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1 / 1)

荒蕪地[久彆重逢] 非山 4442 字 3個月前

實驗室裡安靜了好一會兒,江引在旁邊收拾,張淼傑靠著桌子百無聊賴打哈欠,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對著江引就開始錄。

“十一月二十三日,天還算晴,不過現在天黑了看不出來,江引在收拾實驗器材,見我掏出手機後無情背過身去躲避。”隨後將手機扔在一旁,舒爽地伸了個懶腰。

江引看他掏出手機習慣性背過身去,“都拍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拍夠啊。”

張淼傑沒個正型,“不夠啊,你這麼帥,我多拍兩張又不吃虧,再說,拍了這麼多年都成習慣了,120G的U盤都快存滿了,哥們兒夠意思吧。”

江引聽他這麼說笑了下:“還是閒,當年的事我又沒怪你,你老過不去什麼?”

“誰說我過不去,我這是出於良心,你彆管了,拍拍又不會缺塊肉。”

江引不管他了,“隨你吧。”

張淼傑是真撐不住了,他現在就想撲到床上沉沉睡一覺,哪怕天塌地陷都休想將他喚醒:“你自個收拾吧,我熬不住了。”

“去吧,記得把宿舍門帶上。”江引連頭都沒抬,隻是想起上次路過他宿舍時看到大敞的門好心地叮囑一句。

“……上次是個意外。”

張淼傑拖著強撐的麵子走了,實驗樓依舊燈火通明,江引將所有器材分門彆類放好後關了燈,露天的廊道偶爾有腳步聲,他靜靜站在靠近拐角樓梯的廊道處,頭微微一抬就能看見隻露出一截尖尖的月亮。

他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液氣味兒,還聽到不遠處實驗室裡年份很久的離心機嗡嗡作響。

這樣的日子是枯燥的,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相同的日程,失敗後重頭再來,就像在浮浮沉沉的夜色中尋那一點星光。

這實在稱不上有趣——甚至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產生質疑、憤懣、迷茫等情緒,最終化為無可奈何,然後再重新撿起,從零開始。

江引現下就有點迷茫,他望著夜色,思緒被吞沒。

老師和張淼傑的話交叉盤旋時時縈繞在他耳中,回國一個多月了,他還沒有定下來想要進行的課題項目。

好幾條方向擺在他眼前,哪個都很好,哪個都很有意義,但他確確實實還沒想好到底想要哪個。

經曆了多次失敗,真的很容易滋生一些自我懷疑,這是無法避免的。

這是不應該的,但他確確實實有這種心理。

跟著張淼傑他們一起進行細胞治療,研究乾細胞、免疫細胞在眼科疾病治療中的應用無疑是個很好的方向,或者跟著薑敏和陳皓進行物理治療,探索光療、電刺激、超聲波治療等物理治療方法在眼科疾病中的應用這個方向也不錯,但他又想起了在國外交流時接觸到的通過修複或替換缺陷基因來治療遺傳性眼病及其他難治性眼病等基因治療時又有些搖擺不定。

綜合之前接觸過的項目,他偏向於後者,但老師更想讓他回到臨床,於是他堅定又不堅定地抵抗了一下,從張淼傑這裡混項目拖延。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長出了一層薄繭。

實在是好笑,於是他也這樣突兀地笑了一聲,大概是他在自欺欺人。

因為這種逃避行為真的是對誰都不負責任,到頭來糊弄住的就隻有他自己。

儘早做決斷吧,他想,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了。

傷感來的快去的也快,在這樣的夜裡,江引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手機趁著間隙振動了幾下,江引順勢拿出翻看著消息,是小區業主在物業群裡抱怨停電一事。

他隨意翻著,直到看見熟悉的頭像以及昵稱才停下,那兩個透著乖巧意味的“收到”就這樣映入他的視線當中。

唇角輕輕翹起,眼睛也眨了一下,大腦釋放精神遞質。

很普通的兩個字,但江引刹那便剖析出了深層含義,她回來了。

這當然稱得上好消息。

他再次確認了實驗室的門已經上鎖,腳步平穩地踩著樓梯向下走去,停車場的凱迪拉克被月光描摹出泛著銀邊的流暢的輪廓線,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

東揚研究所距離天盛景苑實在算不上遠,二十分鐘的車程轉瞬即逝,江引將車停在樓下熄了火,這裡沒有供電,向樓層望去隻看到一片黑黢黢。

占據上風的情緒就此偃旗息鼓,江引雙手握著方向盤,意識到自己衝動了。

他拿出手機在通訊鍵盤上緩慢的敲出一行手機號碼,自帶的電話鈴聲一聲接著一聲。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試。

揚聲筒傳出機械女音,江引透過車窗玻璃看著十五層,也許她已經睡了。

車內外存在溫差,窗玻璃上凝出一層霧氣,彙聚成水珠滑落,江引掛斷了這單方麵的聯係,才欲開車離去,就透過玻璃上滑落的水痕處隱隱約約看到一道人影。

十五層左邊的窗戶被推開了,半邊身子就這樣滑現,江引看不清她的臉,隻能從隱約窺視中探得一點熟悉的輪廓,那是於凡。

她還沒睡。

可能是手機沒電了,她才沒有接那通電話。

她似乎是在望天,於是江引也向外望,那個隻露出尖尖的月牙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不胖不瘦的弦月,跟個彎刀似的。

