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凡反複聽了好幾遍,四秒的語音很快,一遍又一遍在封閉的空間迭蕩開。
他的聲音很啞,透著疲憊,但又遮掩不住其中的笑,尾音拉的有點長,夾雜著一些電流雜音,有種深情繾綣的感覺。
於凡想,他要是不去學醫,當個配音演員也絕對合適。
【1501:快睡吧,很晚了。】
她主動為這次的交鋒落下帷幕,但對方並不放手。
【1502:很累嗎?是我打擾你了嗎?】
於凡:“……”她該怎麼說。
【1501:沒有。】
【1502:沒有什麼?是沒有很累,還是沒有打擾你?】
於凡覺得棘手,江引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麼難纏。
【1501:都沒有!】
她惡狠狠地敲下這三個字,並毫不猶豫配上了一個感歎號。
短短十幾分鐘,江引一身疲憊似是被冷風吹散去:“於凡,今天的月亮很圓很亮,你看見了嗎?”
於凡沒注意過,她走到窗邊,老式的窗掉漆生鏽,玻璃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花,用力推開,一輪圓月映入眼簾。
她拍了張照發給他。
【1501:看見了,很圓很亮。】
【1502:睡吧,好夢。】
【1501:嗯,你也是。】
對話就此結束,於凡又看了眼月亮,關上窗躺回床上,房間裡漆黑寂靜,她很快便闔上了眼沉沉睡去。
於凡和江引都忙了起來,也顧不上對方,每天除了固定的問候就再沒彆的,一時間微信界麵都顯得冷清了不少。
常萱從統籌那裡領來了於凡新的通告單,上麵三場大夜戲,白天的場次也被排滿,時間被嚴重擠壓,勻不出來一點喘息的空隙。
於凡剛滴完眼藥水,眼眶有些發紅,聽見聲音,從常萱手裡接過通告單。
常萱蹲在一旁給她倒了杯熱水,又把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拎了下:“這也太趕了,梁老師和你分開拍攝各自的部分,他在A組,你在B組,然後最後一場大戲你們合起來拍。”
還沒等常萱接著說,寧丹便喊了她一聲:“於凡,過來一下,我給你和梁則講講戲。”
於凡應了一聲,對著常萱說:“行了,今天冷,一會兒你去把咱們買好的暖貼發一下,你也多喝點熱水,我先過去。”
常萱接過於凡的毯子,看著於凡和梁則站在寧丹身邊,時不時點頭,時不時說一下自己的想法。
《一線天》這個劇本其實是很通俗的文藝片,故事說不上多新穎,甚至有點俗套。
小鎮少女烏酸從小失去父母與奶奶相依為命,後通過努力考取高校,開學當日與鎮上其他人一塊坐車報道,卻遭逢車禍,致使一人喪命,兩人貫穿傷,而烏酸則是磕碰腦袋導致失明,在封建落後的鎮上受到排擠,認為她是受到上天降罰,烏酸不可避免對這裡產生了怨。
兩年過後,邱銘因為一場失敗的手術而遭到病人親眷的汙蔑控告,暫時被醫院停職,下鄉散心時來到小鎮,正好宿在烏酸奶奶家裡,接連好幾天在窗口窺到烏酸身影後不可避免產生了好奇,他步步靠近與烏酸熟識。邱銘被烏酸的美麗善良和淳樸吸引,烏酸也被邱銘描述的繁華景象以及他所擁有的先進思想所吸引,他們兩個猶如火星撞木屑,一觸即燃。
他們產生了思想和肉.體的雙重欲望,彼此黏在一塊迅速誕生了愛情,情意正濃時邱銘醫院的解決方案也下來了,他恢複原職。邱銘惋惜烏酸漂亮的雙眼,決心想要帶她離開這個封建未經開化的鎮上,並利用現代醫療治好她的眼睛。
烏酸知曉後內心產生了動搖,她舍不得奶奶,也舍不得這裡的一切,雖然這裡不好,但卻是生她養她的地方。愛情、鄉情與親情裹挾著她,烏酸做不出選擇。
邱銘看出烏酸內心煎熬,但不作過多乾涉,隻默默等待她的決定。三天後,烏酸交代好一切和邱銘去往山鎮外的世界,她入住了邱銘所在的醫院,名醫專家為她看診治療,半年後恢複光明。
她看見了山鎮外的世界,繁華熱鬨,與那個封建落後的鄉鎮一點都不一樣,內心不可避免滋生了一些大膽的想法。思想受到衝擊的同時也滋養進步,她內心對山鎮的怨不見,突然就理解了山內外的差距。邱銘帶她享受這份熱鬨,就在邱銘以為他們兩人的社交圈和世界已經重合後,烏酸留下一封告彆信走了。
此時邱銘才明白她並未沉淪,逢場作戲後及時清醒抽身。烏酸重新回了山鎮,她又重新拿起書本上了學堂考取高校,畢業後返回山鎮成為村官,她要改掉這個山鎮的封建落後,她要帶領著這個山鎮走出去。
跨出這座山,跨向外麵的世界。
