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羅姆瑟是北大西洋暖流為挪威壯麗的峽灣創造出的灰藍之城。
6月,極晝光臨北緯69度,鯨魚在食物與繁殖需求促使下已經遊向更北的峽灣,而午夜陽光卻讓這座城的人們陷入無垠狂歡。
飛機著陸時,特羅姆瑟有點點小雨,尋漠青和喜小滿懶得出門,在酒店無所事事的躺了兩日,說彼此的現狀,說未來的打算。
第三天淩晨,她們裹著同一條披肩擠在酒店陽台大躺椅上,喝隻有190克朗一瓶的當地蘋果酒。
接連不斷的小雨阻礙了午夜陽光的降臨。
尋漠青說,小滿,我們的運氣一向很好,雨會停的。
果真,好運和橘黃色的陽光一同灑落,蘋果酒的酸澀口感同時在口腔爆開。
不遠處的海平麵上,日落連著日升,金色的光輝與蔚藍的海水交織成一首無言的詩,綢緞似的海平麵靜謐而深邃……世界安靜了。
尋漠青和喜小滿對視幾秒,詭異的興奮在二人的眼眸中穿梭,旋即,她們瘋子一般的一同像海邊奔去。
空無一人的神秘北國海邊,兩個東方女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著、奔跑著,廉價的酒讓她們陷入短暫的狂歡,午夜的陽光為她們織就旖旎的夢境。
遺忘所有,這裡是沒有煩惱的世界儘頭。
上午九點,尋漠青和喜小滿的乘坐專業的海釣船深入北海的蔚藍深處,追尋那些隱藏在波濤之下的神秘生物。
幸運女神再次降臨,作為釣魚新手的喜小滿接連上魚,船長為她唱挪威民歌慶祝,有漂亮的女船員跳簡單的哈靈舞步應和。
小一點的魚被放生,大鱈魚被船上的意大利船員做成鮮辣的魚湯,搭配黃油煎餅,不奢侈,但尋漠青她們很滿足。
吃完簡餐,尋漠青靠在夾板上喝熱巧吃棉花糖,看岸邊山峰綠意盎然,遠一點的高山卻積雪未化,海鷗低飛於粼粼波光之上,藍調天空讓世界美到虛假。
喜小滿用碳素筆作畫,吸引船員一次又一次的過來看。
最後,對方用英語說:“可惜是素描,特羅姆瑟最美之處是上帝賜予我們的色彩。”
尋漠青笑著同對方說:“中國有一句話,叫‘小滿勝萬全’,不必追求完美,朋友,特羅姆瑟的顏色已經在我們心中。”
當晚,遠在上海的李意深手機中有香港傳來的照片。
梁謖找的人偷拍技術絕佳,從前拍喜小滿去狗舍,現在拍《喜小滿特羅姆瑟寫真集》,極具藝術的角度,充滿浪漫的氛圍。
陽台上裹同一條彩色羊毛披肩的好友,在朦朧天空下喝橘黃色的蘋果酒。
海邊牽手大笑的兩個漂亮女人,眼下腮邊有相同的透明感酡紅酒暈。
海釣船上喝鱈魚湯,甲板上同高大的北歐人閒聊……
快樂溢出屏幕,衝破空間,從遙遠的北歐瞬移到東經121度,傳遞至李意深眼前。
他耳邊不停回響起尋漠青同他說的話——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們的關係。
從傳統的觀點來看,在一段並不長的戀愛關係中,一方短暫離開,並要求另一方“考慮兩方的關係”,通常有著委婉的分手含義。
李意深聰明的腦袋想了好幾天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尋漠青認為自己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去放棄她呢,他愛她、離不開她,並能夠無限包容她這件事情還不夠明顯嗎?
