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1 / 1)

絨雪和宋渡安打著傘繞過旁邊的窄巷,回到長巷的時候,剛走進巷口,絨雪就看自己家的門開著,屋裡的暖黃的燈亮著。

她皺眉,心想門怎麼會是開著,心一急,就往前跑著去看。宋渡安忍著腿上的痛,往前跟著她跑,將傘攏在她頭頂。

“媽,媽?”絨雪一隻腳邁進門,一邊大喊。

走進院子才發現母親就站在院子裡,正在門口挑傘,急匆匆地腳上還穿著拖鞋,披了件衣服就正準備往外走。

“阿雪!”母親聽到聲音抬頭就看到絨雪,校服已經濕透了,又臟又帶著血跡,上學的時候,她親手給女兒紮的漂漂亮亮的馬尾也散了,頭發胡亂的披著,臉甚至也是腫的,鼻子和嘴角都有血跡還沒擦乾。

她一下子心痛的幾乎站不住,氣都一時間沒喘上來。

“媽,媽!”絨雪和宋渡安立馬衝過去扶著絨雪母親回到屋子裡的凳子上坐下。

絨雪一手掐著母親的人中,一手幫她順氣,她使勁忍著眼淚,她知道自己如果哭了,母親會更擔心難過。

於是她努力揚起聲調,努力將嘴裡的有點奇怪的音調說的字正腔圓:“沒事媽,就是在巷子裡跌了一跤,在雨裡跌了一身水,我們班同學幫我站起來的,還送我回來呢,彆看我我衣服臟,身體沒事呀。”

母親伸手輕柔的撥開遮擋住她臉頰的黑發,顫抖的輕撫她腫起來的臉頰,突然就錘著自己的胸口痛哭起來:“阿雪,我的阿雪,是媽不好,媽該去接你的,是我不好,全都是我不好,我們家阿雪,從小都又乖又聰明,老天爺啊,這些苦為什麼不讓我替她受啊,讓我都替她受吧!”

絨雪攔住母親錘向自己胸口的拳頭,抱住母親,沒麵對母親,她終於也允許自己掉下淚來,她知道母親想起來了一年前她出車禍顱腦受傷,導致內耳出血,後天性聽力受損的那天,她踩在凳子上透過病房的窗戶,看到母親跌坐在醫院的走廊,拉著醫生的白大褂,無助哭泣的樣子。

她捂住嘴,在病房裡同樣哭的泣不成聲。她明白自己無法直視母親的任何痛楚,那痛楚太重,她可以承擔身體的一切疼痛,卻不願意看到母親為她掉下來的任何一滴淚水。

就是那一刻,她下定了要考到南桂一中的決心。

而現在她又讓母親為她擔心落淚,內心的愧疚和對母親痛苦生出的悲痛讓她不斷的流下淚來,一邊默默哭一邊安慰母親:“我真的好得很呀,媽不要哭了。”

宋渡安靜靜瞧著這一幕,他看到那個被他誤解的於是紅了臉生氣的女孩,看到她麵對危險倔強勇敢冷靜的女孩。這些時候他都以為她會哭的,但她沒有,而此刻,回到家裡,這個他以為怎麼樣都不會哭的樣子,看到了母親擔心她的眼淚,才默默流下眼淚。

宋渡安感覺到心裡有點沉沉的悶痛,他從來不知道父母親原來心疼孩子會心疼到這樣的程度,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血緣是這樣繞不開的東西。就像他從來不知道這才是正常的親子關係。

絨雪拉著母親的手,一直在她耳邊說什麼也沒發生,隻是被人認錯人打了一巴掌,自己沒看到路在水裡跌了一跤而已,然後就被班上同學救了。

絨雪母親終於冷靜下來,看著絨雪在她麵前蹦躂了幾圈,拉著絨雪讓她趕緊去換衣服。然後轉眼看到還默默站在絨雪身邊的宋渡安。

母親看了眼宋渡安,發現也是渾身濕透了,臉上還帶著傷,於是把絨雪幾件寬鬆大碼的睡衣和睡褲遞給宋渡安,讓宋渡安進客房也趕緊把衣服換掉再說。

宋渡安對於這種善意無所適從,一時間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於是被絨雪母親推著進了屋。

絨雪母親看見倆孩子都進了屋,才想起是不是沒關門,走出房間進了院裡,她才發現門已經牢牢關好了。

絨雪去洗澡了,宋渡安換好衣服正所在客廳。

“飯還沒好,孩子你換完衣服了,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絨雪母親拉著宋渡安坐下,絨雪和絨雪的母親都有一種近乎樸實的善良,那是一種出發點論跡不論心的善意,這種善意對宋渡安是很陌生的,眼前人的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全是發自內心真情實感的表達,不害怕誤解和隔閡,沒有話中有話和勾心鬥角。

絨雪母親給宋渡安臉上和腿上的傷口塗了碘伏,又貼了創可貼。有點慈祥又不好意思的說:“我們家裡的條件你也看到了,隻能先這樣處理一下,明天天亮了我再去藥店給你們買得彆的。”

宋渡安搖了搖頭,看著那張年輕的時候應該也很漂亮,但現在已經有著細紋和皺紋的中年女人的臉,他不由自主想到那個拉著他不讓他走的善良貧窮的母親。

感受到一種再也沒能感受到的心裡充盈著安心和溫暖的氣息,使得他有些無措,他說:“這就很好了,不用麻煩了。”

