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緹再看去，那個人影已然不見。恰逢綠燈，斑馬線上湧進一大群人，十幾秒過去後她怎麼也找不到與之相似的人影。
左手又開始不自覺地抖，等指甲磕在堅硬的台麵上，細碎的聲音傳入耳，應緹才反應過來，她一把按住，藏在衣袖下不讓一旁的恬恬發覺。
“唉。”
“彆歎氣了，要我說就該把她罵一頓。”小雨還是生氣。
恬恬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李淑梅離開的方向，“還是彆罵了，小心她訛上你。”
應緹低著頭坐在原地，看起來還是和李淑梅來之前一樣。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大拇指指甲又開始無意識地撓食指指腹。
世界上相似的人那麼多，也許隻是她看錯了。
‘外婆太偏心了，憑什麼把東西全都留給你？’
“老板！”小雨喊她，應緹才如夢中驚醒一般抬頭。
“有人來找你了哦。”小雨朝她擠眉弄眼。
玻璃門的活頁接口隨著推動發出一點摩擦的聲響。
莊寫意低頭走了進來，“不舒服嗎？”
他今天穿了身衛衣，頭發沒抓，劉海軟軟的搭在額頭上，看起來像個青春洋溢的男大。
應緹搖搖頭，看起來有點蔫蔫的。
“剛眯著了。”
“那待會我走了你去睡會兒。”男人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隻是無精打采，將信將疑地把手上的東西放下。
應緹看見了他提著的袋子，疑惑地歪了歪頭。
今天帶了好多。
“答應給你的瑪德琳。”一個單獨的小紙盒被放在應緹麵前，“另外正常糖的給你那幾個員工嘗嘗。”
“我替她們謝謝你了。”雖然莊寫意以往帶給她的東西基本都被小雨她們吃掉了。
“這個是什麼？”應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一邊的保溫袋。
“冬天了，她們店裡出了熱飲，味道還不錯。”莊寫意把其他人的份分出去，收獲店裡謝謝聲一片。
“你喜歡喝咖啡嗎？”莊寫意語氣有一絲遲疑。
“我也想嘗嘗。”應緹眼尾彎彎，鼓起的臥蠶很是漂亮。
莊寫意鬆了口氣，“你有什麼忌口的列個單子給我吧。”
這次是誤打誤撞上了。
“太誇張了吧。”
應緹覺得他的提議有點好笑，“我不喜歡吃太甜，其他沒什麼挑的。”
她沒有那麼金貴。
“你不喜歡的要告訴我。”莊寫意順著她。
她的防備心太重，他要等她自願告訴他。
“榛果拿鐵嗎？好香。”應緹抱著杯子，就著吸管喝了一口。
熱飲的溫度激發了堅果的香氣，咖啡醇香的苦味掩蓋了太妃糖的甜膩，隻留一點餘味縈繞口腔，唇齒生香。
“我讓店長按你的口味改了一下調配的比例，怎麼樣？”
“好喝，冬天來一杯暖暖的。”應緹一掃先前蔫吧小草的樣子，此刻像一顆剛澆了水的小樹。
女孩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莊寫意的眼神也變得柔軟。
其實這個配方他試過了，有點苦。
不過應緹喜歡就好。
莊寫意晚上還要看晚自習，下午陪著應緹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就走了，走之前應緹嘀咕著想吃點辣的。
“辣的？”莊寫意回頭看她。
“一中後麵的夜市你去嗎？”走讀的學生下晚自習基本都從後門走，學校後麵的那條街直接被催生成了洛川市有名的夜市景點。
莊寫意來了大半學期，最多也隻是晚上下班時遠遠地看過一眼而已。
“去，我好久沒去了。”
“等我下晚自習，你這個本地人能不能帶我逛逛？”莊寫意想起她說的在一中上過學。
“沒問題，快去上晚自習吧。”應緹抱著膝蓋坐著，眉眼含著笑，乖巧地衝他揮手。
男人回頭看了她最後一眼，推開門走了。
