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剛過了穀雨,天氣也慢慢溫暖了起來。天子腳下,一間奢華的娛樂會所包廂裡,歌舞升平。
一個麵容冷峻的男人坐在沙發一隅,清冷的輪廓隱在陰影裡,白襯衫黑西褲,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煙,姿態散漫。
“誒,戰哥,你妹回來了你知道嗎?”王天陽十指修長,飛快地把玩著手中的撲克牌。
對麵圍了一圈人,炸金花,他已經輸進去二十多了,好在沒有上頭,最後一局,再輸他就不玩了。
連戰撣煙的手指一頓,沒言語。
王天陽半天沒等到人回應,開獎又輸,乾脆直接離台了。對麵噓聲一片,笑他王大少爺股市裡剛狠賺了一筆,二十多萬都輸不起。
王天陽呲牙一笑,擺擺手,本少爺不樂意跟千手玩。
一屁股坐在連戰身側的一張單人沙發上,開了瓶洋酒,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前兩天在安和醫院門口見著的,白了也瘦了,還挺有氣質,跟熟女似的。”
連戰依舊沒搭話,若無其事吸了一口煙,隻是那一雙眼睛又幽又沉,像無底的深淵。
身旁沙發下陷,突然撲過來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姑娘,探頭探腦地問:“誰呀誰呀?說誰呢?”
王天陽彈了她一個腦瓜崩:“他妹。”
小姑娘抬頭看連戰,揉著被打痛的額頭想,她跟著他也有三個多月了,沒聽說過他有什麼妹妹呀。
王天陽見她好奇,覷了一眼連戰的臉色,見他沒什麼表示,“害”了一聲搪塞道:“沒什麼,就一小丫頭,不過年齡應該比你大。”
楊州同坐在一邊正飲酒,笑得溫和:“穩穩不僅比她大,還比你大,總是充什麼大哥叫人小丫頭,你應該管她叫姐姐,好歹比你大兩歲呢。”
“嘖,”王天陽不服氣,伸出一根手指頭,“一歲,一歲零兩個月好不好。”
連戰依舊不吭聲,隻是雪白的細煙在手中漸漸燃短,紅星在昏暗中明滅,隻剩了煙蒂,也沒想起來要扔。
寧夕坐在他身邊,見他這副出神的模樣,一時倒也不敢打擾。
三個多月又怎樣,到底不是正經女朋友,他很嚴肅,有時候又很心狠,她不太敢跟他開玩笑。
王天陽又看了一眼連戰的臉色,黑黢黢的,周身的氣壓都低了不少,不明所以地兌著酒說:“怎麼了這是,你倆這兩年跟有仇似的,一提她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連戰沒說話,撣了撣煙灰,簡短的煙蒂在煙灰缸裡碾滅。
王天陽繼續說:“以前她粘你粘得發緊,跟口香糖似的,找你出去玩後麵總要跟一個跟屁蟲。現在可倒好,從她幾年前出國讀書,三年五載見不著都是常有的事兒,還挺想她。”
楊州同笑:“都跟你似的?她學醫的,學業忙。”
又轉過來對連戰說:“今年她也二十四了吧,算算日子是該畢業了。今年回來應該就不走了,畢竟學醫和學其他的專業還不一樣,她要真在國外工作幾年,指不定就回不來了,穩穩還是眷戀家的。”
連戰聽了想笑,她?眷戀家?眷戀到三年五載不回來?
回來也就待個三兩天,連句話都不敢跟他說,躲他跟躲瘟神似的。不就他媽的上了一次床,給她嚇得一聲不響就出國去了,一出去就是六年,大二出去,博士畢業了才回來,她也是夠有種的。
王天陽說:“你們是兄妹麼,就算不是親生的,跟你們家也待了十幾年,你讓著她點,一個大男人跟一小妹妹較什麼勁。”
說著,肩膀撞了他一下,給連戰撞笑了,“我是不想跟她較勁,耐不住人家跟我較勁呐,回國了也不告訴我,我哪兒讓著她去。”
“害,她肯定是因為長大了,知道避嫌了。你們又不是親兄妹,她以前纏著你纏得太緊了,就跟你身上的掛墜兒似的。人家現在想開了,知道害羞了唄。”
“看我叫她過來。”王天陽翻出手機,拇指迅捷地劃通訊錄。
楊州同放下酒杯,淨白的手掌覆住他的頁麵,把他手機奪過來說:“穩穩不喜歡這種場合,真要叫,下回換個乾淨點兒的地兒再說。”
寧夕側頭看了楊州同一眼,心裡有點不太舒服。什麼叫乾淨點兒的地兒?難道這裡不乾淨嗎?難道她就不配去什麼乾淨一點的地方嗎?
