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估摸著也就八九歲的年紀，死的概念大抵是不了解的。

興許是被聞禧格外肅然的表情嚇到，那娃娃聽到這話，“哇”地一聲，哭聲響徹整個院子。

嬸子趕忙拉過自家娃娃，直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妹妹，我錯了，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聞禧手裡落了空，不怒反笑。

她直起身，作勢拍拍嬸子肩膀，嬸子的身體僵硬。

聽到聞禧悠悠歎氣，語氣風平浪靜，卻像是暗含洶湧，“本來心情就煩，下次彆說了呢，嬸。”

嬸子機械地點頭，聞禧笑得和煦，滿意地轉身就出了院子。

這平靜的瘋感，嚇得那嬸子這兩日但凡見著她都繞路走。

……

“聞禧。”一打扮得格外時髦的女人喊她，聞禧即刻回神。

她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叫什麼，隻乖巧地打招呼，“你們好。”

聞瀅一一給她介紹，她便乖巧地跟在身邊叫人。

“你彆說，我差一點沒認出來，聞禧現在可真是女大18變哈，變得可真漂亮，不虧是大城市回來的女孩子。”

說這話的人是聞瀅的小姑，聞禧不知道怎麼接茬，隻是笑笑。

聞禧爺爺和聞瀅爺爺是兄弟。

聞禧的爺爺人稱聞二爺，聞二爺隻有聞禧媽媽一個孩子，而聞禧又是他們唯一的親孫女，獨苗，隨母姓。

聞瀅的爺爺人稱聞大爺，子嗣就多了。

這院子裡的親戚多半是聞大爺的子女兒媳。

所以聞禧眼生倒也正常。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這句話一點不假。

果不其然，又是一陣碎碎低語。

“聞二爺家的孫女？”

“對，就是沒了父親那位。”

聞瀅也聽到了，眉頭一皺。

她察覺聞禧的動作一頓，即刻回過頭打量聞禧的神色，眼中有幾分擔憂。

隻見聞禧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姐，我先回去了，晚一點過來找你。”

“好。”

聞禧走後，聞瀅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說這話的人。

那婦人被聞瀅的眼神嚇到，悻悻地閉嘴。

坦白說，聞禧在北京什麼場麵多少都經曆過，什麼牛鬼蛇神也都見過。

饒是如此，在麵對這些，光明正大地，毫不隱晦地，眼神中對她帶著赤裸裸不善的“親人”時，聞禧仍舊不可避免感到一絲不快。

她閉了閉眼，直罵自己菜雞，很快又調整好心情。

……

婚禮前一天，婚禮的氣氛已然格外濃鬱。

說起來聞瀅在她們那一輩是大姐，也是第一個結婚的人，從而聞家上下格外重視。

堂弟聞子俊昨日從學校請假回來，這會兒正領著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沿著主路布置彩帶，鬨哄哄一片。

聞禧想，什麼都能成為素材。

於是拿了相機出去，拍下不少照片和視頻。

院子裡張燈結彩的，綁著許多氣球，掛滿了紅燈籠，氣氛格外喜慶。

聞禧利用無人機航拍。

無人機在三萬畝的碧綠荷塘上盤旋了一會兒，而後鏡頭緩慢推進，沿著那條接親主路，鏡頭一直延伸，最後定格在小院上空。

這個鏡頭拍得格外壯觀，聞禧盯著屏幕中的效果，很是滿意。

她這一連串動作，放在工作中，不過是最常規的操作，但卻吸引在場不少人的注意力，尤其是一群小朋友，聲音稚嫩，興奮大喊，“飛機，飛機。”

而後有更大朋友糾正他們，“這是無人機。”

果真小朋友們又換著喊，“無人機，無人機……”

“姐，我操，好酷！”，聞子俊仰著頭激動地大喊，一頭黃毛在微風中顫啊顫，“二姐，借我耍一耍吧。”

聞言，聞禧不鹹不淡瞥他一眼，麵無表情道，“求我。”

聞子俊愣了僅一秒，雙手合十，臉上秒現表情包，type-c的嘴，哀嚎，“二姐，求求你了，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

還格外誇張地來了個90度鞠躬……

他的能屈能伸，把聞禧逗樂，“行了你，戲精。”

遙控器遞給他，“一會兒記得讓它自動返航，我去拍拍院子裡的素材。”

說罷，聞禧轉身進了院子，舉著相機，手動聚焦在忙活的人群身上，按下快門的一瞬間，忽而聽到身後有人喚她，“阿禧。”

她猛地一回頭，看到來人，臉上即刻漾起笑意，“媽媽。”

姿態極為自然地挽上聞芝美的手，語氣和動作皆不經意撒起嬌來。

聞禧和年輕時候的聞芝美長得很像，兩人都是美人胚子。

聞芝美雖然已經快50，但皮膚依舊白皙，眼神清澈親和，一副乾練十足的模樣。

“呐，給你。”