“老板，你要去夜市嗎？”小雨笑嘻嘻地湊過來。
“要我幫你帶什麼嗎？”應緹收了收向上弧度太大的嘴角。
小雨連忙擺手，湊到她耳邊悄悄說道：“我就是想等待會兒剛出攤的時候去買點臭豆腐，老板你約會完肯定很晚了，怎麼能麻煩你呢？”
夜市中大部分攤主在下午就出攤了，不過高峰期還是在晚上。
“沒有，不是約會。”應緹立馬說道，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藏在發絲下的耳朵尖染上薄紅，聲如蚊呐。
小雨閉上嘴，在應緹看不見的地方咧起嘴角，一副“我懂”的樣子。
對於小雨買回來的散發著詭異氣味的食物，恬恬表示欣賞不來。
許是最近有心事，恬恬很少會像之前那樣開玩笑了。小雨神經大條，並未察覺出不妥。
“可能她談對象了？”
“感覺不像。”應緹不讚同這個說法，恬恬上班時幾乎不看手機。
“應該是累了吧，聽說一中裡邊的小賣部關門了，這幾天來買東西的學生都要把咱們店擠爆了。”小雨隨口抱怨，“不過也是好事啊，每天營業額蹭蹭往上漲呢。”
“那你們每天忙不過來吧，我再招兩個人。”應緹喝咖啡的動作一滯。
隻要跟學校沾邊的地段都不便宜，更何況是市中心重點高中對麵的商鋪。應緹從外婆那裡繼承的店麵中規中矩，開個店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即使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每個月也能夠上周圍鋪子的統一月租水平。
保持店鋪資金正常運轉，給員工發過工資後能剩下不少。
她是沒什麼壓力，或許該做個員工意向調查表？
“其實還好啦。”小雨對於業務增加沒什麼表示。
畢竟在洛川這個消費高於收入的城市，月薪五千還有固定休息日的工作打著燈籠都難找。
“其實老板你可以再找個周末兼職的，之前兼職的邱靈不打算乾了，工作日的話我和恬恬完全忙地過來。”
應緹這個老板就差把擺爛倆字刻在臉上了。小雨剛來上班的頭兩年連她的麵都沒見過，員工守則是沒有的，營業額指標也是沒有的，就連營業時間也不是二十四小時。
小雨有時真懷疑她是富二代開店來體驗生活了。
她手腳麻利地往貨架上擺貨，時不時把頭扭向收銀台和應緹聊天。
“她打算什麼時候走？”邱靈兼職期間從不請假，冷不丁聽說對方要走，她有些驚訝。
“上周末不是我和她搭班嘛，她說高二課快上完準備第一輪複習了，不打算再乾了。”小雨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不過她說會等到下一個兼職的人來再走。”
“不會像小沈那樣的。”似是怕應緹不放心，她又補充道。
“好，下一個來兼職的人我來找。”應緹修剪整齊的指甲邊緣叩了叩收銀台，點開手機備忘錄翻出一串電話號碼。
晚自習上課鈴聲呈輻射狀向周圍四散，同時小雨和恬恬也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
應緹讓她們先走，自己待會兒走的時候會用備用鑰匙鎖門。
下午六點過後店裡基本沒有客流量了，學生九點下晚自習後都會從學校後門走，最忙也不過是早上和中午。
應緹等得無聊，隨手刷了刷朋友圈。她手機信號這會兒不太好，下拉刷新的小圓圈轉了好久才顯示新的朋友圈。
刷新的第一個朋友圈是備注為索婷的人。
在看見名字的瞬間，手機從應緹指尖滑落，在寂靜的空間裡砸出一聲巨響。
應該，眼花了吧。
她還保持著手機摔落前一秒的動作，肢體僵硬在半空，好半晌才緩慢地彎腰撿起手機。
應緹揉了揉臉想讓自己放鬆一點，手心覆在臉上才發現自己做不出任何表情。
手機摔在地上時應該碰到了開關鍵，她解鎖後朝屏幕瞥去。
索婷發了一個視頻，從房間的落地窗前開始，短短六秒的視頻從美式複古裝修的室內一晃而過，最後鏡頭停留在落地窗外的草坪。
