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凡坐在沙發墊上,江引則是靠在天台邊上,脖頸揚起,看著頭頂的夜空。
此時,她很想看透江引到底在想什麼,但是她看不出來,她無法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窺出局中人的內心。
她隻是覺得現在這種平靜對江引來說很難得,他看起來好像很放鬆。
於凡雙手拿起相機放在眼前,對準江引,格外鄭重地拍下一張相片,這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風格,不摻雜任何技巧,甚至沒有經過多角度的取舍,她隻是純粹的想要將這一幕記錄下來罷了。
茫茫夜色中,白衣黑褲的少年姿態懶散靠在天台邊,風吹起了些微長的碎發,下頜線格外清晰,黑沉的眼瞳映出一點月影。
快門被按下,江引也被吸引了視線:“拍了什麼?”
於凡等膠卷彈出後才遞給他,“你。”
江引接過很細致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翻來覆去,邊邊角角都沒有放過。
於凡笑著說:“送你的,就當是來自朋友的第一份見麵禮。”
一張膠卷相片很小,還沒有半個手掌大,江引虛虛將其攏在掌心。
於凡觀察著他的神情,仍是笑著問:“所以,我們現在是朋友嗎?”
江引收攏手掌,但卻沒用力:“可是我沒有準備禮物給你。”
“沒關係啊,單方麵的也很好啊。”於凡雙手撐在天台邊上,“朋友嘛,乾嘛分的那麼清。”
江引已經把掌心的相片放在褲兜,用手捋順後說:“我會給你補上,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於凡偏頭,馬尾辮一晃一晃的,垂在肩頭,想了下:“你看見今天的落日了嗎?”
“沒有。”
“那正好,我沒什麼特彆想要的禮物,明天你就來這裡陪我看看落日就行了。”於凡雙手背在身後,半彎著腰,腳趕腳踢正步,“我喜歡站在高處看這些,轉校後身邊隻有外婆了,但她年紀大了,也不會來陪我胡鬨。”
於凡止住腳步,“江引,我什麼都不缺,你要是願意就陪我玩一會兒,我可能會有點吵,但我也會儘量克製住不那麼吵。”
江引點頭,“可以,還想要什麼?”
於凡被逗笑:“沒有了,有點限度好不好,我就給你拍了張照片而已,難道我向你討要更過分的你也會給?”
“不過分。”江引語氣依舊很平淡,“我會分辨,也不會隨隨便便給,但你的要求並不過分。”
於凡鼓了鼓腮幫,“那你以後可不能讓彆人占了便宜,自己吃虧。”
記不太清是怎麼告彆離開的,隻依稀記得隔天天不亮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於凡站在簷下洗漱時還在想今天的計劃是不是泡湯了,結果沒過半小時雨就停了,天還沒陰多久,太陽就升起來了。
於凡抱著半個西瓜啃得歡,坐在小馬紮上,和對麵挑花生的外婆笑著說:“看來今天老天爺心情轉好,是不是聽到來自民間的心聲了。”
外婆戴著老花鏡,被她這話逗得手裡的花生都抖掉了,“你個促狹鬼,連老天爺都要拿出來溜溜啊。”
於凡抬眼望天,“天空那麼廣闊,想必老天爺的度量也大得驚人。”
外婆用於凡聽不懂的話說了一句,於凡沒聽清,但看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自覺不會是難聽的話。
她下午就安靜地待在房間裡寫周末作業,她雖然愛玩,但也不會丟下學習,寫完作業見時間還早就又做了一套高考模擬卷。
她爸於紹鬆寄給她的,做不做隨便她,她爸並不強求,隻是怕小鎮上的教育會落後,所以寄給她讓她自己斟酌決定。
見時間差不多了,她就拿起膠卷機和外婆打了聲招呼往外跑,特意去了一趟街口的小賣鋪買了兩瓶冰鎮可樂。
她昨天晚上睡前突然想到,那張照片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能算是第一份見麵禮,初次見麵她承諾出口的可樂才是。
上次落空了,這次補上也不晚。
等於凡到的時候,江引已經在上麵等著了,這次不是白衣黑褲了,換成黑短袖闊腿牛仔褲,坐在沙發墊上刷題。
聽到於凡的腳步聲,江引抬眼看了眼天,距離落日應該還有段時間,他向邊上挪動,騰出半個位置。
“等我一會兒,還有一個閱讀理解,很快就好。”
於凡沒打擾他,一手一個可樂,掌心被杯壁凝成的水珠洇濕,左看看右看看,視線轉到江引那邊時身子不由得傾斜,兩人肩頭漸漸靠近。
江引的閱讀速度不算慢,但從小接受高質教育的於凡更快,她清楚的看完全篇又掃了眼選項。
四道題,他錯了一半。
不過她沒出聲,在彆人專注的時候打擾不僅不禮貌,還會打斷彆人的思路。
然後就見江引找到頁腳的答案,將那兩道錯誤選項糾正並留下記號,他將卷子一點點折好,塞到褲兜裡。
於凡適時遞上可樂,“補上次的。”
她拉開拉環,喝了一口:“上次我去了,但是你沒在,這次正好補上。”
江引看著手裡的可樂,很冰,滲著水珠,和之前那瓶已經被放到常溫且孤孤單單擺放在石簷角落的可樂截然不同。
眉眼平和,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和於凡一樣拉開拉環,喝了一口。
於凡主動和他碰杯,“多好喝,碳酸飲料裡我最喜歡可樂,不過喝多了會打嗝。我曾經和我伴兒陳纓還比賽呢,誰打嗝打得多誰就贏,沒有賭注,當時純粹是無聊鬨著玩。”
江引看她說:“那你贏了嗎?”
