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凡下意識抬頭去看,但眼前隻有連綿的山川與平坦寬闊的土地。
她掏出手機,給江引發消息,他應該還沒走遠,現在轉回來取還來得及。
【1501:你的明信片落我這裡了,先回來取一下吧。】
他應當是沒看手機,很久沒有回應。
外麵的風吹動她額前露出來的一縷發絲,於凡捏緊信封邊緣,轉身進了民宿。
他應該是不回來了。
就在於凡剛剛回到屋裡的時候,手機提示音響了。
她沒顧上脫外套,掏出手機便看,簡短的話就這樣猝不及防撞入她的眼裡,絲絲縷縷的無措使她逃避地鎖屏。
【1502:不是忘了,就是給你的。】
【1502:於凡,你可以試著打開它。】
她的視線落在上麵很久,於凡邁動雙腿,慢慢走到窗邊的沙發前坐下。
江引沒封口,她可以毫不費力地從裡麵取出。
信封很光滑,但於凡拿的很穩。
手指刮過紙邊,兩指夾起捎帶厚度和硬度的明信片,於凡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一樣,不知道裡麵到底有什麼在等著她。
布達拉宮浸在風雪中,天是灰陰的,這張絕佳的又滿是神性虔誠的畫麵上落下了雋逸的筆墨。
[二十七歲的於凡,彆來無恙。
闊彆十年,誠幸重逢。
有些話,怕當麵問你會含糊了事,故借此方式表達,我並不執著答案,所以你並不需要給我回音。
這些年,會過得很辛苦嗎?
有好好愛你自己嗎?
雖不執著答案,但我希望,經年之久,你日日幸福,日日愛己,日日自由。]
手上的那封信突然又輕又重,輕薄的紙片似多了些什麼,變得萬般厚重,但又很奇怪,這樣的厚重竟還沒壓垮她細弱的手腕。
好似,她也多了些什麼,竟能托起這樣的怪異的存在。
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變得斑白,退潮般速速撤去,生鏽的感情突逢綿綿細雨,籠籠霧氣掩蓋著,過往的記憶都蒙上水霧成了潮濕水汽。
琉璃質地的眼瞳與溫熱眼眶的縫隙間因長時間的乾澀泛酸而滋生晶瑩,最終蓄滿,滑落,迸濺又隱匿在她的指縫。
於凡不知道那滴淚為什麼掉下來了,但她很想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甜的?苦的?鹹的?
隨便什麼都好,她用指腹擦掉指縫的淚,或許不用嘗了,她好像知道了。
茶幾上有常萱準備好的紙筆,於凡拿過筆,幾乎不用任何思索就在上麵作答。
明明江引不求回答,但她滿心都是衝動。
但這把衝動的火燃續的太短了,隻能支撐於凡寫完回答,封好信封。
至於送出,就不夠用了。
與其說她是個擰巴的人,不如說她是一個莫名奇妙的人。失了表達,卻又在渴望,但又不肯開口,最後成了矛盾結合體。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放下那封信,窗外又是日落,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大概永遠不會收到回信了。
那夜於凡本以為她會睡不著,但很意外,她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那間房,江引到底是沒續,他本想今夜就睡在民宿,但是當明信片放在於凡兜裡的那一刻,就覺得今夜該回去。
不知道她看到信到底會產生什麼情緒,但他想,應當不會想第二天再碰到他,或許她會覺得不自在。
隔日天剛剛亮,一輛接一輛的醫援車沿著國道緩緩開去。
江引坐在副駕時不時看向微信,施征看他好幾眼,笑著說:“怎麼,在等誰的消息啊?”
江引按滅屏幕,“沒有。”
施征看破不說破,“行吧。”
他們一行人回到京北的時候已是下午,江引在東揚醫院下車後直接跟著施征一塊去找李宣仁。
施征猛猛吸了一口空氣,“還是回來舒服啊。”
江引和他並肩走著,空氣裡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兒。
院長辦公室屋門緊閉著,江引在門上敲兩下。
“進來。”
江引和施征進去時,李宣仁正伏案寫資料,聽見聲音抬眼一看就笑了。
“回來了。”
江引:“嗯,老師。”
施征:“院長,剛回來就和你報道順便講一下這次醫援活動。”
江引視線一直落在李宣仁身上,直到施征和李宣仁講完離開才開口,“老師,您瘦了很多。”
李宣仁臉頰上的肉凹陷下去,消瘦許多:“忙啊,最近醫院又和幾家醫藥企業多了合作,正是忙的時候,再加上臨近年關醫院事情太多,還有手術得做。”
“忙也要注意身體。”江引還是不放心,“明天去醫院做個全麵的身體檢查,您瘦的太多了,正好今年的體檢也沒來得及。”
李宣仁悶咳兩聲,“你瞎操心,我這身子能有什麼大礙,放心吧。”
“對了,這次醫援過去這麼久,我讓你想的事心裡有決定了嗎?”