是我的錯,李意深看著手機屏幕上尋漠青明朗的笑容得出了結論,是我做的不夠,說的太少,表現平平,才會讓她有“可以分開”這種錯誤的認知。
6月中下旬,丹麥新港船隻在黃昏時靠岸,街邊拉小提琴的街頭藝人是中國留學生,正在演奏《梁祝》,尋漠青和喜小滿把錢放到她的琴盒裡就離開了。三分鐘後,對方追上來送了一盒水果泡芙感謝她們的慷慨——尋漠青放了一張500克朗的紙幣。
李意深抽空回了趟家,在尋炳華的畫室裡,他同尋炳華、楊安吾聊了很久,坦白自己所有的房地產、股票和投資,他說:“阿叔、阿姨,我知道尋漠青有能力,也知道你們二位足以讓她過得自由快樂,但是我還是想請求你們,給我一個為她托底的機會。”
6月末,尋漠青和喜小滿轉戰阿姆斯特丹,博物館廣場一角有街頭藝人耍雜技,梵高博物館裡,喜小滿駐足在《杏花》前看了很久很久,紀念品商店裡的針織梵高小人被她掛在13歐3個的鳶尾花帆布袋上,尋漠青帶她去吃自己很喜歡的拐角咖啡店裡的抹茶甜甜圈。
李意深在回尋漠青的樓下見到何淙也,小朋友氣勢洶洶,質問李意深是不是他阻止尋漠青聯係自己,炫耀說尋漠青已經答應為他辦展。
李意深漠然道:“她隻是給你一顆用錢就買得到的石頭,一些對她來說隨手可為的出名機會,偶爾想起來就見一麵,大多數時候你連她是不是在國內都不知情。而我會是她唯一的合法丈夫,幾十年後是我和她的骨灰埋在一起,你究竟在得意什麼?”
何淙也的驚訝寫在臉上:“你們結婚了?我不信。”
李意深步步緊逼:“你信不信不重要,何淙也,你父母經營的物流公司最近還好嗎,打個電話回去問問吧,少關心彆人的妻子。”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老實一點,在尋漠青需要的時候陪她玩兩天,我勉強給你這個機會。你再敢像今天這樣到我們的家裡來,試試看。”
七月初,尋漠青二人從荷蘭出發,乘坐近11小時的飛機落地朱利葉斯·尼雷爾國際機場,完成喜小滿未看成的動物大遷徙。
在淺綠色越野車上,向導和司機不曉得在聊些什麼,深色臉龐上的笑真摯明朗,他們聽不懂中文,不知道喜小滿和尋漠青在說些什麼。
“我和媽媽在路環的房子裡住了十年,梁嵩明每個月固定給我們一些錢,媽媽喜歡買各式各樣的珍珠,她也喜歡親手做裙子,一塊布做兩件,大的是她的,小的是我的,蕾絲花邊上總是鑲滿了珍珠,她說我爸爸喜歡看她穿白裙子。”
“哦,我爸爸,我沒見過他,媽媽也從不對我說,去梁家之後他們告訴我,我爸爸原本是梁嵩明手底下最普通的馬仔,大陸偷渡過去的,什麼都沒有,隻能賣一條爛命,他死了半個月我媽媽才知道,一個人闖到恒豐卻撞見梁嵩明,因為漂亮,被他包養了,家裡好幾房太太,我媽媽不敢去,梁嵩明就讓我們住在澳門。”
“一住就是十年,那個時候我很開心的,媽媽會用小熊軟糖獎勵我,課業完成的好,獎勵,幫她給檸檬樹澆水,獎勵,畫畫進步了,獎勵,梁嵩明來的時候主動叫了叔叔,獎勵……”
“後來媽媽懷孕了,梁嵩明把我們接去香港,可隻有七個月,她死了,死在冷凍倉庫,肚子高高的隆起,是青紫色的,貨物進出單上有她的遺言,隻有四個字。”
“回家,上海。”
東非廣闊無垠的草原上,喜小滿落下了十歲時咽進身體裡的淚,她哭得時候很安靜,眼淚充斥眼眶裡,一垂眸,才敢洶湧而出,輕微翕動的鼻翼和嘴唇昭示了她的悲傷並不平靜。
尋漠青不說什麼,隻是抱著她,給她倚靠,就像她剛來上海時的那樣。
向導回頭看的時候顯然有些慌張,和她們說,彆傷心,我們會找到遷徙的瞪羚群,隻是要花些時間。
果然,半小時後在河流旁的不遠處,她們看到一群黑斑羚正在俯身安靜的進食,河馬和鱷魚潛伏在水裡。
向導說,渡河,是瞪羚群遷徙途中最嚴峻的考驗。
她們等了很久。
在領頭的瞪羚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後,瞪羚們迅速組成一個扇型,幾乎是同一時刻,它們躍入湍急的河水中。
不出意外,有些弱小的瞪羚喪命敵口,甚至血都沒來得及在河水中大麵積流散就被分食。
可瞪羚群步履不停,保持著原速向河對岸奔跑著,它們知道目的地還在前方。
這並不是尋漠青第一次來,但她仍然為之震撼,為這些勇敢的生命,她握緊喜小滿的手,看她素白臉上乾涸的眼淚,對她說:“小滿,我們都要向前走。”