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哦,剛上小學呢。】
看著屏幕上最新一條消息,應緹徹底放下心。
是她最近想太多了。
【一中的小學部挺好的。】
胡又是個很有魅力的人,無關於外貌。
不同於見到莊寫意時止不住的開心,與胡又交談時應緹總感覺回到了鄉下老家的午後,院子裡曬著菜籽,外婆出去打牌,隻有她一個人的家讓她久違地感到輕鬆。
應緹喜歡和她說話。
應緹是上高中時才和外婆回到洛川,也是那時她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不曬菜籽的,一天早晚也不用喂豬。
她去一中上學,外婆每天早出晚歸打牌。她問她上學的錢是打牌贏的嗎?
這時外婆總會睨她一眼,渾濁的眼珠即使藏在垂墜耷拉的眼皮裡,應緹也能察覺到。
“我馬上八十了,拉扯你十幾年,現在還不能享享兒女孝敬的清福?”
每次說到這應緹便會識趣的閉上嘴。
她也從不問外婆除她之外的人去哪了。
她的學費是媽媽出的。
從這兒她就矮了一頭。
其實在大城市裡上學也不好,應緹剛到班上的時候很不習慣。
班裡很多同學是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再不濟也是周圍初中考進來的。應緹隻能把不自在藏進剛上高中不習慣的外殼裡。
好在沒過多久她就交到了新朋友,是換座位後的新同桌。一個妹妹頭女生,平時上課總是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下課就摸出桌兜裡套著不起眼書皮的小說。
是個話多到有些吵鬨的女生。
應緹和她熟悉後,妹妹頭上課就不畫畫了,雖然被拉著說話挨了老師很多罵,原本穩固的名次也隱隱動搖。
可她甘之如殆,清醒著沉淪。
在怒浪濤天的海麵上,還有另一個人陪她。
這不是朋友,是畸形的救命稻草。
時間間隔太久,應緹有些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妹妹頭忽然不和她說話了。
應緹以為是她良心發現,從此上課不再打擾自己。
但很快妹妹頭就和老師申請換位置,後桌有次問她借橡皮,她轉身時餘光瞥見妹妹頭和新同桌聊得正歡。
可能是她無意間得罪妹妹頭了,應緹想。
應緹又和新同桌熟悉起來了,漸漸的她也不去想妹妹頭了。
但是這次沒堅持到一周,新同桌也不和她說話了。
還沒等她想明白,新同桌也向老師申請換座位了。
第三個新同桌來了,這次她直接不搭理應緹。應緹不想熱臉貼冷屁-股,隻得一個人吃飯上廁所回寢室。
事不過三,她再蠢也反應過來了。
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過了半個月,自習課上應緹埋頭寫作業,手背一陣刺痛,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紙團落在手邊。
同桌還在算題,連餘光都不曾分給她。
紙條上寫著:【抱歉,xyy她們不讓我和你玩。ps.你看完就撕掉吧,被發現就不好了。】
應緹最後深深地看了同桌一眼,借著書本的掩護把紙條撕得粉碎。
即使應緹和同桌沒說過一句話,那群人也不打算放過她。
她又換了同桌。
開學連換三個同桌,班主任本來對這個成績中上遊,安靜內向的學生沒印象,這下也不得不注意了。
應緹被班主任談話了。
“你平時有什麼困擾嗎?還是和同學之間有矛盾?”班主任儘量把語氣放得緩慢溫和。
來自長輩的關心讓應緹雙眼酸澀,喉頭發堵。一個多月的防禦儘數決堤。
她想在班主任麵前大哭大叫,想把手裡的課本丟到她們頭上,想說她們霸.淩她。
可是下一秒班主任卻用最溫和的語氣打碎了她的希望。
“我問了班上的女生,她們說帶你玩了,但是你不理她們。有這回事嗎?”