江引點頭,“我還是不打算回臨床,我決定研究修複或替換缺陷基因來治療遺傳性眼病及其他難治性眼病等基因治療。”
李宣仁就知道會是這樣,心裡雖說遺憾,但終究是尊重他的決定。
他問:“有具體的方向嗎?”
江引將已經想好的想法告訴他,“視網膜色素變性。”
“挺好的。”李宣仁沉吟片刻,“研究所許教授是不是要組人手來進行這方麵的研究。”
“嗯,我已經聽張淼傑說過了,一會兒回研究所就打算給許教授投一封郵件。”
“行,研究所的教授誰還不知道你啊,我看這事可行。”正說著,李宣仁胃部抽痛,麵上沒表露出來,隻是用手抵著腹部。
他朝江引擺擺手,“行了,你快回去吧,我這太忙了,等有時間再和你說。”
江引站起身說:“明天我來接您。”
李宣仁沒反應過來:“接我乾嘛?”
江引不等他拒絕,直接走人:“接你去檢查,說好了。”
“誰跟你說好了。”
門被關上,李宣仁麵色一下白起來,渾身汗涔涔的,忍著痛從抽屜裡找出藥來。
江引回到研究所才聽說張淼傑請假一事,他還得給許教授發去一封郵件,隻能先拿出手機給張淼傑打電話聊表關心。
張淼傑鼻音很重,說話時也含糊:“回來了?”
江引從休息室拿了瓶水坐下:“怎麼樣了?發燒嗎?”
張淼傑躺在床上充當死屍:“還行,就是頭疼咳嗽外加流鼻涕,你什麼時候把貓帶走,我有點照顧不來了。”
江引還是很貼心的:“今晚下班就去,要不要我給你帶點什麼?”
張淼傑也不客氣,張口就說:“我想吃城北巷口那家的蔥油拌麵,還有旁邊的小餛飩,要鮮蝦味兒的。”
“行,等著吧。”
退出電話頁麵,江引給於凡去了一條消息。
【1502:我到京北了。】
應當是在忙,於凡很久沒有回信。
江引回到自己工位上,打開電腦開始寫郵件。
下午六點研究所燈火通明,他將郵件發出後轉了轉僵硬的脖頸,關上電腦起身走人。
凱迪拉克一直停在研究所的停車場裡,車身積了一層灰,江引先是去了城北巷口買飯,而後才朝張淼傑家駛去。
有點堵,等到他家時已經快八點半了。
他知道張淼傑家的門鎖密碼,推門而入時驚動了正躺在沙發上的三花貓。
公主一見是他,揚起四肢跳下沙發,踮著腳跑到江引身邊,聽到動靜的張淼傑也出來了。
目標明確,直接朝江引放在島台上的吃食去了,打開包裝盒猛猛一聞:“真香啊!”
江引抱起公主,手掌輕撫著它柔亮的毛發。
“你也坐下吃。”張淼傑拍了拍旁邊的椅子,嘴裡塞得滿,腮幫子都鼓起來。
江引轉身開始收拾公主的一應用具,“不了,你吃吧,我來的時候已經吃過了。”
張淼傑用紙擦擦嘴,捧著餛飩包裝盒就來到江引身邊,問他:“你要把公主帶哪兒去?是還放你姑家,還是放你那自己看啊。”
“我姑還沒回來,我那也安置好了,以後就讓公主跟我一塊就行。”江引把公主放在貓包裡,提上其他的東西跟他道彆:“我先走了,你記得吃藥。”
“行。”
就在江引即將出門的時候,張淼傑突然想起前兩天的事,趕忙追問道:“哎,前兩天跟我打電話胡言亂語那次你身邊到底是誰啊?”
“你快說吧,我是真好奇,我這幾天夜不能寐。”怕說服力不夠,張淼傑又把感冒這事兒賴他身上,“就是因為你一直吊我胃口導致我沒睡好,這才感冒了,你現在要是告訴我,我的感冒立馬就能好。”
江引看穿他的把戲,直接說:“那你還是病著吧。”
轉身出門,“走了。”
張淼傑朝他喊:“還是不是兄弟啊?”
江引絕情地朝他擺手:“是兄弟,但無可奉告。”
等到家時,江引朝對麵看去,那裡的門緊緊關著,那棟房子的主人現下遠在千裡之外。
江引笑了下,看向貓包裡的三花,“公主,過陣子就要見媽媽了,開心嗎?”
三花貓舔舔爪子,應和的“喵”了一聲。
正被思念的於凡剛剛下戲,這場不太順利,寧丹沉著臉把於凡和梁則罵了個狗血噴頭,整整一天片場都處於水深火熱中。
終於,梁則和於凡拍了第三十六遍的時候,寧丹終於滿意,片場也終於解放,氣氛活躍起來。
於凡拿到手機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江引發來的消息。
她手指蜷縮著,想起那張明信片來,垂眸看了好久,還是發了消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