說起這個,於凡就一臉遺憾,語氣痛切:“輸了,從小到大我們賭了那麼多次,就那次輸了。”
江引不小心嗆了一口,感覺那股氣兒從鼻腔湧入大腦皮層。
“沒事,你可以再找她玩一次,到時候贏回來就行。”
於凡想到陳纓打嗝打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狠狠搖頭:“算了,也算是我主動認輸。要是堅持下去,雖然從無敗績的記錄保持住了,但是美麗丟了就太得不償失了。”
江引不明所以,但他不愛追問原因,隻笑了下。
於凡有些看癡,他笑起來也很收斂,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小。
她突發奇想,冷不丁來一句:“江引,你長得真好看,要不我追你吧。”
江引手一頓,沒做回應,於凡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又笑著說:“江引,我追你吧,我說真的,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這實在是猝不及防,於凡太過多變,她眼睛很亮,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太陽已經落下來了,無限逼近著遠山,天際大片的火燒雲,像是潑了一片濃墨重彩。
不過兩人此時都無暇顧及,江引沒有什麼異常,隻是學著於凡之前的動作和她碰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於凡順勢喝了一口,一點不見失落地說:“我成績還不錯的,除了數學相對弱了點。”
江引說:“太陽落山了。”
“真漂亮。”於凡放下可樂罐,拿著相機走到天台邊上,來回走動尋找角度方位,快門聲一聲接一聲,最後她拍夠了,兩個人相隔不足五米遠,一同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落日熔金不在,隻有山體透出來的一點橘紅。
清淺溫柔的小調從於凡口中哼出,很細膩的聲音化在風裡,江引雙手撐地,脊背後仰,看著身前不遠處的身影。
發尾的細絲被屢屢吹動,江引喝完最後一口可樂,指腹捏在鋁罐上,按出凹陷,按出指痕。
他不知道於凡哼的是什麼歌,就是覺得挺好聽的。
於凡也不知道江引的視線沒放在天邊,而是落在她身上。
於凡舉著手,隱隱的光透過相片,裡麵摻雜著一張私心夾帶的雙人照。
於凡回去的不算晚,江引還有事要忙,她也不想在天台上獨自吹風,兩人在岔口分彆。江引腳下投下陰影,於凡描摹了下輪廓,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外婆家牆外種了一片爬山虎,攀在牆上越發茂盛,於凡熄燈躺在床上時突然發現窗玻璃那裡探出來一節爬山虎的枝椏。
風吹過時,還會時不時顫動。
於凡拿出那張已經洗出的照片,無數碎玻璃上,江引倒在上麵,那雙眼眸色很沉,就像是她那天無意識撞見他沉重的生活一樣。
於凡想,她不小心撞見過他的殘破不堪。
又想,好像和他熟了一點。
可能是那天的落日在於凡見過的所有裡麵真的不算震撼漂亮,以至於她在腦海裡刻意深挖了好久才把這段翻出來。
原本以為早就遺忘了,卻沒想到一朝翻出仍是記憶猶新。
一雙嫩白的手在於凡麵前晃,她回過神來,看著馮嘉月,回答了她那個不算正式的問題:“時間太久,記不太清了。我和江引當時是同桌,慢慢的就熟起來了。”
馮嘉月表示了解,“正常,我現在也想不起來為什麼跟身邊的人熟起來了,都這樣。”
於凡放下劇本,用手搭在被捏皺的頁腳上。
“走吧,和寧導對一下下場戲的細節。”
馮嘉月跟著她起身,一塊朝影棚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