王天陽“害”了一聲:“你懂什麼,她剛回國,需要放鬆。”
說著,擺手讓音樂停下來,一個電話就呼過去了。
手機放在冰涼的大理石茶幾上,按開了免提。
聲音足足響了十幾秒才被接通,那頭傳來一個撓人心肺的嗓音,像是在睡覺,“喂。”
聲音還有點啞。
“不是吧妹妹,”王天陽故做誇張,看了一眼名貴的腕表,“現在可才八點多啊,你是還在倒時差嗎,怎麼這個點兒就睡了?”
陳穩迷糊地從床上爬起來,裹著被子菩薩似的盤腿坐下,睡眼惺忪。窸窸窣窣的皮膚與棉被摩擦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出去,磨得人耳朵發癢。
王天陽抬頭看了一眼麵色陰沉的連戰,英俊的麵孔依舊隱在陰影裡,隻是臉色比方才更難看,送災送難的煞神似的。
陳穩揉了揉不大透氣的鼻子:“不是,我昨天晚上值夜班,今天中午才回來,補覺。”
“不是吧,你們醫院也太坑人,剛回來,家也不讓人回,就把人往死裡用?”
陳穩眼睛都沒睜開,憨憨地笑了笑,沒睡醒似的。
“那什麼,我給你發個地址,你過來一趟。”
“怎麼了?”
“我腳扭了。”
“腳扭了你去醫院啊,我又不是骨科大夫。”
“那你哪個科?”
“心外,你要是跟哪個女孩子床上做/愛,不小心突發心臟驟停,說不定搶救你的那個人會是我。”
話音未落,包間裡哄堂大笑,驚著了那邊昏睡中的陳穩。
王天陽一向臉皮厚,也不由得被她說紅了臉,“嘖”了一句:“你這小丫頭,現在說話怎麼這樣,比你哥還狂放。”
陳穩沒料到他那邊有人,哄亂的笑聲直接把她給嚇醒了,不由得有點惱怒,“王天陽,你到底要乾嘛?”
王天陽嘿嘿一笑:“地址給你發過去了,你快點來,不然哥哥真要去跟其他的小姑娘做/愛了。”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連戰不知何時又點了一根煙,心尖有點發顫。大約已經半年多了,不曾聽過她這樣鮮活的聲音。
這個女人向來對他心狠。
當初,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睡了他,卻一聲不吭就走了,如今回來了也是一句話沒有,當真心裡是沒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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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四十分鐘,陳穩果然來了,開著同事的車,停在“天麗”的樓下,在保安的幫助下還找了好久的車位。遍地都是豪車,她這一輛吉利星瑞,在裡麵顯得灰撲撲的。
鎖上了車,她裹著外套上樓,末春的天,晚間還是有點冷的。
進了大廳,吊燈華貴,金碧輝煌,陳穩被衣著得體的工作人員攔住:“小姐,請問您找人嗎?”
陳穩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我找王天陽,V888。”
這裡客戶眾多,但非富即貴,但凡是京城裡叫的上名號的人,他們都知道是誰,還知道今晚來沒來,在哪個房間。
這是專門培訓過的。
他們說:“抱歉,小姐,請允許我先詢問一下。王先生是貴客,貿然被人唐突,我們負不起責任。”
陳穩也沒為難他們,打了個嗬欠,隨他們去了。
她穿得隨意,上身一件淺色的吊帶,外麵搭了件春秋時節的鵝黃色毛衣開衫,下麵是水洗牛仔褲和百元休閒鞋,與出入這裡的高檔人士格格不入。
怪不得人家看不上她。
她打過去,王天陽沒接電話,但公關小姐過來說:“請。”
手掌往前攤開,姿態相當恭敬。
也就和她哥或者王天陽他們在一起時,她才有這種待遇了,否則去櫃台買支口紅都要看人臉色。
進了喧嘩閃眼的包間,門口的馬甲服務員把她領到裡間,一間還算安靜的台球室。
王天陽正背對著她以詭異而高超的高難度姿勢打台球。
她過去叫:“王天陽。”
嚇得他一個瞄了半天的球,一下打空,本該一擊落袋的球,隻往前移動了小幾厘米。
“嘖,沒有禮貌。”
“叫我來乾嘛。”她低頭看他的腳,踢了踢他的鞋子,紅白相間的兩奢牌聯名款,又奢華又潮流,價格幾近六位數。
王天陽的穿搭很奇特,又隨性又自然,貴的貴上天,便宜的也不過是普通的國貨平民款,但是他臉長得好看,身材也貨真價實,因此穿什麼都有一種天然貴公子的風範。
“這不是好好的嗎?乾嘛騙我你腳扭了?”