車窗被降下,冷空氣席卷進來,昨日電台播報的天氣果然精準,今晚的溫度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冷。

十一點二十八分,天盛景苑有兩個未眠人共賞著同一輪明月。

秒針走過一輪又一輪,江引率先偏移視線。

太冷了,她穿的很單薄。

她該關上窗戶,躺進溫暖的被褥中,一覺睡到天亮,等醒來時,給手機充個電,也許看她到他的來電會回他一個消息或者直接打回來。

江引混亂地設想。

但於凡並不會按照他的設想來行動。

江引看了眼時間,拿起手機下了車,從後備箱中取出工具箱,鎖了車門後沿著牆壁踏上台階,供電係統出問題了,電梯再次歇業。

他腳步落得很輕,一路輕巧地來到了十五層,江引看著印著“1501”的門牌,轉身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關門的聲音不大不小,於凡剛好聽到。

她微微側頭,視線像是要穿透牆壁去到玄關或者門外,於凡這才恍然回神,將窗關緊。

她摸了摸冰涼的皮膚,感覺快要同深夜同溫,這個念頭一出於凡就覺得自己太過誇張,外麵的溫度接近零下,她這個瘦小的身軀可抵擋不住。

於凡坐回床邊,下意識拿起手機想要看時間,可惜手機沒有電量。

許是睡了太久,她現在一點困意都沒有,這寂寂長夜,她隻能睜著眼睛等待困意降臨,或者看個日出也不錯。

房門被驟然敲響,於凡收回所有思緒,溫和的眉目下壓帶著戒備,她輕手輕腳起身從櫃子上拿了落灰的棒球棍,背手藏在身後,走到房門後,將門反鎖。

敲門聲再次響起,緊跟著的便是江引那極具辨識度的聲音:“於凡,睡了嗎?”

於凡緊繃的身子稍稍鬆懈,拿著棒球棍開了門去往玄關,撥開貓眼的蓋子,看到江引的臉時才完全放下心來。

門把手向下按,房門被於凡打開了。

江引渾身水淋淋的,發尾還滴著水珠,戴著金絲邊框眼鏡,衣服有些糟亂,領口處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手上拿著手電筒,直射的光照在地上。

於凡被他這幅弄得呆滯住,一時有些不敢認,江引發梢的水墜在地上發出滴答聲才有些混沌地說:“你……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渾身都是水?”

語氣乾巴巴的,她也沒想到會見到他濕身敲門這一幕。

江引推了下有些滑落的眼鏡,語氣平緩:“浴室的水管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關不住了,我拿毛巾將管子的漏水處捆了起來,我才剛搬到這裡,很多東西都不全,沒有修的工具,所以想要問你借一下。”

看見於凡手裡的棒球棍時輕笑了下:“抱歉,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於凡拿著棒球棍的手縮回到身後,然後又悄悄放在鞋櫃上麵:“沒事,我還沒睡……工具箱是吧?等我找一下給你。”

她轉身就要走,剛走兩步就又停下來轉過身:“我手機沒電了,家裡沒有照明的東西,你跟我來吧,幫我照一下光。”

江引平淡地應了聲,握著手電筒認認真真為她照明,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路過玄關時還順手從衣帽架上取下棉衣外套披在於凡身上:“你穿的太少了,屋內溫度很低。”

於凡攏了攏衣服,看了江引兩眼:“工具箱在雜物間,走吧。”

兩個人都踩著棉拖鞋,腳步輕軟,像是貓兒邁步一樣,靜悄悄的夜裡,一前一後兩道身影進了最裡麵的雜物間。

於凡習慣給所有東西分門彆類的放好,她沒有東翻西找,而是從牆側的架子上直接將工具箱取下。

江引的燈光一直追隨著於凡,他們兩個隔了半步的距離,行動時會無意間碰在一起,衣料發出窸窣的摩擦聲。

於凡轉過身,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將手裡的工具箱遞給他:“裡麵的東西都沒怎麼動過,應該是全的,如果缺了什麼修不了,還是打電話叫維修師傅上門修一下吧。”

她看著他滴水的頭發和半乾不濕的衣服,“今天很冷,你回去之後先換個衣服,要是生病就不好了。”

江引嗯了一聲,接過工具箱,然後就沒了其他動作。

他站著不動,於凡卡在他和架子之間,這讓她覺得環境有些逼仄,好像湧進口鼻的空氣都少了大半。

她仰頭看向江引,白淨淨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看不清:“還有事嗎?”

江引手腕翻動,手電筒的燈光打在雪白的天花板上,一道垂直的光線豎插在兩人中間,這下兩人都暴露的徹底,任何神情都能被對方一清二楚的窺視到。

於凡微微眯眼,剛想退後兩步就見江引把光線偏移到彆處,手電筒的手柄處對著她,她聽見江引把手遞過來:“家裡停電了,修水管時不方便照明,於凡,可以幫我一下嗎?”

他在詢問,還稍稍彎了下腰,於凡在那一瞬間好像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臉頰上一擦而過。

她摸了下臉頰,感受到了濕潤——是一滴水。

屋內並不溫暖,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於凡疑心是凍得,他穿的並不多,身上還有些水漬。

手指在手柄上握緊,於凡接過並溫聲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