應緹僵硬在原地,半邊身子都麻木了。眼眶滾燙發脹到框不住眼珠,嘴唇像粘了膠水,喉頭塞了棉花般的噎堵感讓她窒息。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發現妹妹頭孤立她時,她沒忍住告訴了外婆。
外婆那天沒有出門打牌,隻是坐在屋子裡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升騰的狹小客廳裡,她看不清外婆的臉,耳邊隻傳來輕飄飄的一句:
“她又沒打你,飯在廚房,吃了趕緊寫作業。”
班主任的工位正對著門口,應緹站在班主任跟前的空地上,像一座孤島。
她低著頭,聽見自己毫無波瀾的聲音。
“沒有,老師,我隻是喜歡一個人呆著。”
“老板,包蘋果的紙盒用完了。”恬恬叫醒應緹,拿著賬單給她核對數量。
“再進點吧。今年可能不太夠。”應緹拍了拍昏沉過的腦袋,回想了下之前去一中的情形。往年平安夜總是會有很多學生溜出來買蘋果。
“好的。”
恬恬一走,應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醒神,她看著桌上的小台曆,翻過一頁,對著數字20淺淺勾起唇角。
聖誕節就快到了。
想著胡又前幾天給她打電話,喊她聖誕節那天去她店裡玩。應緹每天數著日子過,連莊寫意每天帶給她的東西都不香了。
“又在想胡又?先吃飯。” 莊寫意敲了敲櫃台,提醒眼前還在發呆的女孩。
“哦。今天晚飯是什麼,是肉嗎?好香。”
應緹兩手扶在櫃台上,身體前傾,鼻尖微微翕動,很像他家的那隻小三花。
“教室食堂的蒸燒白。”男人話音一落,隻見女孩的眼睛一亮。
“你還記得!莊寫意你真好!”應緹肉眼可見的歡欣,但下一秒又不受控製地想到在教室……
“答應你就不會食言。”
莊寫意想從口袋裡拿出煙盒,看著眼前的女孩又硬生生忍住了,抬手輕輕勾了勾應緹柔軟的發絲。
“柚子姐給我打電話了,說聖誕節店裡有活動,請了一日店長,讓我過去玩。”應緹夾了塊肉放進嘴裡,嘴巴一側撐得鼓鼓的,說話也有些口齒不清。
“你到時候會去嗎?”
莊寫意坐在她對麵,一手撐著臉,看著她吃。
“我那天有課。”不知為什麼,應緹好像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好吧。”應緹有些失望。她隻能一個人去和胡又玩了。
“彆一副失望的樣子,能單獨和那女人玩,你心裡偷著樂呢吧?”莊寫意麵無表情的戳穿她。
應緹抿著唇,睜著一雙大眼睛盯他。
兩人對視良久,男人歎氣,無奈道:“上完課我儘量趕過來。”
應緹伸出雙手,小小歡呼一聲。
聖誕節當天,洛川久違的下了雪。
應緹早上拉開窗簾,入眼滿片的白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閉上眼緩了緩,外邊還在飄著小雪。
零零碎碎的雪片翻飛,她從衣櫃深處翻出帽子帶上,把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才出門打車。
昨天不出應緹所料,蘋果非常暢銷。除去帶包裝的,散稱的也賣出不少。她們三個人忙了一天,晚上還推遲了一小時打烊。
索性應緹今天就給兩個員工放了假。
出租車停在鶴島小區門口,應緹下了車,左右看看沒發現店在哪裡,摸出手機打算跟著導航走,剛打開高德地圖胡又就發來了位置共享。
柚子:【到了沒?】
刺骨的寒風刮得人麵皮生疼,應緹臉往圍巾裡藏了藏,手指縮在袖子裡,隻露出半截指尖打字。
titi:【到了,馬上過來。】
胡又的店很大,三間店麵打通成一間,三麵落地窗上掛了鬆葉花環和金紅配色的氣球,花體字招牌隔著老遠都能看見。
應緹第一次來,視覺的衝擊也是讓她狠狠震撼了下。
店裡店外人群往來,應緹在店外躊躇,身體有些抗拒去人群中人擠人。
忽然大門間鑽出個穿著黑色上衣紅色緊身半裙的女人,熟悉的高盤發在應緹視線裡晃了晃。
