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考完試雨還在繼續淅淅瀝瀝的下,有點綿長的淹沒世界的氣勢。
因為母親晚上有事情,於是考完試絨雪就自己背著書包打著傘回家,走到巷子裡,巷子裡實在排水不怎麼樣,已經積水到腳踝的高度。
她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去挽褲腿,但鞋子已經完全浸泡在水裡了,巷子裡的地甚至也不太平,導致絨雪走的一腳深一腳淺的。
平時絨雪是不走家旁邊這條窄巷的,雖然離家近,但因為沒有燈,隻有外麵街上透過來的隱約昏黃的光亮,不太照得清楚路,深夜總有點不太安全的隱患,但今天晚上因為實在雨下得大,她又想到幫母親買跌打藥,所以走了這條窄巷。
正走著,她就看到前麵遙遙站著一個黑影,絨雪停下腳步,心裡警鈴大作,她站在原地不動,看了眼周圍,巷子很高,她要是爬上去估計會被摔死,而後麵就是街上,於是她拔開腿,扔掉傘就往後麵跑。
漆黑的巷子,潮濕的空氣,身後的危險步步緊逼。
絨雪聽不到外麵的雨聲,精神極度緊繃的情況下,其餘感官被放大,耳朵不自覺地出現嗡鳴聲,整個世界隻有她腳下的路,前麵的光亮顯得遙不可及,她的腳步逐漸慌亂,呼吸聲越來越重,沉重的心跳快的隔著身體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路又很難走,越著急越慌不擇路,她被一塊石頭絆倒摔在地上,毫無防備的迎麵跌在水裡,鼻子進了水,無法自控的咳嗽起來。
她能感覺到,手掌也被石子劃破,在肮臟的水裡傳來絲絲陣痛,手電筒摔進水裡,她卻不敢耽擱,跌跌撞撞著爬起來,快速的往身後看了一眼,那群黑影已經離她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到了她之前的位置。
她不敢再看,放棄掉落在水中的手電,不顧一切的跌撞著往前。
渾身已經濕完了,眼前全是雨水,她卻連抹把臉的時間都沒有,隻能眯著眼睛往前。
“馬上了,馬上到街上了。”絨雪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橙黃燈光默念。
馬上快到街口,絨雪還沒鬆一口氣,手腕猛地就被人攥住,將她狠狠的推在巷子的牆上,她痛的倒吸一口涼氣,看到那人站在她麵前,帶著血絲充滿戾氣的眼睛就這麼狠狠盯著絨雪,她使勁掙紮,那人也攥著她的手腕也更加用力,她忍不住的痛呼出聲,生理性的淚水順著雨水流了一張臉。
是李西子。
身後還有好幾個跟他差不多的少年,都穿著件黑色的雨衣站在巷口,一個個凶相畢露,看著絨雪像在看一隻逃脫不掉手掌的獵物。
李西子看著臉色發白,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流了滿臉的絨雪,獰笑了一下開口:“我他媽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啞巴啊,怎麼樣,裝清高很爽啊是不是,很讓你上癮?看不起老子,就去勾引宋渡安,就因為他們家有幾個鋼鏰?真是賤啊,老子對你好你不要,上趕著去當他的狗,你們女人怎麼都這麼賤?是不是他勾勾手指,你們這些婊子都自願排著隊往他床上送啊?”
絨雪使勁的想要掙脫開他的手,甚至側過頭想要去咬將她的手腕拉著壓在牆上的手。
下一秒就被旁邊一個男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又用手捏住她的臉不讓她低下頭,她一下子頭暈眼花起來,能感覺到溫熱鼻血從她鼻子裡流出來。
她想要喊,嗓子卻很痛,這時候也顧不得旁人能不能聽懂她的話,她拚命尖叫起來:“救命!”
卻無濟於事,外麵街上因為下雨,根本沒有閒逛的人們,隻有打著傘偶爾路過行色匆匆的路人。
李西子聽見她沒理他剛打算發火,就聽到絨雪發出的喊聲,他驚訝的跟身後幾個人對視:“原來啞巴也能說話啊,你不是隻會手語嗎?原來這麼高貴啊,像我們這種人隻配你用手語是吧?”
