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略微詭異。
陸風銘身穿一件米色雙排扣風衣,搭配直筒牛仔褲和棕色切爾西靴,就像從海報上走出來的模特。他的風衣裹挾著一股冷氣進來,肩章上綴有幾滴細小水珠,和眼鏡片上的細微水漬一同昭示著突變的天氣。
飛羽站起來和他打招呼:“你來了?外麵下雨了?”
陸風銘點頭:“剛才和你發消息的時候開始下雨。”
“那你可以告訴我,咱們另外約時間嘛。下雨天開車過來還是有點麻煩你的。”飛羽從休息室桌上抽出幾張紙,遞給他用來擦乾。
“不麻煩,我想早點見麵跟你說。”陸風銘接過抽紙,有些擔憂的看著飛羽,“你還好嗎?臉色有點不太對。是訓練太累了?”
“她剛才狀態很好,但看了手機之後突然就不太好,所以剛才讓她狀態大變的人就是你?”
飛羽詫異的轉頭,竟然是鵬哥站起來替她回答。
她還沒來得及解釋,陸風銘就朝鵬哥走去:“剛才是我和她發消息,但我確實不知道影響了她的狀態。您怎麼稱呼?可以跟我講講到底發生什麼事嗎?”
兩人麵對麵站定。陸風銘一身休閒精英打扮,比鵬哥高出小半頭。他語氣誠懇,目光卻是角度極小的俯視。
鵬哥其實也不低,隻是稍微劣勢。但他神情自若,如鬆柏般巋然站立,仿佛在柔和而堅定的守著自己腳下的線。
飛羽腦中莫名浮現出龍虎鬥的漫畫效果,一人背後是騰空而起的舞動巨龍,另一人背後則是蓄勢待發氣勢凜然的猛虎。氣場碰撞,空氣中激起無形的波瀾,生死廝殺一觸即發。
飛羽揉揉眼睛,心想著焦慮發作應該不會引起幻視吧。
她上前做介紹:“這位是我們岩館的老板,鵬哥。啊鵬哥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呢?”
“姓秦。秦臻。”鵬哥回答,眼睛依然看著陸風銘。
“啊?你叫秦臻?不是秦鵬嗎?”飛羽一時沒明白。
鵬哥的氣場徹底泄掉:“不是。鵬哥是大家叫的稱呼而已。我名字裡沒有鵬字。”
陸風銘仿佛沒注意到這個插曲,伸出右手:“原來是秦老板,飛羽來參加高級定線員培訓班就是你推薦的。幸會。我是總局攀岩中心的陸風銘,之前正好在培訓班裡給大家講一些規則和理論。”
“你就是讓飛羽決定重新比賽的那位陸主任?”
“是我。秦老板,我聽說過您的背景,非常有意思。您這樣的人選擇進入攀岩領域,是我們的幸運。”
“過獎了。我隻是退伍後找個營生,順便能讓我對過去留個念想罷了。”
氣氛默默緩和,龍和虎各自解除了備戰狀態,此刻和平相對。
確認了眼神,都是同樣強烈認可飛羽、希望支持飛羽重返比賽的人。
秦臻一個“請”的手勢,陸風銘順勢坐下,飛羽也跟著坐在桌邊。
鵬哥,不、秦臻關心的問:“你過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陸風銘看了眼飛羽,意思很清楚,在問她是否需要回避秦臻說這件事。
“鵬哥知道我現在麵臨執照的問題,”飛羽的意思是可以當麵說,“你消息裡說有些複雜?”
陸風銘點頭:“我前幾天寫了份關於你特殊情況的陳述文書,又請你父母幫忙提供了很多圖片影響和比賽成績的資料,做成一個詳細的陳述視頻遞進國際攀聯的運動員發展與關懷辦公室。對了,你父母真的很愛你,那天你把他們的聯係方式給我之後,我隻是發了自己希望拿到的一些圖像資料,他們隔一天就整理了一個分類清楚而且內容豐富的網盤文件夾給我。”
飛羽一點也不奇怪。她的父母本就是職場精英,整理文件材料這種事情更是最基礎的基礎。但聽到彆人佩服的語氣,仍然有驕傲感油然而生。
“視頻發過去之後,我跟他們約了周四的遠程會議陳述,包括發展關懷辦公室的主任、法務和公關。希望你不要介意,這種場合必須要講好故事,所以我把你的細節做了一些修飾,包裝成一個令人無比佩服又萬分扼腕的故事。這樣能贏得一些他們的情感支持。”
沒等飛羽說話,秦臻質疑道:“什麼修飾?你靠編造故事就能繞過規則?你還想找公關把編的故事講出去?”
“不是編故事,也不是繞過規則,”陸風銘耐心解釋,“我翻遍了國際攀聯的所以規則文件和管理手冊,運動員發展與關懷辦公室是我們最好的切入點,因為隻有這個辦公室會認真傾聽每一個運動員的個人故事,會基於運動員的特殊情況做特殊處理。以前有某國的幾位運動員因為戰亂被強製征兵,無法參加資格賽,就是這個辦公室用自己的預算專門為退役回來的運動員們辦了場外卡賽。你們可能也聽過有位東南亞的運動員因為家暴暫時癱瘓,也是這個辦公室把她的國際執照直接自動續期三年,就是為了聲援運動員,並且給她國家的執法部門施壓,幫她爭取正義。”
飛羽點頭:“這兩件事我都聽過。我相信你的判斷,畢竟你是傳說中全國最懂攀聯規則的第一人。而且我的目的就是拿到執照開始比賽,隻要不違法、不觸及底線,什麼方法我都接受。”
秦臻聽她這樣說,便也收了聲。
陸風銘繼續:“好,那我接著說。視頻會議進行的挺順利,那邊主要是法務提出幾個合規的問題,但我都有所應對。其實他們法務有的是辦法在規則架構內找出合理的理由來給你執照,隻是他們還得考驗我們、考驗運動員,看運動員是否值得他們破例。畢竟這是他們自己製定的規則,如果自己隨意就能打破,也就不會有人再遵守了。”
“我明白。規則是為了便於規範化管理,但也不能因為規則徹底卡死一些人的機會。這個度需要很用心的把握。”飛羽看的清楚。
“沒錯。總之,視頻之後,我心裡已經有八成把握,想著周一或周二就能聽到好消息。但是沒想到今天周日居然他們就回了郵件。”
“郵件怎麼說?”秦臻急切。
“發展關懷辦公室的主任說她周六在一個私人聚會上遇到了另一位攀聯的官員,那人以前是國際裁判,還曾經來中國執法多場比賽,對中國當年的青少年攀岩相當了解。她跟那位官員講了你的故事,官員直接說對你有印象。”
“有印象,然後呢?”秦臻看得出飛羽已經很緊張,便替她追問。
“這就是麻煩之處了。據說那人聽到飛羽希望能拿到執照開始比賽,非常興奮,說你是他見到過的最有身體天賦也最有線路閱讀能力的年輕人,他很想看看你現在的狀態是否還讓他驚豔,是否值得攀聯為你破例。所以……”
陸風銘深呼吸,開始傳達重要的信息:
“兩周後的攀岩世界杯貴市站,他正巧會作為巡查官員來,他希望你能作為特邀嘉賓選手來參加,隻是成績不計入排名。如果你的表現令他驚豔,他會支持運動員發展辦公室破例給你簽發今年的國際執照。但如果不能讓他驚豔——”
陸風銘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艱難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如果你不能驚豔他,那無論辦公室主任怎樣爭取,他都不會同意為你破例。因為最終簽發執照的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