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徹底合上,屋頂的聲控燈亮著,於凡鼻翼下方投下蝴蝶陰影。
江引轉身抬眸,鎖定住她的身影緩步走近。
他穿戴整齊,黑色風衣垂到小腿,走動時衣角受到雙腿的拉扯交合而前後擺動。
“你哭過?”她的眼眶帶著紅,江引將頭低下,抬手想要觸上她的臉,卻被於凡後退一步躲過。
於凡眼睛泛酸,快速眨了兩下;“沒有,一下午都在看劇本,用眼過度。”
江引也向後退去,兩人之間的距離約有一米,是人與人之家心理上的安全距離。
“眼睛酸嗎?”
“刺激性流淚了嗎?”
“現在眼睛是什麼感受?”
江引一句接一句向於凡砸來,於凡相信她現在要是有任何不舒服,他都能拉著她立刻下樓去醫院。
“沒事,我很好。”
看他麵色凝重,於凡覺得自己好像得了絕症似的:“我瞳色淺,有點畏光,光線一亮受到刺激就這樣,你知道的。”
江引確實知道,於凡剛剛轉學到十一中就成為他的同桌,他要是不知道才奇怪。
他俯身彎腰將工具箱放在腳邊,再次靠近她:“讓我看看,你也知道我是學醫的,研究方向也是眼科疾病。”
“我是專業的,相信我,讓我看一眼。”他的聲音很輕,雙手觸上於凡臉頰的力度也很輕。
於凡被迫抬頭,屋頂的冷光被他遮擋住了,她躲在他投下的陰影裡,眼皮被撥開,手裡的劇本被攥的發皺。
他們靠的真的很近,眼皮被撥開後,視野好像也會被放大,但於凡無法確切感受到,此刻——
她的視野中心是江引,視野邊緣亦是他。
“沒什麼事,最近少用眼,不要用太亮的燈,可以用熱毛巾,溫度不要太高,敷的時間不要太長。”
眼皮被驟然鬆開,於凡眨眼的同時也滴落淚珠,掉在江引的手背上,是涼的。
許是沒有回應他,江引產生懷疑:“記住我剛才說的了嗎?”
一兩句話的事,於凡的記性好得不得了,常年背劇本,怎麼可能記不住:“記住了。”
“真記住了?”
於凡:“……我不至於連這個都哄你。”
江引點點頭,還是道:“那重複一遍。”
於凡噎住,“少用眼,多休息,回去拿熱毛巾敷眼睛,溫度不要太高,時間也不要太長。我的記性可好了,就這兩句話我怎麼可能記不住。”
“記住了不代表你會乖乖照做,我不是要你記住,是要你回家後真的去做。”在江引的記憶裡,於凡慣是個“陽奉陰違”的,口頭上應得好好的,轉身就拋到腦後了。
“我會的,我保證。”她就差豎起三個拇指頭對天發誓了。
江引拎起腳邊的工具箱,“走吧。”
電梯距離她家門口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她哪裡需要他送,不過她沒說出來,隻是跟在他身邊。
指紋被輸入,門把手一按門就開了,於凡接過他遞來的工具箱,道彆:“你也早點睡。”
“嗯,進去吧。”
於凡關門的瞬間,江引也轉身了。
她沒利索的關門,而是留了一條縫,於凡看到他去到電梯口,很快便沒了身影。
怪不得穿戴整齊,原來還要出去。
門徹底被關上,於凡脫掉厚實的外套,把劇本放在茶幾上,用陶瓷杯接了熱水,徑直向窗邊走去。
落地窗視野可觀,明明滅滅的光團高密度的彙聚著,中央空調持續製熱,於凡也看到樓門口走出的那道身影。
很快,一輛車越過閘杆遠去,彙入車流。
於凡坐回她那顯色度極高的墨綠色沙發,杯壁很燙,她的指尖被燙紅,習慣性拿起遙控器想要打開電視進行每天晚上的固定節目——觀看《動物世界》或者挑選一部恐怖片。
但剛拿起就想到方才與江引的對話,反手將陶瓷杯和遙控器都放下,起身去了浴室。
她沒熱敷過,對於那個“不要太熱”的溫度和“不要太久”的時間並沒有概念,某度搜了下才付諸行動。
熱氣氤氳,於凡仰躺在沙發上,手機上定了個十五分鐘的鬨鐘。
眼睛熱熱的,心裡也沒有胡亂紛雜的愁緒,漸漸竟滋生出睡意,她想以後可以保留這個睡前環節。
窗玻璃阻擋了外麵的喧嘩與寒冷,從今晨太陽升起到現在的十幾個小時內天氣都還不錯,明亮的月光均勻的照在大地上。
江引晚上才到家就接到了姑姑的電話,姑姑下了死令,今天不管多忙都要去一趟她那裡。
他回國後一開始住在姑姑家,後來被催婚催得緊就趕緊拿著這些年存的積蓄按揭付款買了天盛景苑的房子,想要躲躲清閒。
不過回國之後事多,交接工作外加繁重的課題項目使他並沒有多餘的時間來裝飾他的新家,隻把剛需用品從姑姑家搬來,剩下的還留在那裡待搬。
姑姑家在市中心一座高檔的樓盤裡,江引給門衛看過駕駛證和身份證並登記後才驅車進去。
這裡的戶型是一梯一戶大平層,他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從負一樓坐電梯直達姑姑家門口。
指紋解鎖,才開了個門縫就有毛茸茸的三花貓竄了出來,窩在他腳上,兩隻利爪抓著江引的褲腳,懶洋洋地喵叫了一聲。
江引蹲下身,手在三花貓的脊背上輕撫:“怎麼跑出來了?”