絨雪洗完澡換好衣服推開門,點點就和她一起從屋裡出來,繞著她打轉。她看了眼鐘表,都十二點了。

然後視線落在坐在沙發上和母親坐在一起的宋渡安,穿著她那件粉嫩的還畫著卡通圖案的睡衣,本來她穿上身是很寬鬆的,結果在宋渡安身上卻緊身的不行,上身胳膊四分之一漏在外麵,腿上小腿三分之一漏著。

於是沒忍住就笑出聲來。

“阿雪洗完了,孩子你進去洗吧,小心彆碰著頭和傷口,記得避開創可貼啊。”絨雪母親拍了拍宋渡安,遞給他一塊毛巾:“乾淨的。”

“啊好,謝謝……阿姨。”宋渡安接過毛巾,路過絨雪的笑聲往浴室去。

母親坐在沙發上,招呼絨雪也坐在沙發上,拿著碘伏往絨雪有點破皮的嘴角和手心一塊輕輕塗著,點點也跳上沙發,窩在絨雪懷裡,哼唧唧的叫。

母親上完藥,嚴肅的看著絨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絨雪不願意讓母親為她擔心,於是就再手機上打字:“就是一個女生認錯人了,我下課走在巷子裡,你也知道那那麼黑,那女生拉著我甩了一巴掌,然後我又沒站穩才摔在水裡,正好我們班那個男生過來,把我拉起來,結果那女生發現打錯人了,還跟我道歉,還給我鞠躬了呢。真沒彆的事,要是彆的事,至於就這一點傷嗎?”

絨雪笑嘻嘻的,企圖打消母親的疑慮。

“那那個送你回來的小夥子臉上的傷怎麼回事?”母親問。

絨雪很理直氣壯的說:“他們家有錢不學無術,成天出去玩打架什麼的,有點傷不是很正常嗎?”

母親不太相信,帶著點祈求的語氣:“有任何的事一定要跟媽媽說,你自己解決不了能解決的都要告訴我。”

絨雪看著母親的眼睛很重的點頭。明白兩個人都是為對方好,隻不過行動會錯位。

宋渡安站在絨雪家的浴室裡,是那種很普通的家庭浴室,跟彆人家沒什麼區彆,但對於從小住在彆墅的宋渡安,還是有點束手束腳,但他對於好人,從來都是很禮貌的,他看了看洗漱台子上的沐浴露,全是粉嫩的什麼櫻花香氣,紫色的薰衣草香氣,還有什麼身體乳,磨砂膏。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什麼也沒用,衝了一下很快就出去。

他出去的時候,絨雪母親沒在客廳,隻有絨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抱著一隻小狗玩,電視節目傳來的聲音和廚房裡丁兒郎當的聲響,顯得格外溫馨。

他坐在沙發上,那隻小狗感受到陌生人的氣息,立刻從絨雪懷抱站起身,喉嚨裡發出低吼來。

絨雪笑了一下,用手捏住那隻狗的嘴筒子,宋渡安伸手摸了摸它,它立馬就仰倒在宋渡安身邊,袒露著粉肚皮蹬腿。

“我告訴我媽,是遇見一個女孩認錯人打了我一巴掌掉進水裡。”絨雪寫在紙上遞給宋渡安。

宋渡安手裡捏著那張紙,沒看上麵的內容卻說:“你怎麼不說話了?”

絨雪看他一眼,宋渡安額前的黑發還濕著,濕漉漉的,正挑眉看她,帶著點揶揄的味道。

絨雪扯過那張紙寫:“說了你們又聽不懂。”

宋渡安皺眉,雖然絨雪的發音是很怪,也不流暢,但仔細聽的話是可以聽懂的。

於是他說:“我能聽懂。”

絨雪轉過身來看著他:“真的嗎?”

她頭發剛吹完,沒紮起起來,柔柔的順著她肩膀披散下來,眼睛亮亮的,帶著點努力壓製的喜悅看他。

很漂亮,漂亮到宋渡安看著她的眼神都閃躲了一下,欲蓋彌彰的去摸小狗的毛:“真的。”

絨雪沒高興很久,就想起來李西子的家就在她隔壁的事,於是她寫在紙上,遞給宋渡安:“李西子家就在我們隔壁。”

宋渡安接過紙看到上麵的字就皺眉,問絨雪:“平時隻有你們倆人在家嗎?”

絨雪點了點頭。

宋渡安皺眉:“現在這裡很不安全,李西子是亡命之徒,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絨雪看了眼廚房裡正在忙碌為他們倆熱飯的母親,她寫:“是不是應該告訴母親真相?”

宋渡安點頭,冷靜的說:“我在外麵有一棟彆墅,我自己住的,在事情沒結束之前,你和阿姨先暫時搬到我那裡去吧。”

絨雪聽了這話,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臉看他,寫:

“你為什麼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宋渡安垂著頭,像在思索什麼,半響說:“是不是我不說出理由,你就不會接受我的幫助?”

絨雪點頭。

宋渡安下意識去摸口袋想掏出一根煙,卻發現自己穿的粉色睡褲,於是作罷。

他靜靜地看著絨雪說:“我們是一樣的人,而且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母親,但我沒能留住她。”

說得很簡短,但絨雪幾乎一瞬間就懂了他的意思,她終於明白,她之前從宋渡安身上感覺到的那種混不吝和沉寂的割裂感是從何而來。

宋渡安站起身,看了眼坐在沙發上小小一團的絨雪說道:“不用害怕,也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