“什麼說話啊西子哥,誰能聽懂啊,跟狗叫還差不多。”
“就是啊,說的是人話嗎?來再叫幾聲狗叫給哥聽聽哈哈哈哈。”
街邊的路人聽見聲音往幾個人這瞥來一眼,李西子又抱緊絨雪,做出親密的姿態來大喊:“寶貝,彆生我的氣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路人還以為是情侶吵架,就這麼匆匆過去。
最後的希望也沒了,絨雪感受到李西子貼過來的身體,她氣的全身都在顫抖,用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掙開李西子,他卻越抱越緊,手也放在她腰上。絨雪咬緊了牙鉚足了勁用膝蓋撞過去。
“嘶,賤人,給你臉了是不是?”李西子說著就一拳頭捶在她肚子上,又狠狠巴掌打在絨雪臉上,絨雪的臉立馬紅了,馬尾也徹底散開,隨著動作,遮蓋住她半張臉,她痛的順著牆跌落下去。
麵前的大雨和站在她前麵麵目猙獰的人影在她眼中像上演一出默劇,腹部和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愈加劇烈。
強烈的恥辱感和疼痛感讓她恍惚起來,像是回到了一年前那個夜晚。
尖利的車胎擦過地麵的刹車聲,刺眼到她意識模糊的車燈,母親的眼淚,和再也沒能聽到過的聲音。
她眼裡瞬間燃燒起火焰來,她隻有一個想法,為什麼是我?憑什麼是我?
心裡那股勁頭支撐著她緩緩從水裡站起身來,手裡攥緊褲子口袋裡的一把美工刀,凝視著眼前的李西子。
宋渡安就是這時候路過的,他從街對麵走過來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巷口有人,本來不打算管的,因為他的傘壞了,準備去便利店重新買一把傘,走出便利店就看到這一幕。
白天還站在他麵前靜靜寫字的那個小啞巴,此刻正靠在巷口的牆上,長發像一張潮濕的黑網將她半邊臉遮掩住。
那樣昏暗混亂的環境,那一雙眼卻亮的駭人,眼眶的淚緊緊鎖在眼眶,明明痛得手腕已經被握的生疼,她卻就那麼定定的瞧著對麵的人,眼神裡帶著一種這個年紀少有的魚死網破般的冷靜的瘋狂和倔強。
就這一個眼神。
宋渡安突然靈魂深處有什麼奔湧而出,那是一種類似同類的共感,他咬了下後槽牙,遠遠的就將手中的黑啤易拉罐扔去,正砸在李西子的後腦。
“轉過來,讓我看看是誰這麼沒本事,欺負女生。”
李西子轉過身看到宋渡安眼裡的仇恨更甚,對其他人使了個眼神,幾個人立馬往宋渡安這走。
宋渡安感覺身體裡的憤怒已經支配了他的理智,他快步跑過去,繞開幾人,一腳就踢在李西子拉著絨雪的手腕上,痛得他立馬鬆開手,抱著自己的手腕痛呼。
他拉起絨雪讓她站在他身後,還順手把剛買的新傘塞在她手心,側臉快速地說了一句:“打著傘,你先走。”
“不。”絨雪還沒從失神中緩過來,就看著突然從天而降擋在她前麵的宋渡安,她不在意自己說的話他是否能聽懂,隻是下意識的定定的站在他身後,不願意走。
宋渡安看了眼身後的絨雪,沒時間驚訝她說出的話,就和幾人就打成一團,宋渡安打人的時候手狠,不留餘力,下了死手,正將李西子按在地上問他,咬著牙問他:“上次挨打沒挨夠是吧?”