“小緹!”胡又一手按著臉側的手機,另一隻手高高揚起,在空中揮了揮。
“柚子姐!”女孩麵上泛起笑意,小跑著趕到女人身前。
“外麵凍,我們去裡邊說。你棗棗姐已經做好飯了。”胡又摸了摸女孩臉上被風吹出的紅暈,低聲對著電話那頭說了句“人接到了”,便帶著應緹進店。
許是巧合,進店後胡又被叫走了,一個紅色上衣,黑色半裙,和胡又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接管了她。女人帶她避開了聚集的人群,走到角落的位置。
足夠僻靜,但又不會被店內那顆巨大的聖誕樹擋住視線。
“棗棗姐。”應緹坐下後先向女人道謝,隨後才看著她喊出這個稱呼。
“對。”
女人嘴角泛著微笑,眼裡的溫柔快把應緹吸進去了。
“你叫的沒錯,今天第一次見,但是我聽柚子提起你很久了。”胡早給她拿了塊蛋糕,“先吃點墊墊肚子,等柚子來了我們就上樓吃飯。”
應緹乖乖接過蛋糕,拿小銀叉叉了一塊往嘴裡送。
不甜。
女孩搭在椅子邊上的腿小幅度晃了晃,眯起的眼尾尖尖,長而翹的睫毛在頂光下投出一道類似眼線的陰影。
“小緹畢業了嗎?”胡早盛了碗湯遞給應緹。
應緹小聲謝過後放下湯碗,“我已經畢業兩年了。”
胡又叼著塊春卷,想了想道:“那你比莊寫意那小子還大哦。”
應緹瞪大眼睛。
“小緹你看著像未成年一樣,那死小子也下得去手,不過剛畢業就和家裡鬨掰,跑來這裡當老師,什麼事做不出——”胡又用牙齒磨著春卷,嘴裡嘀嘀咕咕。胡早給她夾了筷子菜,示意她閉嘴。
“小緹,多吃點。”
應緹點頭說好,垂眼喝了口湯。
老母雞湯的醇香在她口中彌漫,應緹盯著碗裡的油花。
什麼事做不出來。是說莊寫意嗎?
應緹突然反應過來,她和莊寫意認識有段時間了,但她好像從來沒了解過他。
她和莊寫意接觸至今,看得出來他是個負責的人。剛畢業的大學生,教一群跳脫的孩子,每天忙得團團裝,卻還是會每天擠出時間給她送東西。
胡又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讓應緹不得不懷疑。
她和莊寫意很有可能是兩個世界的人。
活動下午兩點開始,應緹吃完飯後在樓上睡了會,下樓時已經臨近一點了。
她原路坐回早上的那個角落吃午飯,靠近落地窗可以讓她看清店裡大部分情況。
一日店長到店有一會了。
眼睛又圓又大的小姑娘坐在店中央類似吧台的地方,兩腳踩在高腳凳邊緣,看樣子捧著手機在聊天。層層疊疊的紅色裙子順著凳子流淌。
像塊香香軟軟的小蛋糕。
“聽說是個大網紅。”胡早端著杯橘子汁靠過來。
“很漂亮。”應緹又看了看吧台的小蛋糕。
很快她倆就知道大網紅的威力了。
店裡一整個下午圍得水泄不通,一大半都是小蛋糕的粉絲。
應緹隻能放棄一樓雅座,轉戰二樓。和胡又趴在二樓欄杆往下看時,烏泱泱的人群還是讓她暗自抹了把汗。
大網紅的威力真是可怕。
“不過柚子還是挺有經商天賦的。”胡早眼眸中投出一絲滿意,“一日店長的這個提議是她提出來的,合作也是她去對接的。”
“柚子姐主外嗎?”應緹歪頭想了想。這家店明顯是雙胞胎合開的,現在看內外務也是分開的。
“真聰明。”胡早捏了捏她的臉,“我隻負責產品研發。”
“真好啊。”應緹感歎一句,道:“有個姐妹一起開店,真好。”
聽她這麼說,胡早隨口一問:“小緹有姐妹嗎?”
沒想到的是她話說完,眼前的女孩神情怔愣片刻,杏核眼裡還有絲茫然。應緹反應過來後支支吾吾的說。
“她……在國外工作。”
“啊,即使理念不合,也還是姐妹不是嗎?”胡早沒多問,笑著安慰一句後轉移了話題。
應緹含糊地應了。
晚飯也是胡早下廚,短短一天應緹已經拜倒在她的廚藝之下。
一日店長的活動傍晚時分便結束了,天色快要暗下來時,胡又下樓喊她吃飯,應緹望了眼零星有幾個人進出的大門,始終沒有她熟悉的影子。
最後一道菜上桌,胡又問過應緹後開了瓶紅酒。
“乾杯!”
“敬聖誕節活動圓滿結束!”