草坪上趴著隻白色的狗狗，在曬太陽。
室內小桌邊的人看著有些陌生，但是能出現在視頻裡的人。
她用腳趾都能想到。
應緹把手機倒扣在櫃台上，空間安靜到她耳邊出現微小的耳鳴，她伸手覆在胸口，隔著皮膚和骨骼按了按狂跳的心臟。
明明是已經遺忘在記憶角落的人，乍一出現還是讓她反應不過來。
她攤開手掌，視線落在上麵。
這已經是一隻成年女性的手了。
不過，她怎麼會看到索婷的朋友圈？
是發之前忘記分組了嗎？
一中晚自習放學後廣播站會放十分鐘左右的音樂。距離音樂結束過去十分鐘整，熟悉的人影才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
“走吧。這會兒後邊夜市不擠了。”
“你來的好晚哦。”應緹兩手搭在櫃台上，歪頭勾起唇角。漆黑的長發順著她的動作從肩頭滑下，看著溫軟又恬靜。
“我請客，給你賠罪。”男人上前兩步，手臂撐在應緹麵前，小臂挽起的衣袖下是因發力而鼓起的淺淺青筋。
應緹的眼神不受控製地劃過去。
肌肉發力的話應該是硬的吧。
“現在走？”在被發現之前她收回視線。
莊寫意幫她檢查了一遍店裡的水電關閉情況，最後應緹關掉燈，鎖上大門。
去夜市要繞過半個學校，兩人並肩走在學校圍牆下。迎麵吹來的風帶著寒氣，熟悉濕冷的天氣讓她驚覺。
原來冬天已經到了。
“馬上十二月了啊。”應緹抬頭望了眼墨黑的天空，扯了扯肩上的披肩，把手揣進兜裡。
莊寫意走在外側，圍牆鐵籬笆上纏繞的藤生植物隨著風搖曳，在他臉上投出一小片陰影。
“今年要過去了，要來點年終總結嗎？”
應緹微仰起頭去看他，那雙水潤的杏核眼在昏暗的夜色下依然靈動。
“莊老師，現在是下班時間。”她語氣帶著一絲狡黠。
“既然是下班時間，就彆叫我莊老師了。”男人淡淡地說道，“來吧。”
應緹的目光經過他的背影，明亮的燈光擠進她的眼眶。
男人停下腳步轉身，應緹似乎聽見一聲輕笑。
“過來吧。”莊寫意站在明亮的白熾燈下，朝著半個身體隱在黑暗中的應緹伸手。
“到我身邊來。”
應緹鬼使神差地踏出一步，溫暖的光線爭先恐後地落下，她抿了抿唇，定下心伸出手。
就像楚門的世界突然被揭開，她一下落進人聲鼎沸間。
……
胃部還在隱隱作痛，應緹翻了個身，從床角撈過一個玩偶抱在懷裡。
她在黑暗中睜著眼，不知過去了幾個小時。
像是想起了什麼，應緹勾起唇角把臉埋進懷中的玩偶。
隨手丟在枕邊的手機接收到感應，亮起的屏幕上是一條發出的消息，時間顯示為昨天十一點四十六分。
【我今天很開心。】
自從上次吃完海底撈後，莊寫意幾乎每天都會給她帶點東西過來。有時候是擺件，有時候是冬天的手套，但大部分還是“Απροσδ?κητηαπ?λαυση”的甜點。
應緹短短一個多月內吃遍了這家店的所有甜點。
有些事雖然沒被挑明，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恬恬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按動著水筆，餘光裡小雨在和結賬的客人說話，不遠處櫃台邊上靠著個高大的男人，幾乎快把清瘦的便利店老板擋完了。
那個男人對應緹有意思，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莊寫意今天是早上來的。應緹那會兒還趴在櫃台上睡眼蒙矓，支在一旁的手機放著單口相聲。
察覺到門口的光線被堵住才揉著眼睛撐起身。
“今天又要忙了？”
“突然通知領導視察，接下來幾天可能沒法來了。”從他不穩的氣息來看很趕時間，但他還是有條不紊的把手上的東西放下。
來不及說話，他給應緹留下張字條，最後沒忍住，摸了摸應緹的頭發才離開。
等應緹完全清醒，發現莊寫意早走了。
她慢吞吞地吃完早飯，趕在中午學生來之前開好了收銀台。