這個時候，聞禧才注意到她手上提著東西，眼前一亮，“奶茶！”

“剛從江州回來，順帶給你買的。”，聞芝美在江州經營一家餐館，侄女的婚禮，她必定是要回來的。

“見者有份。”，聞瀅從屋裡出來，看到隻有一杯奶茶，佯裝生氣，“姑姑，你怎麼那麼小氣，就給聞禧一個人帶。”

“哎，怎麼辦呢？沒了～”，聞芝美語氣詼諧，兩手一擺，姿態格外做作地往人堆那兒走，隻留下一句，“忙去了啊。”

聞禧笑笑。

媽媽才坐下不到兩秒，人群中一道刺耳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家子恒啊，現在是經理……”

那個婦人左一句“子恒”，右一句“子恒”，劈裡啪啦一頓輸出。

聞禧向來不關心這些家長裡短，縱然如此，她聽著那人說話，還是忍不住皺眉。

說話的人正是二伯母，也是昨日當著她的麵，說她沒了爸的人，她嘴裡的子恒正是聞禧的堂哥。

“又開始了……”，聞瀅翻了個白眼，顯然是受夠了，她湊到聞禧耳邊低聲道，“你知道嗎？小嬸像魔怔了似的，逢人就誇自己兒子，天天對外說自己兒子是長孫……傻逼，還以為古代呢，還長子嫡孫那一套，有病。”

聞瀅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對小嬸嗤之以鼻，“而且，我聽人說，她天天找媒婆給聞琳找有錢人家。”

聽到這個名字，聞禧愣了一秒，目光在院中遊移，“聞琳不是伴娘嗎？還沒回？”

“下午下了班才過來的。”，聞瀅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繼續吐槽，“說到伴娘，聞琳還是被小嬸硬塞過來給我做伴娘的。不知道她從哪兒知道的消息，你姐夫有個伴郎，家裡特有錢，就是住你家對門，那棟小洋樓主人的孫子，小嬸子知道後，就非讓聞琳做我伴娘。”

“……”，聞禧無言以對，隻能拍拍她的手背，讓她消消氣。

過了好一會兒，她瞄了一眼身旁的準新娘，忽而轉移話題，問，“姐，什麼心情啊？”

聞禧也不單純是為了轉移話題，她是真好奇……

聞瀅呆愣一秒，收回視線，笑笑，“總覺得我今晚會失眠。”

聞禧不解，“緊張？”

她語重心長回答，“談不上，總之有些複雜。”

“……”

“以後你會懂的。”，說完，她拍拍聞禧的肩，走了，“辛苦了啊。”

……

夜裡聞禧早早就睡，畢竟第二天淩晨三點可就要起床了……

果然，隻要是攝影攝像之類的工作哪有不牛馬的。

扯歸扯，鬨鐘一響，聞禧動作還是格外麻溜地起床，簡單洗漱，綁了一個馬尾。

香檳色天絲亞麻的針織短袖襯得她皮膚雪白，底下一條淺藍色牛仔褲，腳踩一雙白色平底鞋。

聞禧身材高瘦筆直勻稱，鵝蛋臉，五官立挺，明眸皓齒的。

但這種好看卻出奇的柔和，尤其是那雙眼睛，大大的格外亮且有神。

出門的時候，夜色幽寂，除了蛙聲爾爾，隻有幾盞路燈孤獨亮著。

掩上院子的門，背過身的一瞬，目光無意間掃過那棟小洋樓。

那棟小洋樓臥在院子裡，院子大門緊閉著，一切都隱在夜裡，像一座龐然大物，周圍黑漆漆一片，聞禧什麼也沒看到。

她垂下眼睫，背著設備往堂姐那兒走。

到堂姐家裡時，小院的門早就敞開著，大伯，大伯母已經開始著手準備。

大伯母穿著一件紅色的裙子，格外喜慶。

“大伯，大伯母，早。”

“聞禧，這麼早啊。”

聞禧笑笑，目光落在大伯母手上的一把葉子，像是做什麼儀式，“這是在做什麼？”

大伯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知道按照習俗要這麼做。

聞禧也沒管，總之或許有什麼意義吧，於是她懟著鏡頭就拍。

閃光燈猝不及防一亮，大伯母咧著嘴，和氣地笑，“就開始拍啦？”

“嗯，開拍！”，聞禧輕笑出聲，而後給大伯和大伯母兩人拍了張合照。

聞禧上樓時，毫不意外地，準新娘已經開始化妝。

屋子昨晚已經布置好，伴娘們還在睡。

聞禧抓拍了幾張姐姐化妝的照片，而後又跑下樓記錄親人，就這麼跑上跑下，好一頓折騰。

天將蒙蒙亮時，院子裡逐漸熱鬨起來，伴娘們也收拾妥當，堂姐給眾人點了咖啡，聞子俊依舊是跑腿，聞禧在不停拍的路上，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