江引的姑姑江詩晴雙手環抱於胸前,覷了那隻三花貓一眼:“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貓,都是養不熟的,每天好吃很好喝伺候著,還成天想往外跑。”
江引知道姑姑這是借貓諷他呢,江詩晴是江引父親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不過兩人關係不好許多年沒有往來,後來江引父親去世前給她打了通電話把江引托付給了她,之後江引就被她接走一起生活。
江詩晴是個不婚主義,日常生活中隻談戀愛不談嫁娶,身邊唯一的親人就隻剩下江引。她說話向來刻薄冷硬,聽著很是無情,但江引和她生活了這麼多年也知道他的姑姑不過就是外表強硬嘴上不饒人罷了,心裡還是很軟的。
他就很沒聽懂似的,抱起三花貓,對著江詩晴道:“公主,你又怎麼惹姑姥姥生氣了?”
這隻三花貓取名叫“公主”,是十一年前被撿回來的流浪貓,如今已是高齡老貓了。江詩晴剛聽見江引叫這貓公主時,一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的神情看著他,礙於當時江引喪父喪姐且初見還不熟便嘴上饒人沒出言相譏。
江詩晴翻了個白眼給他:“快進來吧,省的把你的公主凍壞了,你又該心疼了。”
說完轉身往裡走,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今晚你就住這兒吧,明天下班之後去‘灰白地’和人家見一麵,那姑娘真挺不錯的,我覺得你們兩個應該聊得來。”
江引才換上拖鞋,聞言心想果然如他所料,彆看他這個姑姑是個不婚主義,但是極愛撮合他這個小輩的好事,這麼多年,一點都不鬆懈。
“姑姑,您就彆操心了,我都這麼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江詩晴拒絕溝通:“你有什麼主意?你要是有主意至於現在都沒談過戀愛?”
說起這個江詩晴就納悶:“江引啊,姑姑問你,你到底是因為我和你父親做了不好的表率才不想談戀愛結婚,還是有心儀對象一直默默喜歡不敢表白,還是根本就不喜歡女的?”
聽見她這麼說,江引歎了口氣:“姑姑,你多慮了,我也才二十八,沒有很急。”
江詩晴冷嗤一聲,“我真是操的什麼爛擔心。”
江引看她炸毛,連忙摸了摸公主的腦袋,公主看懂了他的示意一般輕腳從他懷中跳下,踮著腳邁進了江詩晴懷中,撒嬌般輕蹭。
“還是我們公主最聽話了,哪像你那個主子……哼。”江詩晴給公主蓋了個小毯子,它舒舒服服窩著閉上眼。
公主年紀大了,平日裡最愛窩著睡覺。往日裡這兩人也是這樣,它都習慣了,最後吵不起來,總會不了了之,它安心睡下就是。
擼了一會兒貓,江詩晴看著像罰站一樣站的板正的江引,也緩口:“姑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就是怕你孤獨。姑姑現在五十多了,又能陪你多久,你性子疏離,身邊沒幾個朋友,姑姑不想你以後孤孤單單的。”
“姑姑,放心吧,我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江引這麼說,但也沒準備交底,隻道:“張淼傑現在不也單著呢嘛,我們兩個偶爾約著出去玩玩,怎麼會孤單呢。”
“彆打岔,這怎麼能一樣。”江詩晴恨鐵不成鋼,“真費勁,不管你了。”
她問起彆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將公主帶走?”
江引看向她腿上的三花貓,伸出手撫了撫毛:“再等等吧,下月初我就得出一趟差,去川藏,估計得月底回來。公主在我那裡也是寄養到寵物醫院,不如就在你這兒,你們兩個互相陪伴,彼此也不孤單。”
“誰孤單啊?我還用它作伴?”江詩晴嘴向來硬,江引從不戳穿,“算了,留在我這吧,等你穩定下來再把它接回去,畢竟年紀大了,是老貓了,總是換來換去也不太好。”
三花貓似是在夢中聽到一般,不滿的用爪子撓了兩下。
江引看見,接過它放回貓窩:“這話我們公主可就不愛聽了。”
“由得著它愛不愛聽,反正它也聽不懂。”
“誰說的,我們公主聰明著呢。”
江詩晴一陣惡寒,“也不知道你當初抽什麼瘋,非得給這隻三花取名叫公主。”
江引給三花貓掖毯子的東西一頓:“就是公主啊,快快樂樂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