眼角。
他的目光好像從照片裡活了過來,與她對視。
薑末莫名覺得心慌,好像剛才的八卦被譚辭聽了去。
她收了手機,擰了下眉:真的沒有什麼.....吧?
也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手機真的響了起來。
薑末身體一彈,看到來電是譚辭時,整個人懵了一下,好像譚辭真的從照片裡走出來。
她咽了口唾沫。
車子又到了下一站,她乾脆一隻手扶住前麵,免得一時激動再撞過去。
電話那麵,譚辭問她:“你沒在家?”
薑末聽著公交車上的報站名,嗯了一聲:“正要回家。”
她想到上次的微信小號,覺得譚辭應該有一隻雷達眼,於是謹慎地問:“有事?”
“想問問孫亞琳的事,既然你不在家,明天再說吧。”
“那明天再說吧。”
靠,難道真被徐藝說對了?
三言兩語,掛斷電話,薑末抿著唇把照片刪掉。
—
酒吧裡的聲音輕揚,周圍都是煙草的味道。
譚辭坐在吧台。
他雙腿踩著地麵,一隻手撐在吧台上,搖晃著酒杯。
周圍的女性都用狼一般的目光看向他。
頭頂的霓虹燈打在他的眼尾,他神情疏離且漠然。
他瞪著手機看了半天,最後把手機扔到一旁。
譚辭從吧台上拿起自己的夾克,高大身影穿梭過舞池,向著大門走。
黑色的SUV就在大門旁邊停著。
譚辭連夾克都沒穿,出了門直接轉身上車。
他剛坐到車裡,警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那頭報出了一個小區的名字:“今天有人看到那個小偷在這裡出現過,我們想提醒一下當事人,出入小區時注意一下安全。”
“我們的人就在附近搜索,但難保不能及時趕到。”
電話那邊的警察很儘職,特意提醒譚辭:“尤其是女孩子,現在有不少不法份子都是專挑女孩子下手,情節情嚴的可能還會被拐.賣,甚至逼迫其做不法的勾當。”
譚辭道了謝,放下電話,他的手在檔上放了一會兒。
汽車突突直響。
他打了方向盤,駛向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