於凡當時拿到這個劇本的時候有被烏酸吸引,人性的複雜在烏酸身上體現的很好,劇本上的每一個字都為烏酸凝聚出血肉。有時候於凡獨自一人入戲,成為烏酸體會巨大洪流席卷所帶來的差異,一些人順勢而為被席卷到前方,一些人停在原地把自己保護的很好。
愛情、友情、親情以及鄉情融在一起,融在烏酸這個人身上。
寧丹聽完於凡和梁則對於角色的理解後突然就感覺這段劇本不大好,想了一下,還是把馮嘉月叫來一塊商討。
他們在這邊忙活,鐘錢那邊也沒閒著,趙佳還有其他飾演村民的群演一塊去了B組,拍攝烏酸和邱銘一塊離開山鎮後引起輿論的那段,這段昨天特意對好了細節,劇本也沒有改動的必要,便安排率先拍攝。
於凡和梁則的進度耽擱了一下,隻能臨時改場,拍攝起了邱銘失意落魄來山鎮散心那一幕。
統籌急掉了腦袋,看著通告表就開始調換,時不時抓狂弄亂那本就不充裕的頭發。
劇組上上下下都很忙,隻有一些還沒排到的群演聚在一塊閒聊。
馮嘉月本來就熬了好幾個大夜通宵改稿,昨天更是弄出了三個版本,結果寧丹全部否掉了,今天又被增加了一點工作量那是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她在劇組有個單獨的小屋,雖然有些狹窄,但電熱十分好。外麵的溫度直逼零下,她隻在外麵待一會兒手指頭都凍僵硬了。
半天沒改出一個字來,她直接頹廢地往椅子上一躺,對著無數的廢稿發了條朋友圈。
【美少女戰士不開心:我恨!!!!!!!!!】
沒一會兒,各種評論接連襲來。
還沒來得及回複,就見一條消息推送來。
【江指導:你們劇組在藏區嗎?】
馮嘉月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斟酌回複。
【美少女戰士不開心:是的,江博。還要多虧你的舉薦,寧導正發愁選址呢,你上次一說直接讓她眼前一亮,想都沒想就采納了,我甚至連理由都沒來得及說。】
【江指導:對你們有幫助就好。】
馮嘉月鬆了口氣,麵對這種高知識分子,她總有種麵對導師或是領導的感覺。
【美少女戰士不開心:有幫助,太有幫助了,太謝謝您了。】
才剛發出去,就見江引又發來一條。
【江指導:不用謝,畢竟我也是出於一點私心。】
這讓馮嘉月沒法回,私心?什麼私心?
話說半截很吊人胃口的好不好?
為什麼要讓她知道,既然說了又為什麼隻讓她知道半截?
太不厚道了。
她在心裡默默吐槽,麵上還是恭恭敬敬捧著,沒彆的意思,隻是因為江引給她一種威嚴感,讓她下意識想要躲著捧著。
她想可能是廉價勞動力當多了,也有可能是被接觸到的一群眼睛長在頂上的領導PUA慣了。
【江指導:如果可以,能給我發一下劇組位置嗎?】
馮嘉月雖然好奇,但還是沒多問,直接把位置發給他。
【江指導:謝謝。】
【美少女戰士不開心:不用謝。】
剛得到具體位置的江引打開導航軟件,看到係統優化出來的最佳路線,不遠,開車兩個小時就能到。
他坐在房簷下,醫用口罩遮住他半張臉,眼裡有些紅血絲。周圍流動的不是醫生就是病人,忙了好些天,這個縣城也算是差不多了。
他們分設了好幾個鎮點,藏區眼疾患者密集,且因民族文化和地理位置的閉塞,大部分藏民都依賴土方治病,甚少有去正規的醫院借助現代醫療科技治病。
旁邊還有兩位醫生看診餘下的病人,剩下的醫生都隨著施征去收拾設備和行李,江引留在這裡收集一些實驗能用到的數據。
一個藏區小男孩兒陪著老婆婆一塊來的,左手牽著老婆婆的手,右手牽著一隻毛發沾了點土的小羊,江引才抬眼,就見小羊湊近他身邊,舌頭時不時伸出來舔舐鼻頭,涎液順著毛發往下留。
小男孩兒注意到了,用力拽了下小羊,沒拽動。
他沒鬆開老婆婆的手,眼睛裡有些許害怕,用很稚嫩的聲音說:“它不會咬人的。”
江引將手機揣回兜,走到小男孩兒麵前蹲下,用手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汙漬:“我知道,它很乖。”
小男孩兒朝他羞澀的笑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想要往老婆婆身後躲。
江引拿出兩顆糖,在小男孩麵前攤開手:“不用怕,請你吃糖。”
小男孩兒先是看了眼老婆婆,然後才伸出手去拿,放在嘴裡,甜味兒很快化開:“謝謝哥哥。”
江引摸了下小男孩兒凍得通紅的耳朵,說:“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