她把上次開的藥換了個地方藏起來，最近心情愉快也讓她接下了收銀的工作，雖然長時間的站立還是讓她的身體吃不消。
但她還是在心中祈禱，讓這樣的日子再久點。
忙過高峰期後她把莊寫意早上帶來的甜點分了分，拿著自己的那份縮進廢棄櫃台後喝茶吃點心。
她前幾天買了個玻璃小壺，煮出來的果茶顏色極其清亮。
煮好的蘋果熱橙茶酸澀清甜的味道填滿了整個密閉的屋子，捧著杯子小口啜著。
從杯子裡抬頭時一絲涼風擦過她的臉頰。
門被推開，細細的鞋跟磕在大理石紋瓷磚上。
一個穿著銀灰色短呢子外套的女人進門後走了兩步，站在店中央環視四周，視線落在披著毯子的應緹時稍作停頓。
應緹有感應似地抬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一瞬。
是個漂亮的女人。
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唇線分明，紅唇塗的飽滿。
應緹短暫看了兩秒後收回視線，給自己續了杯茶。
不曾想茶還沒倒滿，手邊遞上一瓶礦泉水。
應緹：……
這麼沉不住氣嗎大妹子。
“你好，我要結賬。”
美女姐姐聲線略低，說話時尾音帶著小鉤子，倒是符合她的禦姐臉。
應緹捏著杯子，“這裡是廢棄櫃台，結賬請去對麵。”
“好吧。”美女姐姐有些失望。
見女人轉身走向對麵，應緹提著的心總算落下。
果然還是不擅長拒絕美女姐姐。
不過美女姐姐結完帳又回到應緹跟前。
“你也喜歡吃這家店的甜點嗎？”
應緹差點被嗆到，“什，什麼？”
美女姐姐點了點櫃台上的紙袋，麵上的笑意莫名帶著點揶揄：“這家店離這兒可遠呢。”
“不過味道不錯吧？”她忽然俯下身，兩肘撐在櫃台上。
“啊，味道是很好。”
應緹不自在地後仰，扯出張紙巾擦拭唇上的茶水，拉開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有品位。”美女姐姐滿意點頭，應緹詭異地覺得對方看自己的目光帶著點慈愛。
“這個紅酒櫻桃布朗尼很好吃。”應緹把分裝成嬰兒拳頭大小的蛋糕往前推了推，示意女人也嘗嘗。
女人沒客氣，接過一塊嘗了嘗，隻是嘗過後，臉上的笑容染上一絲了然。
特製無糖版，早上剛做的。
“其實這款店裡還沒上新哦。”女人見應緹一頭霧水，也不再逗她。
“我是‘Απροσδ?κητηαπ?λαυση’的店長。”
“加個微信嗎？過段時間有聖誕節活動哦，要不要來玩？”
胡又拿著那瓶水，走到便利店門外時，忽然壞心眼地一笑，拿出手機對著店門口拍了張照片，對著某人的微信按下發送鍵。
【看看，看看，我發現了什麼？】
隔了會對麵回了三個字。
【彆多嘴。】
“老板？”恬恬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應緹這才從呆滯的狀態中回神，嚴肅了下表情，示意恬恬有話就講。
“小雨說你新招了個兼職，確定下了嗎？”
“這個啊，她說隨時可以來上班，邱靈什麼時候走？”應緹回想了下那天的通話情況。
“她這周末就走。”
微信提示音響起，應緹點開一看。
Z：今天你店裡有沒有來奇怪的人。
titi：？
恰好這時胡又發來消息，應緹想都沒想就切過聊天界麵。
柚子：【圖片】店裡準備的聖誕節裝飾，希望你會喜歡。
應緹點開圖片，暖光下的金紅綠配色看著乾淨又溫暖，讓人有種在下雪天圍著壁爐喝熱可可的感覺。
titi：嚎看.jpg
titi：柚子姐你的店在鬆原，今天來龍島是有什麼事嗎？
胡又估計發完消息後還在玩手機，幾乎是秒回。
柚子：有個朋友的朋友的兒子要回國上學，我過來踩踩點。
應緹心裡忽然咯噔一下，腦海中浮現起前幾天朋友圈的視頻。
兒子，回國。
此刻她的眼中隻剩下這兩個字眼，但她落在鍵盤上的手指異常地穩當，她裝作不經意間問道。
【孩子剛上初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