“敬小緹!”胡又笑嘻嘻地看著應緹。
“棗棗姐,柚子姐,也敬你們!”應緹彎起眉眼,抿了口高腳杯中的酒液。
就在眾人放下酒杯,準備動筷時,二樓緊閉的大門被敲響。
胡早遞給妹妹一個眼神,胡又認命起身去開門。
應緹的目光一直緊隨胡又,直到門打開,樓梯口站著她朝思暮想一整天的人。
“大忙人終於來了。”胡又陰陽了莊寫意一句,後退一步空出位置讓他進來。
“少bb。”莊寫意側身進門,懷裡還抱著一大捧花。
“我來遲了,不過這不算食言吧。”男人走到應緹對麵坐下,把懷裡的花遞給她一束,悄悄在她耳邊道。
應緹接過,是粉薔薇。
她朝男人笑笑,“不算。”
莊寫意把剩下一束劍蘭遞給胡早,一束鬱金香遞給胡又。
“棗棗姐,柚子姐,聖誕快樂。”
胡早笑著收下花,誇了他一句,“有心了。”
胡又把三人的花放到一邊,回到餐桌上,忍不住懟莊寫意:“以前來怎麼沒見你帶花。”
胡早臉上掛著笑,手偷偷在桌下拍胡又的大-腿。
莊寫意不接她話,“棗棗姐今天不介意我蹭頓飯吧。”
“吃吧。”胡早拿起筷子,示意應緹,“小緹多吃點。”
一頓晚飯吃得雞飛狗跳。
胡又和莊寫意見麵就掐,胡早席間忙著調停兩人,還能擠出時間給應緹夾菜。胡又一邊和莊寫意對罵,一邊時不時給應緹夾菜。莊寫意從頭到尾注意力就沒從應緹身上下來過,逮著空隙一筷子菜就落應緹碗裡了。
反正最後應緹吃得肚皮溜圓。
那瓶紅酒大半也進了應緹的肚子,以至於莊寫意看天色不早了,提出送她回家時她還坐在椅子上暈暈乎乎的不知身處何地。
“啊,沒事,我打車就行。”
“不行,太晚了你打車不安全,就讓寫意送你。”胡早搖頭一票否決應緹的提議。
“走吧,我沒喝酒。”莊寫意轉身,低頭看應緹。
“那,那好吧,麻煩你了。”應緹轉了轉暈乎乎的頭。
要踏出雙胞胎家大門時,應緹回頭和她們告彆。
“棗棗姐,柚子姐,今天真的謝謝你們。”
“以後常來。”胡早站在那裡朝她揮手,胡又從胡早身後鑽出來,一手掩唇,小聲地向應緹道。
“你回去路上小心,記得彆讓莊寫意進你家門。”
“你一天小說把腦子看壞了吧?”
莊寫意抱臂站在門邊,對著胡又輕嗤一聲。
“好了,到家給我發個消息。”胡早製止了一場差點又起的鬨劇。
“站得穩嗎?”莊寫意站在台階下,作勢要蹲下。
“不用,我還能走。”應緹揮手拒絕了他。
“那好吧。”
應緹從來沒有喝過酒,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醉了,酒精讓她大腦昏沉,同時也放大了她的快樂。
好在莊寫意開車很穩,她沒有出現不舒服的狀態。
“聖誕快樂,應緹。”下車前男人忽然出聲。
應緹關上車門,趴在車窗上衝他笑。
“你也是,聖誕快樂。”
莊寫意的車沒有登記過,隻能停在應緹小區外。他下車陪著應緹上樓,路上他想了良久,開口道。
“棗棗姐她們很喜歡你。”
應緹回頭,對他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也很喜歡她們,還有你。”
男人的瞳孔漸漸睜大,那句憋在心底的話就要脫口而出,應緹一下捂住他的嘴,身手矯健的不像一個醉酒的人。
“先彆說。”應緹小聲咕噥,“現在一點都不浪漫。”
莊寫意抓開她的手,“好,我不說。”
“我今天覺得很幸福,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如果這是個夢,那我希望它不要醒來。”
莊寫意把應緹送到家門口,親眼看著她進門後,聽見反鎖門的聲音,才帶著應緹給他的門禁卡下樓。
樓下看不見應緹家的窗戶,莊寫意出了小區,靠在路邊的車上點了支煙,抽到最後一隻手捂住臉開始無聲的大笑。
肩膀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指尖燃燒的煙掉落在地。
他今天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