李西子被宋渡安的拳頭打得鼻子流出鼻血,還在逞強:“終於又看到你失控了,你就這麼喜歡這個啞巴?你倆真是奸夫□□啊,既然這麼喜歡當初看見我調戲他,你倒是挺能忍啊,來啊,有本事打死我!打不死我我就會一直纏著她哈哈哈哈哈。”
還沒說完,其他幾個人圍攻去拽壓在李西子身上的宋渡安,宋渡安被幾個人撕扯在地上,幾個人扭扯成一團。
宋渡安從幾個人拉扯中掙脫出來,簡直像像失了智的瘋子一直重擊在李西子的肚子和膝蓋,發出骨節斷裂的哢嚓聲來,在李西子發出尖聲變了調的哭嚎中他緊緊咬著後槽牙:“殺了太便宜你,我有很多種方法能叫你生不如死。”
絨雪站在一邊冷靜下來,看了眼旁邊的便利店,立馬跑進去看到站在前台的男人就比手勢110。
在前台的男人看見絨雪一身濕透的進來,臉還腫著對他比手勢,立馬就問怎麼回事,然後跟著絨雪到了巷口,那店長大吼一聲:“彆打了小兔崽子們,已經報警了!”
幾個混混都是家裡沒錢的又亡命之徒的主,要是進了警局怕是肯定又要喊家長的又要處分退學的,本來就是想威脅威脅一個小姑娘,結果中間跑出來個不怕死的男的,不敢把事情鬨大,於是立馬站起身幾個人拖著李西子就往外跑。
宋渡安從水裡站起身,那件白色的衛衣已經被染成肮臟的灰黑色濕漉漉的低垂著,臉頰被劃了一道口子,正往下流著血,腿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傷。
絨雪沉默著過去扶起他,將宋渡安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一切都發生的這麼突然,之前迸發的情感太濃烈,如今危險過去,冷靜下來,她看著宋渡安,突然就有點想哭,鼻子酸酸的。
宋渡安看她一眼,女孩的肩膀單薄清瘦,於是沒將自己大部分力氣放在她身上。絨雪一手給他打著傘,一手怕他跌倒扶著他的腰,頭低低的,又有點要哭的樣子。
他開口:“彆哭啊。”
聲音有點啞卻帶著點不自然的溫柔,邊說邊接過她手中的雨傘,撐在她頭頂。
絨雪抬起臉看了眼說話的宋渡安,用手背抹了把臉。
絨雪拒絕說要將兩人送回家的便利店店長,想從濕答答的書包裡掏出作業紙寫字,卻發現裡麵的東西全濕完了。
於是宋渡安開口:“老板,有作業本嗎?”老板拿來一個本子,絨雪在上麵寫,手和頭發全是濕的,因為冷手也有點抖,顫顫巍巍的寫:“謝謝您,但是我家就在附近,自己回去就行。”
宋渡安低頭看了眼絨雪,校服全濕完了,緊緊的貼在她身上,於是指了指店長坐著的椅子上的那個毛毯說:“毛毯賣嗎?”
老板看了看毛毯:“哎呀,這是我用過的。”
宋渡安:“沒事,毛毯和本子,你開個價吧。我把我手表壓在這,明天來換。”
老板看著眼前這倆濕透的孩子,有點心疼:“行行,我送你們倆個傘,路上慢點啊。”
宋渡安點了點頭,從老板手裡接過毛毯給絨雪:“披著。”
絨雪抬起頭看他,沒動,將毛毯往宋渡安手裡推了推。
宋渡安就把毛毯展開整個放在絨雪頭上,把人左右圍著,緩和了口氣:“披著,明天還有考試。”
然後拿起本子和傘就往外走。
“你們家真的近嗎?”宋渡安問。
絨雪點了點頭,繞過窄巷,扶著宋渡安的手臂往家走。
排水可能被疏通了,大路上沒什麼積水,好走一些,因為時間晚了和大雨的緣故,整條路上隻有昏黃路燈的路燈和他們倆個人,水泥地上薄薄的一層雨,不斷有雨滴墜落,像一朵朵小煙花在水麵炸開,最後染成路燈的顏色,整個世界都被雨水貫穿,一時間天地難分起來。
絨雪披著毛毯,在傘下突然就想起聽過的那首歌裡唱的。
“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顛倒
我會給你懷抱。”
“快到了。”絨雪摸了摸有點熱的臉頰,低低的說,指了指前麵的一排小屋。
宋渡安看著兩人影子被拉的很長,不斷被雨水衝刷。突然低聲笑了下,他想,瘸子和聾子,狼狽的相互扶持著,竟也能一起走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