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送過來,是精品包裝的日料,四層食盒上麵還係了精致的蝴蝶結,絲帶飄逸。
她拆開看,都是她以往愛吃的食物,王天陽對她是最用心的。
剛挑了一塊海膽吃,入口即化,對角陰影裡就來了一個人,由下往上,名貴的皮鞋,筆挺的西褲,熟悉的寒香氣息。
她拍下筷子就站了起來,條件反射似的。
再往上看,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五官立體,看著她的目光似笑非笑。
“哥……”她咬了下嘴唇,心裡湧上萬千思緒。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他。
因為年少時的過錯,他將她糾纏不休,搞得她連家都不敢回,雖然那本來就不是她的家。
連戰沒應她,擦著手回頭對王天陽說:“怎麼偏心眼呢還,我們這兒還坐著一個小姑娘沒看著?點菜隻點一個人的份?”
王天陽夾著煙的手指撓撓頭,討好地笑:“忘了,再說你們家這個小姑娘不是喜歡吃中餐麼,小穩中午就沒吃,我一衝動給忘了。”
回頭又對那小姑娘說:“妹子,你吃啥,哥給你點,點雙份的,不然一會兒你回去,給你們室友也一人點一份。”
寧夕站起來挽住連戰的手臂,親昵地說:“我們晚上來之前吃過了,我不餓。”
說著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站在他身後給他捏肩膀。
連戰跟陳穩對向而坐,她看著麵前琳琅滿目的食材,實在再沒有了口腹之欲。
連戰看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陳穩不想回答他,也不想抬頭看他,但是抵不過他壓迫的氣息,到底還是咬著唇開口了,“一個多月了。”
連戰頓時被氣到氣結,但是完全沒有表現出來。聲音有點冷,真的像個嚴厲的兄長,“回家看過我爸媽了嗎?”
陳穩咬咬唇,鮮嫩的唇都快被咬破了,輕輕地搖了搖頭。
“爺爺呢?”
“……也沒有。”
連戰冷笑一聲:“怎麼,養你這麼大,供你吃,供你穿,什麼都短不了你的。現在工作了,能掙錢了,連家都不認了是吧?”
陳穩眼睛睜著可憐的光,傾身急切地解釋:“不,不是的,臨床醫學不比其他專業,我即使在國外通過了執業醫師資格考試,回來也不能夠直接工作,還是要考試和規培的,而且交接的程序很繁瑣,我最近真的很忙,沒有時間回去。本來想的是五一回去的……”
連戰看著她眼中焦急的光,一時也有些心軟,淡淡撣了撣煙灰,說:“先吃飯吧。”
陳穩哪裡還有胃口吃,即使是快餓死了,在他麵前也吃不下去。
她搖了搖頭,“我不餓。”但眼神瞟著壽司和金槍魚都快流口水了。
連戰頓時被氣笑了,煙碾滅在煙灰缸裡,起身走了,過去跟王天陽他們一起打球。
陳穩這才開始慢慢拿起筷子。
寧夕坐在她麵前剛才連戰坐的位子上,悄聲問:“你很怕他嗎?”
還沒等陳穩回答,又說,“我也挺怕他的,他一笑不笑的時候真的挺嚇人的。”
陳穩撲哧一聲笑了,好在她有同患難者。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她突然又對麵前姑娘的印象好了許多。
“床上也特彆凶,讓翻身的時候拍一掌,疼死了,煙灰掉在我腰上,也不知道心疼人的。”
那姑娘自顧自說,也拿起了多餘的餐具跟陳穩一起吃飯。
陳穩有潔癖,不用公筷的話,彆人夾過的那整道菜她都不會再吃了。
於是,一會兒便沒有她可以吃的東西了。
寧夕嘴裡嚼著一片鮮嫩的象拔蚌,主人一樣讓她:“吃啊,你怎麼不吃了?”
陳穩尷尬地笑了笑:“我吃好了,你吃吧,他家的味道還挺不錯的。”
寧夕便自在地吃了起來。
說實話,這麼多年,連戰身邊來來去去這麼多人,可愛的有,禦姐的有,放肆的有,脾氣火爆的有,但像這樣漂亮性感又缺心眼的,屬實是不多。
她看著她吃飯,心裡方才雖然有些稍稍不痛快,但看她吃的這麼開心,一時也就輕鬆了許多。
王天陽走了過來,看這場麵,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陳穩趕忙拉他,衝他搖了搖頭,他歎了口氣,去到一邊給她開了瓶玻璃瓶的氣泡水,小聲咕噥:“除了一張臉,也不知道戰哥看上她哪兒了。”
陳穩眨眼:“身材也很好哇。”
王天陽低頭往她胸上瞄了一眼:“是比你強點。”
“去你的。”陳穩把針織衫的扣子挨個扣上了,就這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頸。
都怪他,迷迷糊糊地就把她叫起來,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出門了,都是被夜間急診給練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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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點多,寧夕提醒連戰:“我宿舍要鎖門了,我得先回去。”
連戰掐了煙:“我送你。”
小姑娘有些失望,連戰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昨個還說得緩兩天,今兒又不想走了?”