“我不騙你你能出來嗎?這大好時光睡什麼覺呀?吃晚飯了沒有?”
“還沒呢。”陳穩揉了揉鼻子,有點小感冒。
她掃了一圈空間內的布置,剛準備找一個舒適的位置坐下,迎麵走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肩寬腿長、年輕優雅。
陳穩一愣:“州同哥。”
楊州同臉上依然是那副溫柔和煦的笑,點頭道:“小穩,好久不見。”
陳穩臉色發僵地點點頭。
他也在,那連戰……
楊州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同情地衝她點了點頭。
他心思敏感,陳穩和連戰的事,彆人不知道,但他猜出來半分,更何況連戰酒醉的一天不停地罵他妹妹狼心狗肺,睡了他就不要他了。
他也是啞然失笑。
但非親兄妹麼,他也就是驚訝了一下就過去了。
“不光如此,他現在的女朋友也在。”他對著某一沙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陳穩望過去,正對上一個明亮的眼神。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穿著大膽,曲線凹凸,明眸善睞。
楊州同說:“大二,R大的,很有些才華。”
不過也是班門弄斧,連戰既然喜歡,他們也一並捧著就罷了。
陳穩坐過去,那裡有一張玉石砌的桌子,發著水晶般幽藍的光。王天陽給她點了一份晚飯,說:“當醫生也太辛苦了,這麼晚了都不給我們妹寶飯吃。”
陳穩敲他額頭:“你應該叫我姐姐。”
王天陽手掌比比個子,“還沒到我下巴呢,一邊兒玩去。”
陳穩忐忑不安地坐下,眼睛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沒有發現連戰的身影,心裡懸著的大石頭算是輕了一些。
旁邊的小姑娘跟她搭話,“我叫寧夕,你叫什麼呀?”
陳穩禮貌點頭:“陳穩,耳東陳,穩重的穩。”
“呀,你和你哥哥的名字都好奇怪呀。他叫連戰,你叫陳穩,像一對反義詞,嗬嗬嗬……”
她傻笑,陳穩也扯起嘴角笑了笑,以免她尷尬。
“……你好白啊,人長得好看不說,皮膚也又白又細,跟你哥哥一樣,一看就是有錢人家滋養出來的,跟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陳穩秀眉輕蹙,不太樂意聽這種話。跟著連戰或者王天陽,她這種話聽得太多了,妄自菲薄又酸裡酸氣。
她聽得心煩。
她攏了攏衣服,企圖將雪白的胸口遮掩。
本來,她今天下午正穿著吊帶在睡覺,接了王天陽的電話,鬼使神差,隨便套了件針織外套就出來了,胸口的留白是有點大。
“你是他的親妹妹麼?”寧夕沒完沒了,勢必要從她口中把她或者連戰的家世給打聽出來。
陳穩又喝了口服務員新添上的茶水,猶豫了一下,點頭說:“算是吧。”
“算是?可是我怎麼沒聽他提起過你呢?”寧夕故作疑問。
她好奇,可是不敢問連戰或者王天陽他們,隻能挑軟柿子捏。
隻是可惜,除了在連家人麵前之外,陳穩從來就不是個軟柿子,
她淡淡笑了笑,說:“彆人的家世不可以隨便打聽,你家裡人沒教你規矩麼?或許果真好奇,你可以去問問哥哥,你是他的女朋友麼,我想他一定樂意什麼都告訴你。”
小姑娘臉色一變,吃了個閉門羹,不再說話了。
陳穩無意為難連戰的小情兒,隻是她本來對這種話題就敏感,對麵又不是什麼好人,她就容易過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