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已經接近晚上十點,飛羽在校門口和陸風銘道彆。
從校門口走到宿舍的這段路,飛羽走的很慢,她還在回想兩人剛才聊過的內容。
飛羽的想法很簡單:恢複訓練、參加比賽,但同時儘量不耽誤接下來做規培。但陸風銘告訴她現實沒有這麼簡單。
第一個困難就是史詩級難度——飛羽沒有iFSC所要求的參加正規比賽需持有的國際執照。
iFSC就是國際攀聯,i小寫其它字母大寫,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Sport Climbing,是在全球範圍內推廣、發展和監管攀岩比賽的主體結構,其運營的主要比賽包括攀岩世錦賽、世界杯、歐洲杯等,這些大賽往往有多個分站,每個分站由其所在的成員協會主要承辦。除此之外,國際攀聯還負責承辦奧運會的資格賽和正式奧運比賽。
要想參加國際攀聯的這些正規比賽,運動員必須持有當年的國際執照,這份執照需要在每年的12月31日前,由運動員代表的國家攀岩協會向國際攀聯提交,以便儘早獲得下一年的執照。而萬一出現特殊情況需要臨時增加申請,或者持有兩國護照的運動員要更改代表國家,則最晚要在3月1日前提交。因為每年的大賽日程都從3月開始。
飛羽正好錯過了3月1日的截止日期。這意味著她沒有資格參加今年的任何國際攀聯正規比賽。
但陸風銘仍然說先不用灰心,他會整理好一份特殊情況申請遞進國際攀聯。
“他們都說你在國際攀聯很吃得開,看來是真的啊。”飛羽佩服。
“誰說的?這可是造謠。”陸風銘趕緊否認,“我隻是做過很多跟國際攀聯溝通的細節工作,在裡麵認識一群和我一線的基層員工而已。”
“嗯嗯,僅此而已。”飛羽裝出相信的表情附和道。
“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太難解決了,很難讓國際攀聯為我破例吧。”她繼續說。畢竟自己以為複出的最大難題是找回狀態,誰知道竟然要卡在執照上。
“給我一周時間,讓我先嘗試一下。在此之前你可以做一些體能恢複,全麵複查腳踝確保沒有陳舊傷,並且先以8月的奧運為目標製定訓練計劃。一周後咱們再碰頭。但這件事的另一個可能性你想過嗎?假如今年執照問題解決不了,你最早要到明年3月才能開始參加大賽,到時候你要是開始規培,恐怕時間上會衝突了。也就是說,最壞情況下,做醫生和參加攀岩比賽,隻能二選一。”
也就是說,飛羽目前麵臨一個幾乎無解的狀況:
99.99%的可能性她今年無法拿到運動員參加比賽必須的國際執照,這樣今年的世錦賽、世界杯、奧運會她都無法參加,無論她狀態恢複到什麼程度,都不會有參賽資格。
這種情況下,她隻能在今年年底申請明年的執照,參加明年3月開始的比賽日程。
但她的規培項目從今年夏季之後開始,一旦進入規培,根本不可能有訓練和四處參加比賽的時間。
這意味著她必須在做醫生和參賽中放棄一個。
可她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她剛剛重新點燃了希望,重新激發出鬥誌,終於可以毫無負擔的返回讓她魂牽夢繞的岩壁,她不可能就此放棄。
做醫生也一樣。雖然這條路源自她贖罪的心,但這些年她為之付出的時間和心血全都是實打實的,而且她早已在這過程中產生了幫助更多人重返光明的人生信念。她同樣不能輕易放棄。
所以隻剩最後0.01%的希望,那就是陸風銘克服重重困難,幫她爭取到執照。
這件事的難度足以讓任何人灰心喪氣,但不知為什麼,當陸風銘說讓他嘗試一下的時候,飛羽感覺很安心。
接下來的一周,她每天隻睡6小時,愣是完成了畢業論文的大綱和文獻綜述並發給導師,並且開始每天半小時長跑和宿舍內的自重訓練。這都是為了周日的計劃,她打算周日在攀岩館泡一整天,儘量多試幾條線。這樣能測試自己各部位肌肉此刻的狀態,以便於後麵有針對性的加強。
來岩館之前她給孫翊強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她的新決定,但要求他保密,因為陸風銘還沒有回複執照的事。
孫翊強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終於!終於!我這是要見證世界冠軍的逆襲之路了嗎?我就是你最重要的見證人對不對?”
“當然不是,”飛羽冷靜的給出一擊,“我隻是想跟你打聽一下,如果我禮拜天來岩館,你覺得老板會不會認為我反反複複、不歡迎我?”