小姑娘蹭著他的肩膀撒嬌,連戰唇角微勾,笑得溫和:“周末去接你,老實待著。”
寧夕不情不願地應是。
楊州同也扶著一支台球杆,道:“司機在樓下嗎?你喝酒了,儘量彆開車。”
連戰眼眸一暗,狹長的目光逐漸深邃起來,看向那邊百無聊賴窩在沙發裡看手機的人,抬了抬下巴:“喏,那個開車了,讓她送。”
“啊,”王天陽驚訝,“彆了吧,小穩車技真不怎麼的,坐她兩回車,一回追尾,一回拋錨。”
楊州同也笑:“司機沒來,我送你們回去吧,順帶也把小穩送回去。”
連戰搖了搖頭:“就她了,之前不會開車是之前,現在都二十四了,還能不會開?”
陳穩知道了這個消息,有一瞬間的茫然,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願意。
“哥,我開我同事的車來的,不是什麼好車,怕你坐著不舒服,要不你還是讓州同哥送你吧?”
連戰揀起沙發上的外套,身姿頎長:“走吧,少墨跡,當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陳穩眼神向王天陽和楊州同求救,兩人都隻能十分同情地同時搖了搖頭,表示無招可救。
先送了寧夕回學校,車子站在R大門口,陳穩從後視鏡裡看後排半合著眼睛閉目養神的人。
車廂裡都沾染了他身上的酒氣,明明方才在開曠的地方聞著並不那麼顯眼。
“哥,你去哪兒?”
半晌,車廂裡安靜無聲,他不回答,陳穩隻得回頭硬著頭皮再叫。
“哥……”
聲音柔軟,有點小女兒家的意態。
“去你那兒。”
男人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在用喉結說話,越是不看他越是能想到令人血脈噴張的畫麵。
陳穩一時紅了臉,想起了過往的是是非非,心臟更是怦怦亂跳,斟酌著開口:“我剛搬過去不久,挺亂的,而且……隻有一間房。”
她想拒絕,但又不敢太直白。
“先送你回去,其他的你不用管。”
連戰閉著眼睛,拇指和中指卡著兩邊太陽穴揉。
酒勁兒上來了,有點頭疼,她這車裡也不知道什麼味兒,直往他腦仁裡鑽,他恍惚記得她身上似乎也是這樣渺然的清甜。
清甜、寡淡,但是又可口。
陳穩隻得啟程。
晚上十一點多,北京的車流量還是挺大的,路邊停著很多輛背負著大餐箱的電動車,飛馳著的大都是製服明豔的外賣小哥。
煙火氣比美國厚重,這裡有她的親人,便是她回來的原因。
連戰在後排好像睡熟了,她開車的速度也就逐漸平穩了一些,心中翻亂的思緒慢慢放下。
他終究是她哥,被他家裡人養大,總得報恩,不可能一輩子不見的。隻是,她十分後悔,不該一時衝動就爬了他的床,還在他沒什麼意識的情況下。
那叫鬼迷心竅,那叫趁人之危。
說來也怪,沒跟他睡之前,她心裡掛的念的都是他,但凡他跟哪個女孩兒多說幾句話,她回來氣得飯都吃不下。而跟他睡過了之後,隻一夜的時間,她好像瞬間就長大了,心情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再也不願見他,逃著他、躲著他、避著他,他那雙深邃的雙眸,她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曾以為,是自己誤解了那種喜歡,其實不過是妹妹對哥哥的占有欲,而她誤把它當愛情走錯了路,甚至錯得離譜,她在哥哥意識模糊的情況下,脫他的衣服,脫自己的衣服,然後跟他上床了。
她不知道自己膽子怎麼那麼大,明明那時候她也不過十八歲。
所以她不能接受,所以她逃開了,遠渡重洋,即使是撫養了她多年的親人聲聲呼喚,她也以各種各樣忙碌的借口搪塞而極少回來。
現在,她想,她許是清醒了些,無非就是男男女女之間的小事,總避著也不是什麼一輩子的正經事。更何況,她根本逃不開,連戰天南地北總能抓著她。
她現在也長大了,也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做,事業上的,家庭上的。她讀了這麼多年書,醫學不能辜負,養她長大的連家人也不能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