接親的時間是將近十點，女方這邊事情可不算少，給聞禧好一頓忙活。

好在聞子俊這人吧，那頭黃毛雖看著不咋靠譜，但他嗓門大手腳又利索，做事效率還算給力。

除去剛開始，聞禧有些手忙腳亂，但這會兒已然算是漸入佳境。

“姐姐看向窗口，讓陽光在你臉上。”

“對，很美，就是這樣。”

“左邊的伴娘看著新娘，ok！”

……

“行，休息一會兒。”，聞禧垂著頭，看著相機裡的照片。

叩門的聲音刹那間響起，聞禧往門口的方向瞄了眼，進來的人是大伯母。

大伯母徑直往堂姐這兒來。

“怎麼了？”聞瀅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隻見大伯母，從手中的禮品袋裡，動作微顫著將盒子打開，亮出來的，竟是兩個金手鐲和一個金項鏈。

大伯母把三個盒子擺在梳妝台上，神色不自然道，“在清荷鎮，作為母親要給出嫁的女兒準備一套金飾。”

堂姐神色微怔，她垂著眼沒說話，隻是直勾勾盯著盒子。

大伯母興許是見堂姐沒反應，自覺有些尷尬，“那阿姨就先放在這兒了啊。”

話音剛落，聞瀅的眼眶，卻在這時毫無征兆地泛紅。

誰也沒料到聞瀅會是這樣的反應。

連聞瀅自己也匪夷所思，她像是對大伯母這樣的舉動感到格外的匪夷所思，她一個後媽竟會做親媽才做的事。

聞瀅嘴唇動了動，嗓音乾澀，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一行淚就這麼流下來。

大伯母看到這一幕，格外動容，顫著音，“聞瀅，祝你新婚快樂。”

而後，快速轉身離開。

聞禧反應很快，相機舉起，哢嚓哢嚓就將這一幕拍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才想著阻止她，“彆哭，姐，你的妝。”

聞瀅把頭仰得高高的，仍嘴硬道，“我才沒哭。”

聞禧叫來化妝師給她補妝，舉著相機，“哢嚓”聲再次響起，聞瀅破涕而笑，“萬事皆素材是吧。”

聞禧笑笑點頭，完了，又飛奔下樓，非常恰巧地，抓拍到了大伯母抹著淚。

聞禧站在樓梯腳，看著相機裡的照片，格外滿意，嘴角的弧度加深，拍到曆史性見證的一瞬間，這一刻仿佛取得了短暫的勝利。

聞禧沉浸在這樣的愉悅中，鞭炮聲卻在這時響起，門外一陣喧鬨。

“新姑爺來了！”

“——！”

聞禧驀然昂首，裝扮成婚車的大G已經停在院門。

院子裡的喜慶氣氛，伴隨著鞭炮聲、煙花聲和孩童的歡呼聲，空前高漲。

聞禧迅速拍了幾張照片後，轉身又飛奔回樓上，鎖好門。

屋裡的緊張氣氛驟升。

但聞禧還是穩住場麵，早前她問過伯母，接親也是需要看時辰的，這會兒是九點過十分，十點才是接親的時間。

“那我先去上個洗手間。”，聞琳說著便擰開門把手。

外邊一陣喧鬨，熱鬨非凡，炎熱的天氣似乎並未將這樣的熱鬨削弱半分。

從洗手間出來，經過二樓樓梯口時，聞琳能聽到樓下清晰的說話聲，是幾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她腳步倏地頓住，眼睛滴溜溜轉，側過身，沿著樓梯，輕手輕腳地下了幾個台階，身子掩在某處，才敢小心翼翼探出頭去。

果真是新郎和他的伴郎團們。

幾個男人西裝革履，正站在客廳正中央閒談。

而聞琳隻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男人。

他和新郎，悠然慵懶站一塊，比新郎還要高出半個頭，估計得有188那麼高。

身材頎長筆挺，側臉輪廓清晰，梳著大背頭。

那是聞琳第一次看到，竟有人梳著這樣的大背頭，不油膩還能這樣俊郎。

男人的腕上戴著名貴機械手表，渾身上下散發著非比尋常的氣質，儼然一副矜貴鐫逸的模樣。

院子裡有不少人竊竊私語。

“這是趙家的孫子吧。”

“哦喲，不得了哦，長這麼帥。”

“是啊，是啊。”

“……”

“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找你當我伴郎，給我整後悔了。”，鐘誌豪輕晃著腦袋，側頭在男人耳邊低聲調笑。

話還未說完，眼神不經意間掠過樓梯，“聞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