“妹妹你……如果有一天我上了手術台做心臟搭橋,一定是被你氣的!”孫翊強嘴上雖然抱怨,但聲音仍然帶著雀躍,“算了,你就是傲嬌而已,你對哥哥的依賴哥哥心裡清楚的——”
“你再廢話一句我立刻換個攀岩館。”
“OK OK!不就是鵬哥嘛,好說。你放一百個心吧,我肯定做好斡旋。周日早點來啊,哥也過來給你捧場!”
岩館9點開門,飛羽9點15到,一進來就看到鵬哥和孫翊強在休息區坐著,臉正對著入口。
飛羽就這樣水靈靈的被兩人抓住。
“鵬哥。”她硬著頭皮走上前,昨晚上排練過的道歉話語突然就忘了個精光。
“來了就好。彆多想,彆有負擔,咱們岩館是你永遠的家。”鵬哥仿佛完全忘記自己的一片好意被飛羽辜負,還被人拉黑。
孫翊強也跟著說:“就是。咱們這兒都是直來直去的人,也都講義氣。鵬哥聽說你要來,飛得大早起過來見你,就是為了讓你徹底拋開心理負擔。”
飛羽鼻頭一酸:“謝謝鵬哥!”
停頓片刻後她繼續:“也謝謝強哥。”
一直自稱哥但永遠被飛羽嗆的孫翊強突然聽到這一聲,瞬間如五雷轟頂,一時失語:“不、不、不用這樣客客客客氣。”
周日的早上,岩館有三個不同年齡不同水平段的兒童班和少年班,包括一個入門班和兩個提高班。此刻兩個提高班的孩子正一起在過道裡準備開始熱身和體能。
飛羽跟兩個班的教練打了聲招呼,也跟著孩子們熱身。
先是繞著過道的三圈慢跑和兩圈變速跑。帶跑的孩子十歲左右,正是淘氣且自我意識過剩的年紀,一開始就把慢跑帶成了衝刺跑,教練再怎麼喊也慢不下來。五圈下來,所有跟跑的孩子都癱在地上大喘氣。
飛羽氣息也有些亂。
接著是弓步前伸、側弓步、高抬腿、波比跳……15分鐘的熱身下來,飛羽的身體已經徹底準備好。她換上攀岩鞋,把鎂粉寄在腰後,架好手機準備記錄自己今天的表現。正在這時陸風銘發來一條消息。
“你在哪裡?有一些進展,但略複雜,我去找你當麵說。”
飛羽想了想,發去了岩館的地址,陸風銘回複:“離我不遠。我40分鐘後到。”
熱身結束後終於慢下來的心率再次加快,甚至比五圈衝刺跑之後跳的更快,而且可以聽到心臟在胸腔劇烈跳動的聲音,震耳欲聾,仿佛那顆心就要衝破肋骨的舒服。
她之前設想陸風銘拿到的結果要麼是要麼否,沒想過這種“有進展但略複雜”的狀態,此刻她無比期待,但又強壓著心情不敢太過期待。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顫抖,想努力控製住這份不安卻隻是徒勞。
飛羽想專注觀察一條線,讓自己靜下來,但雙眼根本無法聚焦。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性,每一種都讓心跳更加急促。
自己應該是陷入了焦慮狀態,飛羽的大腦還能騰出一些餘力來確定這件事。但焦慮時應該怎麼調節?深呼吸?對著紙袋子?但大腦雖然能想,卻已經無法控製身體行動。
她就這樣站著,渾身戰栗,臉色蒼白。
直到突然被人握住肩膀推著走,走下地墊來到安靜的休息區坐下,雙手被握住,一個聲音低沉卻堅定的穿透轟鳴的心跳聲,在她響起:“看我的眼睛,跟我一起深呼吸。來,吸氣——”
飛羽試著收縮肌肉、擴張胸腔,有一絲空氣進入氣道。
“很好,接下來用力呼氣——”
她努力讓胸腔收縮、肋骨下移。
“再來一次,張大嘴,發出聲音,胸腔擴的越誇張越好。跟我說哈——”
“然後使勁呼氣,大聲呼——”
兩分鐘後,飛羽終於恢複了正常呼吸,找回神誌。
她看著眼前單腿跪在地上,緊握著自己雙手的人,感激萬分,卻隻有力氣說出兩個字:“鵬哥……”
“嗯,彆說話,我去給你拿瓶水。”鵬哥鬆開手,起身離開。
待他從販賣機裡取出礦泉水回來時,飛羽已經徹底恢複。
“謝謝你鵬哥,我剛才……”
“沒關係,不用解釋,我隨手的事兒。”鵬哥擺擺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我建議你再休息一會兒,彆急著開始爬。”
飛羽點頭,接過礦泉水擰開。
鵬哥想了想,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遠遠看著岩壁方向,安靜的陪著她。
兩人誰都沒再繼續說話。
直到陸風銘進來,站到兩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